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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救赎 第15节

呼气。

抓住缸壁的关节发白。

她又站在岸边了。

耳畔的涛声轰鸣样的炸响,滚滚洪流撞击着前仆后继,一浪又一浪,带着土腥味的水花溅到脸颊上,她伸出舌头舔掉。

跳下去。

她舒展四肢,弯腰望着洪流。

跳下去。

指缘渐渐松动,关节恢复血色。

跳下去。

她趴在岸边,靠水面越来越近。

跳下去。

白皙的躯体慢慢沉进池中。

跳下去,回家去。

头,颈,肩,胸……一切在缓慢被滔滔水流吞噬。

回家去。

发沉的后脑被温水托着,呼吸充斥温柔的窒息,黑暗中一片宁静,连耳鸣都压住。

回家去。

回家……。

【哗——!】

柔光猛然驱散黑暗,挡帘被拉开,水放肆溅出浴缸。

湿漉漉的发顶。

左忱紧扒住浴缸壁。

恐慌,咳喘,后脑压迫的坠滞,一切都在哀求她回到那个窒息的温暖中。

可牧羊人的鞭梢凌迟过心房,责任感鞭挞的剧痛迫使她抬头,迫使她抹净脸,直面咫尺间赤/裸而惊恐的苏惊生。

“麻烦你。”她哑声说:“帮我把卧室床头柜上的药拿来。”

苏惊生慌不择路地跑出去。

它脚步匆匆,左忱能听出它跑得太慌,掉了一只拖鞋。

再回来时苏惊生拿着药端着水,玻璃杯壁湿漉漉的,撒出来许多,还有果不其然的光着一只脚。将药递给左忱后,苏惊生迅速蹲下身抱住自己,目光紧攥住她。如同鸟攥住枝杈,害怕筑巢的树倾倒。

左忱接过药吃下,看上去好一些,她拿过毛巾搭在头肩,对苏惊生扯了下嘴角。

“谢谢。”

左忱的语调淡薄,没有丝毫谢谢在这个“谢谢”里,苏惊生因她的语气缩了下肩。

虽然她平日言语也并不热情,但苏惊生听出了这一次微妙的差别。

它蹲在原地,脑袋转了几次,忽然局促地说:“对不起。”

左忱抬了下眉,落下时眼睑也随之而降下。

静了一会,她说:“为了什么。”

苏惊生踟蹰。

“……我不知道。”它最后说。

左忱说:“那你道甚么歉。”

苏惊生说:“因为你在生气。”

它抬起那少年人特有的明亮双眼,赤诚和无知充斥其间。

它轻轻地问:“你为什么生气?”

“……”

左忱看着苏惊生,忽然轻声笑了一下。她伸手拿过架子上的酒,仰头喝掉了剩下的一半,苏惊生敏感地发觉左忱气消了。

可仓惶却并没有散去。

它不知道左忱为什么生气,更不明白是什么令她不再生气,这股不确定让苏惊生如鲠在喉。

它望着左忱修长的颈,试探着道歉说:“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洗澡,我以为你没有回来。”

左忱仰着头,从酒罐边缘用余光扫它一眼。

落下手,她淡淡地说:“你睡得太晚了。”

苏惊生动了下唇,五官明显舒展一些。

情绪外露时,它解下伤痛,脱掉模仿左忱的外衣,如同所有普通的少年人。

苏惊生嗓音喑哑,软软地问:“你是因为这个在生气吗?”

左忱沉默。

“是的。”片刻她说。

“是因为这个。”

苏惊生无言地接受了这个答案。

它其实朦胧地感到左忱没有说真话,但它不知道如何继续发问下去,它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抗拒继续发问。

也许是因为它打搅了她,她生气了。

可它到底打搅了什么。

一个温水澡,还是一次巧合相撞的自谋。

水声哗啦,苏惊生抬起头。

它见左忱作势起身,扶着缸壁随意说:“你来洗吧,我出去。”

苏惊生蹲在原地等她离开。

左忱原想和苏惊生一同起身,换个位置拉帘就走。她只是泡澡,温水并不脏,苏惊生可以站在缸里换一池新水。这本来只是千百个生活的磨合中,最微小的一个细节。

可苏惊生拒绝站起来。

于是擦身而过的思维变成等待。

五秒。

等待渐变为对峙。

左忱慢慢正过脸,直视低下头的苏惊生。酒和深夜让性格的暗面投影格外巨大。

她命令:“苏惊生,站起来。”

“……”

苏惊生蹲在原地。

蛾子停在梁上,阴影又渐渐吞噬它。

苏惊生垂眼看着地面,瓷白的防水面上有淡淡反光的僧帽水母。它之前就发现,虽然左忱把家里弄得很空,但细节上却很充盈。

是栋像她一样的房子。

“苏惊生。”

冷淡的声音鞭打它的思维,苏惊生一下回过神。

“站起来。”

它听见水花四溅,听见湿发的窸窣,听见水声满溢的脚步。

视野里出现一排脚趾。

苏惊生收着呼吸,自下而上,慢慢抬头。

她出水而来,湿发贴在背后,因为喝了酒颈项微红。苏惊生看见左忱修长纤瘦的身体,微陷的肚皮,有些病态的贴皮的肋骨,还有紧并起的双腿。

她并不很美,却毫不羞愧。

左忱赤/裸着,无遮掩地平张开双臂,又放下,然后向苏惊生伸出一只手。

她居高临下地俯视它说:“站起来。”

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回响空灵。

苏惊生慢慢站了起来。

它大拇趾缺了一只指甲,甲床缓慢生长,从小腿到前胸旧疤星罗,耳垂缺损一块,唇边有细小的疤点。

至于下面……

左忱偏头,她看到一张少女该拥有的花瓣,它们围搂着一个纤小鼓起的,她不拥有的短小东西。

苏惊生垂头缩着,双臂抱在没有丝毫性征的胸前。它脚尖踩脚尖,在左忱的审视中自卑的近乎崩溃,却同时无法压抑地打量。

他们互相打量着,像初次见面一样。

无言维持了一段时间,一段很长的时间。

直到左忱开口。

“原来长这样。”她说着,淡漠地笑了一下。

“看着没有什么特殊的。”

苏惊生迅速停止了发抖。

这一刻的淡漠是平日的,她似乎毫不惊奇,语气像念出新闻。在这个时间节点听到它,苏惊生忽然感到一股难言的疼痛从脊骨窜上来,直击大脑和鼻腔。

它想起动物世界里听过的低吟,长鲸那深远无情的鼻歌。

苏惊生抬头看她,忍不住地压紧喉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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