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谋逆(一)
午间的席面我强撑着待了一半的时间,对着母后和父王扔过去许多眼神,眼睛差点眨得没抽筋。
索性他们习惯了我这待不住的性子,随手一挥,让我赶紧走。
陶馆的小门半掩着,像是专门等着我来的。
我不能辜负了这番美意,裙一提,偷摸着钻了进去。
我熟门熟路地奔到周嬷嬷屋外的一角,拖来一根小凳子,袖子一挽,抓起一块陶土放到转盘上,又撒上点水。
我玩儿得不亦乐乎,周嬷嬷正吃完饭回来,一来就和我打上了照面。
“哟,五公主玩儿陶土来啦。”
我看着她老人家和蔼可亲的面庞:“对啊,周嬷嬷用过午膳没有。”
“用过了,五公主是又从宴席上溜出来了?”
我笑着点点头:“不好玩儿啊,我比较喜欢您这里,这个有意思。”我指指那坨土。
周嬷嬷连道两声好,进屋去午休。
而后这里路过好些熟识的宫人,全拿着溜走一事打趣我。年纪同我差不多的,我就揪土去丢他们,威胁他们不准到处说。
烈阳高照着,幸而此处有一颗长到近乎参天的榆树,带来荫蔽的同时赠来轻柔的风。
我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洗净手擦干,开始往回赶。
那扇小门我还没来得及碰上就被人从外面推开,门撞在墙上发出哐当的声响,我惊得往后退出一大步。
来人歪歪斜斜地扶着门框,下一瞬就倒在了我的跟前。
我看着入目那张熟悉的脸,嘴巴不可遏制地张大:“大姐姐!”
她艰难地抬动头:“关门,快关门。”
她奋力地往前爬了一步,我伸手架着她往里拖了拖,一直到那双横在门边的腿没再挡着,便一刻不敢耽搁地把门关上,插上锁鞘。
这时走来一个小宫女,正要叫出口,便被我捂住了嘴。
“小宁儿你别怕,这是大公主,快帮我把她扶进周嬷嬷的屋里。”
她连连点头,我们一人架着一根胳膊把沈未晞带进了周嬷嬷的屋里。
她老人家被惊醒,悉悉索索的穿衣声从里间传出,伴着脚步声的是她的问声:“谁啊。”
她掀开帘子就撞见我们三人往她近处走,她先是一惊,而后便认出了人,一下急了起来:“诶哟,大公主这是怎么了,快快快,扶进去让她躺下,来给我,小宁儿你快去叫太医。”
小宁儿连声应好,还没走出去就又被叫住。
“你万事要当心,拿上这个腰牌和瓷瓶从陶馆西侧门出去,就说照我吩咐送东西去的,记得先去找良妃娘娘,告诉她大公主出事了,路上千万莫叫人拿住了你。”
我扶着大姐姐躺下,接过嬷嬷递来的热帕子擦拭掉她脸上的尘土,她有了些清醒,眼睛也渐清明。
我又喂了她一口水:“姐姐你怎么了,怎么成这样了,你不是染风寒待在家吗?”
“夭夭你别管我,快去找母后父王,顾家……顾家要反。”
真的……发生了。
那些飘飘渺渺的猜测和需要得到的证实,现在都尘埃落定了。
周嬷嬷震惊地瞪直了眼,强忍着不发声,颤着手接过我手里的杯子。
“是风彦声吗?”
我和她对上眼眸,她微红着的眼眶昭示了一切的真相,我们从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太多东西。
“五公主你快去,大公主有老奴照看着,放心好了。”
“那我走了,劳烦嬷嬷了,你们千万小心。”
我整理好仪容,看似镇定无异地从陶馆正门出去。
脚程越来越快,到离得远些时我干脆用了跑。
阳光照在沿路放着莲的水缸,反着些光,明晃晃的,闪过那日漫天的箭雨火光。
我也曾和云冬奔走在同一条路上逃命。
我逃出了生天,她埋进了皑皑冬雪,今天我又会面临怎样的结局?
宴席临近尾声,炎炎的午后,所有人都有些倦意。
我顾不上许多,从旁侧冲到母后身旁,颤着声冲父王道:“顾景……风彦声,他要反。”
“什么!”
父王急呼的一声点醒了疲乏的满席面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席面又热闹起来。
“大姐姐逃出来了,倒在陶馆周嬷嬷那儿,她告诉我的,还给我一样东西”我从衣袖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他,“他密谋的信。”
父王展开那几张信纸,渐至后面,涌上的怒火简直冲了顶。
我瞥见顾景和的位置没了人,人快走到了门边。
显然父王也看到了,当即下令:“把顾景和给朕拿下!”
殿内众人讶异得高呼,守在周围的御林军听着号令齐齐涌向大殿侧门。
顾景和自知败露,不再掩饰分毫,劈手夺过近侧一人的剑,直刺他的咽喉,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了他半面的脸。
倏然间尖叫声嚷了满室,人潮一瞬就涌了过来,所有人拼了命地往王位处靠。
“护驾!”
御林军又进来一些,围得我和父王母后身前铁桶一般。
我脑海中不断涌现昔日朝阳宫的一幕,恐惧和惊愕席卷了全部的思绪,我控制不住地大叫了一声。
父王一眼便看出什么来,一手将我回护到他身后,让母后带我先从偏殿出去。
拥挤的人群挡住了视线,但我仍能从缝隙间看到侧门的人。
他极快速地破除掉阻碍,凭着那把利剑杀出了一条血路,跨出殿门那一刻,再看不到他的背影。
有一刻刀剑声停止了。
取而代之的,我听到了一声锐利的尖叫,像是划破了长空的幼鸟满载惧意的啼鸣。
惊惧间,混沌的大脑多了清明。
“小稚呢!”
我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下就挣脱掉所有的桎梏,没有阻挡地冲到了侧门外。
身后伴着一阵阵急呼:“夭夭回来!”
跨出去的那一步,我看见小稚被顾景和挟持着,锋利地剑刃划破了她颈间细嫩的皮肉,鲜红的血顺着剑滴落在青砖上,溅开了一朵朵血花。
小稚不住地哭泣着,不敢动弹分毫。
“阿姐,救我,阿姐,呜呜呜呜呜……”
分明是艳阳天,却恍惚是见着了雪,云冬倒在血泊中的画面重在了小稚身上。
那双熟悉的眼睛,沾满因杀戮而透露出的狠戾,他就像地狱里来的恶鬼。
我顿感凉意裹了满身,温热的心直接跌落进冬日的河,停跳一样感觉不到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