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朝阳宫(一)
转眼间,便到了开春的时节,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梁上飞来一对新燕,正忙活着筑巢。
趁着好时节,几家人相邀着,便去了余静檀置办的那座小院。
想想上次来发生的事,再看到子衣脖子上浅淡的伤痕,还是有些心悸。
阳春三月天,暖和称人心。溪边润湿的泥土上已经长出嫩绿的青草,沾着点点露珠,在阳光下,愈显晶莹剔透。
我看见不远处芦苇荡里一阵摇曳,一群飞鸟便展翅远出,鸟鸣声婉转而悠扬。我似能想到黄昏时分,它们沐浴一轮红日而归,一身羽衣绚烂夺目。
水车轻轻的转着,几个丫头踩的很是开心,嬉笑声断断续续地从那边传来。两个孩子伸出娇嫩藕白的双手,拨弄着尚凉的溪水,嚷嚷着要抓小鱼小虾。
“这里倒是个不错的地方,等我们老了,就找这么个地方住下来,想想都觉得舒服。”
我倚靠在萧淮书肩头,任由思绪沉溺在这片祥和安宁里。渐渐地便飘的远远的,我好像能清楚地看到那颗高大的女贞树下,一方小木桌,两把藤椅,上面躺着两个老人,闭眼享受着暖阳的抚照。时而低语几句,笑意清浅。
“好啊,到了那个时候,我们每天就顺着小溪走一段路,或者随便走一圈,怎么着都好。走得累了就回去,路上再采一束野花放到窗边的瓷瓶。”
听他这样一说,我便愈发得憧憬,日子过的平平淡淡,舒适而惬意。
萧淮书转而将我抱着,紧握着我的双手。我没去看他的脸,但能感觉到,他一定嘴角挂着笑。我们就站在草地上,依偎着,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那日下午,我又在相同的地方碰见了裴彧。
少年依旧意气风发,张扬却不狂妄。
“看来大当家的今日,是很有空闲的。”
“这倒不是,喏,王妃看到那几车的货物没有,我这趟下山来,是置办东西的。”裴彧随意地拍着袖口上的灰,眼睛朝一处看去。
我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发觉他还真是来办正事的。
“那你不赶紧回去。”
闻言,裴彧直接招呼那边人先走,只让留了一匹黑马下来。
“想来上次多有得罪,总得给几位夫人和大人道个歉,王妃觉得呢。”
“这思想过关,不过你卡着饭点来,是打定主意要蹭一顿了。”
我抬眼看着他,只瞧见他弯唇一笑,就差把“是的”写在脸上。见状,我嘁一声,扭头就朝小院里走。
他就跟在后面,狡辩道:“王妃也在我那苍沅山上吃过饭,我吃一顿,也算是礼尚往来的。”
“胡说八道,你大年初一那天吃的空气不成。”
话到此处,我便听到裴彧低压着声音在笑,没有反驳的话。
走进院里,我便将手里装野菜的篮子递给一个丫头,转而朝厨房里去。
“回来了。”萧淮书一面切着菜一面问着。
“嗯,回来了。”我站在他面前,细看他切地怎么样。
“对了,还来客了,就在那儿。”
他没有抬头,只是专注于正在做的事,启唇问道:“谁啊?”
“裴彧。”
闻声,他便丢下手里的刀,走到门口朝外看去,眉头微蹙,念叨着他来干什么。
彼时,裴彧正在逗着两个孩子,压根儿就没往这边瞧。看他那样子,倒是挺会带孩子的。
我同萧淮书讲,说他是来道歉的,但萧淮书只是冷呵一声,说绝对是奔着饭来的。
当日晚间的饭桌上,裴彧果真捧着酒杯致歉,言辞诚恳。大家摆摆手说无妨,席面间便又是一派和乐。而后,裴彧并未多留,只是客套两句,便步履生风地走出小院。
夜间繁星漫天,久久地看着,忽而间,便想起有人说,要找个可俯瞰全京城的高楼,带我看星星。
算算日子,他们早已抵达九荒的皇城,下午才刚收到信件,说一切安好。
可到现在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年节时,顾景和举止那般奇怪。像完完全全的变了一个人,甚至细想起来,他刚来北漠时的那副样子,更像是故意伪装出来的,反而那沉稳的模样,他表露地更为熟稔。
就好像收起没心没肺的样子很久,突然表现出来,多少有些撇脚。
他是我识得多年的挚友,比起沈晏安,他更像是那个带着我疯玩儿,事事护着我,陪着我长大的哥哥。
这样熟悉一个人,我想不出任何他性情变了的原因。
“想什么呢?”一道柔和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我的思绪也被拉了回来。
我木讷地看着站在身前的他,只是轻轻的摇头。我见他面露担忧,眼里带着忧虑,抬手地拂上我的面庞,轻声问着我怎么了。
“淮书,你说,会不会有人突然变了呢?”
我感觉到他的指腹压在我的眉心处,轻缓地揉着,听见他说,我又把眉头皱着。
片刻后,萧淮书见我没再蹙眉,才放下手来,问道:“人总是会变的,就好比从孩提时一点点长大,多多少少会跟以前不一样的。夭夭为什么问这个?”
闻言,我似被更住了一般,一时间,想不出是何缘故。我把头埋在萧淮书的胸口,想了好一会儿,才侧了侧脑袋,目视着才抽出绿条的杨柳,眼神有些许空洞。
“就是他突然变得很奇怪,都不像他了。我想了好多原因,可没一个说的通的。”
“或许他从来就不是一个你以为的样子,只是他藏的很好,从来不在你面前表露出来,所以夭夭不觉得。”
是吗?从来都不是,只是我不知道,他善于伪装?
忽而间,我似看到了一双熟悉的眼睛,担忧不断,又藏不住沾着因杀戮而透露出的狠戾。
可,又是因何呢?
脑子里忽然思绪万千,那段我无数次回想起,却无不让人胆寒的往事,便清晰地浮现于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