祯娘传 第23节
祯娘不晓得自己正被人编排成了女鬼般的人物,不过这倒是和《牡丹亭》今日上演的《魂游》《幽媾》正相契合。
祯娘本就为了看薛老板的美人美色,这时候越发近着栏杆了。只细听‘泉下长眠梦不成。一生余得许多情。魂随月下丹青引,人在风前叹息声’,薛老板扮相美甚,祯娘这时候不只听音,也是看人。
《牡丹亭》一出,全剧都是好戏,是祯娘难得觉得样样俱全的,只与身边微雨道:“才气所在,哪里又有体例高低。看这《牡丹亭》就知了,汤大家难道就比别的诗家词家弱了去了。”
说来《牡丹亭》主旨在于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何等的石破天惊。世间多得是庸碌男女,几个能‘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大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然后门当户对,相敬如宾了此一生罢了。
然而世间总会有不同,有的是痴情儿女来到,这也合该用《牡丹亭》这出戏来陪衬——岂不是恰到好处。
祯娘没有往下看一眼,但是周世泽只往上头凝神——他晓得自个儿从此以后该不得自由了,世间有这样一个,见到他便知道你再踏不出人身边一步。
他一时不说话,两折戏的功夫只是一呼一吸之间。不是犹豫也不是彷徨,散场时候周遭人都在拼命叫好,只他扯过小顺儿的脖子,指着楼上祯娘所在道:“我要娶她做老婆!”
第47章
小顺儿本来只是迷迷瞪瞪地看上头的杜丽娘和柳梦梅, 暗自觉得杜丽娘可比府里丫鬟姐姐们好看多了,正着迷呢。忽然被自家少爷一句‘我要娶她做老婆!’给拉回神了, 没应过来是什么事体, 就先顺着指头往上看。
这时候祯娘正是兴致最高的时候, 从一只手上拔下一只金钏, 俯着身子倚着栏杆,便往戏台子上扔。她难得眉眼间全是笑意,一点点嫣红色在皮肤下头若隐若现。小顺儿这个小孩子何曾见过这样的场面, 当下就呆呆的。至于周世泽就更不用提了,见到这样灯火潋滟, 只觉得心头有一把火烧了起来。
喉结上下滑动了一下,是喉咙里干渴而不自知了。周世泽定定地看祯娘微微理了理额边的散发, 又扶了扶鬓边的小凤钗,然后就不见了——这是往后去了,戏已经完了, 自然是要走的。
周世泽这时候立刻知道该怎么做了, 拉着犹自摸不着头脑的小顺儿就去了东风园对面茶楼的二楼, 眼不错地盯着东风楼门口。
他心里既觉得人自然是要从这儿离开的, 又是忐忑的很, 只想着这戏园子若是有别的出口,人往别处去了怎么办。又想怎么不限打听清楚这东风园的情形,后头忍不住骂:老子哪里知道能遇着这个!
这一想又是美滋滋的, 只觉得自己这就是要成亲了——也不想想人家知道不知道他呢!
正是这个时候小顺儿也回过神来了,噔噔噔地跑到周世泽趴着的窗边道:“嘿!少爷, 那就是少奶奶啊!可真是好看,难怪你看不上老太太府上给说的亲,那可真是差远了——说起来,少爷知道那是谁家的小娘子么?到时候好上门提亲喱!这事儿定下来,老爷太太泉下有知该多高兴!”
他在那里叭叭嗒嗒,周世泽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只是时刻看着下头——他自出生起就是千户的儿子,将来可是做不着小兵,也不知道斥候该何等眼尖警觉,这时候只暗恨没学会那一手,不然也就不怕漏掉人了。
等到祯娘披着一件大红猩猩毡盘金彩绣石青妆缎沿边的排穗的斗篷出来的时候,周世泽就觉得自己是白操心了——她出来了他就见不着别人了,怎么会漏了去。当下又是莫名笑了,只因祯娘这件斗篷倒是与他相像。这样的事儿他平常哪里在意的到,这一回却偏偏看见了。
祯娘自东风园里出来,外头虽有店家屋檐灯笼,也有间隔着点亮的灯台,但如何比得上戏园子里头灯火通明。里头明亮的灯火透出来,祯娘的头发丝在光下也是影影绰绰了,行动间偶尔露出靠色三镶裙边妃红色盘金五彩绣龙,后头是丫鬟妈妈拥簇着。神色不动,仿佛冰雪仙子,但是又是人间富贵景象,真是清冷又艳丽了。
倒是把周世泽心里的一团火烧地更热了些,等到祯娘乘着马车走的时候,周世泽也只记得马车前头灯笼似乎有个‘顾’字,然后就是一串车铃铛声音,最后了无踪迹。
周世泽回过神来就笑出声,拍了桌子道:“这一回来金陵是来着了,看少爷给带个少奶奶回去!”
这话是说的响亮,小顺儿一惯觉得自家少爷虽然格外不讲道理,但真是要做的事情就没有做不成的,因此也是信了。但是没想到时候又过去十来日,别说上门提亲了,就是是哪家小姐也没弄清楚!
实在是周世泽把个事情想得容易了,他就是再有能耐也没经过打听女子人家啊。况且这金陵又不是他的地头,这儿他既不认识官面上的人,也不晓得地头蛇的门道。到头来唯一能求地着的也只有安应榉这个侯门出身的上峰了。
他原来没想过去求上峰安将军,只觉得显得自己没能耐不是,正是死要面子了。不过周世泽到底最讲究实惠,一筹莫展的时候就不硬撑着了,立刻到了安应榉书房——难得的是还做出了求人的样子,这可让安应榉惊着了。
他也知道自己这个下手不打仗的时候多混账,那就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一般,让他老老实实求回人多难啊,这可是认得的朋友想也想不到的境况了。因此他真以为是天大的事情,别的事情都暂且靠后,先让周世泽在书房说话了。
周世泽早先是顾及面子,少年人傲气又爱惜面子也是寻常,这时候下定决心求人了却不再扭扭捏捏了,只是一股子理直气壮。这样的性子自然不能是吞吞吐吐,爽快道:“前几日见了一位小姐,是要娶她为妻。”
这样大剌剌就开口,饶是安应榉常在军营里与一帮糙汉呆着的也觉得惊住了,嘴里一口茶差点呛着。好容易咽下去了便道:“这事儿,这事儿找我做什么?早先要与你说亲,你自己推脱过,这时候说这个——倒是想想这里是金陵,怎么与你说亲。”
安应榉就奇了怪了,别的军中汉子,就是再粗糙,到了男女之事上也要脸红的——还越是大老粗越是扭捏。怎么周世泽就偏与别个不同了,这样爽快起来,听语气倒不是说亲,而是替他买些金陵土特产去太原一般。
周世泽听了安应榉的话,艰难提醒自己这是自己上峰,自己还整求着人,好悬才没给出气死人的脸色。只是撇了撇嘴道:“就是在金陵才找您,在太原我自个儿就办妥当了——这不是您的地头?”
安应榉的意思本是指的周世泽是太原人,让金陵女儿远嫁太原实在太难了,谁家肯呢——小门小户贫寒人家自然不在意,毕竟周世泽也是少年将军,这是求不来的佳婿。但是安应榉心里清楚的很,这个小混蛋眼光可高。或者小门小户里也能有出类拔萃的,想来西施本也就是乡间浣纱女不是,但是世间娇女一般还是在富贵人家的。
也是了,贫寒人家吃饱穿暖就不错了,哪里有女孩子可以养护自己,更不要说装饰了。如此这般,寻常情况自然比不上那些娇养的女孩子了。
周世泽却是不会想到这些,安应榉也很快明白他这时候心思单纯,只觉得自己看上的女子提亲就是了,难道还有不成的?不得不说这心思猜测岁不睡十成十,也有七八成了。安应榉不知怎么给他直接说破,只得道:“别的不说了,只说你家在太原,没得一个长辈点头,可怎么说亲。”
周世泽理所当然道:“我爹娘都已仙去了,上头自然没得长辈。天底下没得长辈的人多了去了,难道都不成亲了么,人家是自己做主,我自然也是自己做主!可别给我说那边的老太太,早分家了,又不是我正经曾祖母,摆什么谱儿?还想做我的主么。”
周世泽虽没的父母兄弟,但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没个来历。想当初他祖父就是出身九边千户人家,只是命里不好,一出生就没了母亲,这就有了后母。人说有了后母就有后爹,有时候也是确实。
新奶奶也能生孩子,可把他一个发妻生的少爷挤到一边去了。等到年纪大了,要出路的时候就简薄地打发出去了——家里千户的位置只能有一个儿子继承。他是嫡长子,本来该是他继承的,继母自然打发他。
后头若不是周世泽祖父自己争气,立了战功也当上千户,可不是就让人踩到泥地里去了。如今那边府上算是周世泽的亲戚,繁衍人口日多,又没得出息的,倒是不如周世泽这边,于是便想着与周世泽这边走动起来。
原想着不过是个少年,又是年少无亲的,到时候走动起来还怕他不尊重?谁能想到周世泽就是一个混世魔王性子,一点表面功夫都不愿意圆过来,当时就大大咧咧道:“可不敢和贵家亲近,只怕将来要有别的不好,一个不在意,别把自己的千户位置给人家算计去了。”
这就是纯胡说了,自家的千户位置自然只会给自家儿子继承——除非将来周世泽没得儿子,得从那边过继——只是他的性子只怕宁愿养个不相干的养子,也不会要这些有‘血脉亲情’的罢。
这话本来的意思也不是真有这事,这是在含沙射影呢,当年的事情但凡认得两家的谁不知道。这时候周世泽没有一点情面地说出口,这就是不想亲近的意思了,还说不出一点不是来,大家眼睛也不瞎的。
这几年周世泽到了娶亲的时候,那边老太太又有了别的主意,这是要与周世泽说一门自家娘家那边的亲——或者几个儿媳娘家的也成。她晓得周世泽是死硬的,但她心里还想着少年慕少艾,自家几个娘家的女孩子哪一个拿出来不是美人,到时候不怕周世泽犟。
也是因今岁年末那边越发要让他见女孩子,简直是死缠烂打了——他是同那边府上没得情谊的,但到底一笔写不出两个周字,总不能把人打一顿罢。他这才没得法子了,跑到金陵来,算是避过。
安应榉晓得含糊不过了,也是一脑门子官司,索性不说了,管他什么人家,让他提亲去——大不了被人拒了就是。于是道:“那你说说是哪一家的好女子,我让我家奶奶给打听打听,要是真是好的,就提亲去罢。”
这时候周世泽才见一点停顿,但是很快就声气依旧道:“我就是不知是哪家的女孩子才来找您帮忙——不然不是立刻上门来的比较快!”
安应榉彻底没辙了,他早知周世泽不再沙场上是有些不靠谱的,却没想到是这样的不靠谱。原先还有些疲于应对,这时候拿住他这一个痛脚,当即冷笑道:“我又不是神仙!你知这金陵有多少人家,又有多少女孩子,找出其中一个可不是大海捞针。你现在连人家谁家的都说不出来,我可没法子。”
周世泽睁着眼睛大声道:“谁说什么都不知道!我知她姓顾呢,应该是不到十五岁——出门的时候多的是人跟着,也该是个千金小姐。”
安应榉冷哼一声,不为所动道:“这难道是你的本事吗?金陵姓顾的人家多了去了,富贵人家也不是一家两家,谁家没几个适龄女孩子?我家奶奶不晓得你说的是谁,难道让你一个外男一个个看过去,看谁是再提亲——远的不说,就是家里后头多喜巷子就有一户姓顾,人家还不是有个差不多年纪的小姐。”
这才是话赶着话了,两个说话的人都不知道世上真有这样巧的事情。周世泽打听了半个金陵都没找到的,竟然就在后头一条巷子,何等地近啊。
周世泽还不服气,又道:“她可是好看了,只要见了她就该知道一定是她了,别人哪有她那么好看!”
安应榉气笑了,再懒得理他。
祯娘不知自己正被人满城打听,过了安应榉刚回来那几日,盛国公府的女孩子又重新上学了。这一日课间又是闲谈,不知怎么的就说起了周世泽。
在场的女孩子都没见过周世泽,最多就是听父母兄弟说过罢了,倒是赞不绝口。玉润就忍不住道:“到不知道是给家里兄弟灌了什么迷魂汤,父亲是一个,如今哥哥们也是,倒是没有说他不好的。”
玉浣这时候已经习惯了自己定亲的身份,反而仗着这个比妹妹还敢说,也道:“是了,一个个都说怎么是九边那边的小将军,不然可要从妹妹里面挑一个去结亲,这是做了人大舅子也是不错,算是有亲了。”
真有欣赏的人,招来做女婿或者妹夫是很常见的,从古至今都有,有好些还成了佳话呢。玉浣已经定亲了,玉润也是,这时候说来其他女孩子可不是就被意有所指了。
玉润也是配合姐姐极了,笑着道:“看着是喜欢的不行了,现在还可惜太远了。但是真个是英雄豪杰还怕这远了,弄不好考虑再三还是忍不住要结亲——妹妹们可小心了,可别要远嫁了!”
为了这个女孩子又是打闹了一番,就是没被搅合进去的祯娘也从书本里抬头,正好她在看霍去病的列传,便问道:“是何等样子的人?年纪倒是很小,听起来是霍去病的品格,也算是年少英雄了。真有幸,倒是想见一见,是不是真当的起那些赞。”
祯娘说这话可没别的意思,纯是有感而发,可是在场的女孩子可不放过她,当即就道:“这可不得了了,咱们的九天玄女是动了凡心了,不然怎么要见一个外男。现在只是说说,弄不好也是一桩姻缘。”
什么是一语成谶,这就是一语成谶。这当然是一桩姻缘,不然前后种种又算什么,只是不晓得能不能真的成了罢了。
祯娘晓得她们是无事做,要找个人来说,因此才不说话,只是拿了书笑了笑就过去。她自然对人口中的这位周小将军有些好奇,不过这样的好奇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若是没个后文,那也就是风过水无痕罢了。
只是事情还真有了后文——这一日依旧是上学,除了阳光明媚外,倒是和平常日子没有什么不同。祯娘也是按着往常早起准备,梳洗打扮。只是再抹唇的时候忽然心有所感道:“今日用大红的罢!”
这可是少见的了,读书上课的时候祯娘依旧打扮精致,但却会是清清淡淡的。她的唇上色容易,只要一点点颜色便显得丰润秾丽了,何况是大红色,这可是轻易不用的。
不过祯娘的话是不会有人驳了去的,于是红豆赶紧找出大红的胭脂膏子,拿了小管笔细细地涂抹。祯娘的皮肤如何白皙,如堆雪一般就是了,这时候的嘴唇正是雪里梅花,又冷又艳。祯娘往镜子里看了一眼,心里觉得不妥,但是不知怎的并没有让擦了。
站起身,祯娘今日少装饰,只是脖子上一串绕了三圈的翡翠珠链扎眼——这本是一条链子来的,这时候绕了三圈,最长的一圈依旧能垂到肚脐。翡翠算不得顶名贵的,至少这时候不算,听说武宗倒是很喜欢,但也就是那一阵罢了,世人还是爱玉胜过其他,况且还有各色宝石,也价值远远过于翡翠。
不过这一串翡翠项链确实不是凡品,翠色饱满,剔透非常,看着竟是一泓碧水在其中流动。就是翡翠不算顶好的东西,到了这样的品质也是难求的了。又兼是这样的翠色,这样戴着倒是显得格外雍容大方了。
除此之外的装饰都是简单素雅的,祯娘这就要出门了。最后看了一回屋子里大大的玻璃镜,照出全身的影子——明明是素净的衣裳,素净的发式,上头也不见几件首饰。但是胸口流动的翠色、还有饱满的唇色,都是夺目的点缀,越看越不寻常了。
她隐隐觉得今日会有不同,但又想不出能有什么不同。这个心思也就是一个回转就被抛下了,她自己还忍不住哑然失笑。自己是从来不信路上算命师的一言半语,这时候自己神神叨叨起来了。
于是便就着丫鬟打起的帘子出了门,一路上果然没有别的事情。她只觉得自己就是多想了,日日一样,能有什么不寻常的。抱着这样的心思,又是夹道处下了车,这就要往园子里去,却不想转到回廊处正与人撞在一起。
好在不像话本子里是撞了个满怀——祯娘这样受过教养的小姐行动都是有章法的,走路的时候也不能露出鞋子,更不要说禁步不能碰出一点儿声音了。既然是这样,就是熟练也不能快到哪里去,怎能与人撞到一起。
祯娘不晓得这是谁,只是一见是个男子就赶紧低头避开了,这里出现的谁对她都是外男。因此她倒是不知这是谁了——只是她不知他,他却知她。这人不是别个,正是一直在满金陵找祯娘的周世泽!
周世泽这几日如何焦躁,虽然他嘴上不认,但也知道自己心里是焦虑的。他可算是知道了,老天要难为你的时候是没法子的,偌大的金陵城,一个女孩子可怎么找。就是他再是一个自信到不得了,自觉没什么不成的人,也终归知道了,世上事情可不由你做主。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如今他只觉得眼前一亮,眼前的着月白满绣宝蓝花纹衣裳的女孩子,低头敛目,手上拈了一张帕子。帕子尖尖在风里微微颤动,其中绣的精致的蝴蝶便若隐若现。
周世泽又是想看,又是不敢看——多稀罕,他眼里晓得规矩,平常也不会冒犯女子,但是要说多知道礼法,那也是说笑了。这时候却连一个女孩子的帕子都不敢看,这是什么道理?
一张帕子尚且如此,祯娘这个人就更不要说了——况且切祯娘低着头,他还能凑到人家眼睛下头去看不成。
这只是路上一回遇到罢了,两人都不认识,应该是个行礼都没有,只是示意一下就该过了。但是周世泽怎么会放过这样的机遇,他知道该是一番行礼比较好。只是他这时候脑子里乱成了一团,只在想着与小姐们行礼该是怎样。回忆了一番,竟觉得自己想不起来该如何,一时十分颓唐。
周世泽在那里愣神的功夫,祯娘就只是纳闷了:这个人怎么还不走,只是光站在这儿了。若是要行礼那就行礼,若是要走人便走人。怎么只是停在这里——难道不知道自己该避开么。
见了不少算是姐妹的闺阁女子,虽然不至于避如蛇蝎。但但凡是有教养的爷们也该是守礼招呼便是,而不能有别的举动。前者是光明正大,就是两相遇见也没人能说半句闲话,后者就是不把周遭跟着的人当作有眼睛的了。
人谁不能看见,只有低着头的祯娘罢了。这时候跟着周世泽的,还有盛国公府园子里的,以及跟着祯娘的,都是敛息秉气。大家都不是木头木头桩子,已经看出这位周少爷是对着顾小姐大大地有意思了。
第48章
周世泽这时候倒是着急起来, 只觉得自己一个照面都不能与人家打,自己也要十分瞧不起自己了。大概是越着急反而镇定下来了, 他是让自己像是在沙场上一般, 这样一来奇异般的不再不知所措。
这时候周世泽脸色似严峻而又非严峻, 眉峰依旧凌厉, 眉头重重的蹙在一起,更加气势惊人了。但是其中并不只是严厉而已,多得是另一种少年子弟的傲气, 因此无论如何也不能多老成积威了。
不过依旧让周遭的人一下噤若寒蝉,在场的可不知这位小祖宗是看什么不顺眼了, 殊不知他只是在和自己对峙罢了。
这时候的周世泽不是见了倾慕女孩子的‘傻小子’——脊背挺直,手指捏住斗篷的边沿, 手指骨节嶙峋有力。嘴唇抿直了不说话,沉着气围着祯娘走了两圈。不要说祯娘了,就是原先觉得周世泽是对祯娘有意思的也暗自嘀咕着这只怕不是有意思, 而是有仇了罢。
祯娘不是和缓性子, 不过是为了礼节一直有些忍让罢了。这时候这人不仅不走, 还围着她来瞧, 焉能不恼——咬了咬嘴唇, 放开来,便冷不丁抬起头来,这倒是和周世泽看个正着。
祯娘的眼神并不愤怒, 她这一点倒是有些像周世泽了,无论是心绪怎样不平, 到了这个时候反而会越发镇定。何况祯娘这时候只是恼了,还不至于愤怒到如何。所以她是眉目冷清——愤怒还显得你在意了,这样不怒不喜才是满不在乎。
虽然不是真的满不在乎,但是祯娘也做出了那个样子。这时候她连眉毛也没动一下,鸦色鬓发,翠羽眉睫,正是欺霜赛雪。这倒是把周世泽唬了一下,他可不知祯娘要抬头的,这一下就是四目相对。
饶是他脸皮厚,也知道这样看着一个小姑娘是如何失礼,从来不慌的人忽然就心虚了。转过脸去咳嗽了一声,再回头才能做出原先让人肃声的样子,像是无事一般道:“小姐有礼了。”
祯娘神色不变,但是越发冷淡了,也陪他若无其事道:“公子有礼了。”
道完这一句,一言不发就带着跟随的丫鬟走过,与周世泽擦肩而过,目不斜视——似乎是没有一点端倪的,但是祯娘心里只觉得两个人一起装模作样,实在讲不清楚其中感受。似乎只是两人不想节外生枝,一个终于有些‘守礼’了,一个则是强忍着怒气。
但是不是这样的,两人明明没有说什么,可是心知肚明。那是一种你知我知的意味,祯娘忍不住想,但是想到这里才觉得不对,她与他你知我知的是什么?明明什么都没有。
周世泽与祯娘不同,他根本不想这些,只是晓得事情到了这里就绝没有别的说法了——原找不到人他还不肯认呢,这时候人都到了手边了,这不是命里注定是什么!这时候还抓不住,他自个儿也要笑死自个儿了!
想到此处他又往回走——他今日遇到祯娘是巧合中的巧合了。本来就是来找安将军的,实在是寻祯娘的事情依旧没得头绪,还是要来求他。偏今日安将军在园子里,于是他也就进了园子。
又是纠缠着说了一回,到底安应榉只能拿手上茶杯砸他,大声道:“老子难道是前世欠了你的不成!老家呆的不痛快了,便死乞白赖地跟着我来金陵。如今还要老子帮你找到老婆,真个当我百求百应啊!”
话虽是这么说,到底还是说定会同自家夫人商议,或者妇人在这上头会有法子。这才挥手赶人:“走走走,快走!你在眼前就是烦了,原先还觉得你只是一般烦人,这回带你来金陵,这才知道真是个混世魔王。”
得了这样的准信儿周世泽才从园子里退出来,原来是盛国公府里的奴仆引他出来的,走的路倒是恰好和祯娘进园子的路重了,因此才有半路正好遇上。如此说来,说是真有缘分倒也没错了。
这会儿既然已经找到了祯娘,倒是用不着后头的事情了,自然又要去与安将军说。况且他还不知道祯娘到底是谁,姓甚名谁,这一切自然还要打听。只是人家出现在了盛国公府的园子里了,自然就是有些渊源的,接下来的事情就容易了。
等到周世泽再回到安应榉喝茶赏花的地界的时候,安应榉只觉得太阳穴跳动,他是在不知这个小祖宗怎么又杀了一个回马枪,难道还不嫌烦!
只是周世泽走进了,安应榉就知道不同,周世泽这时候神色再不是之前的样子,简直是判若两人。倒是有些平常沙场上决断兵事的样子,这一下就觉得该是有什么正经大事。安应榉不再是不耐烦的样子,反而正襟危坐耐心听他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