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宝树 第15节
人和,余持重这刺史上任初期的“仁慈”赋税政策所赢得的民心,早在他弃城导致灾民作乱时降到了极点,刺史府大门上沾着的各种垃圾至今未被清理。
余持重要敢再回头抢粮,需冒的风险不是一般两般的大。
因而眼下看着城墙上众人凝重的神色,傅挽快步上前,低头朝下看去。
她已经做好了面对几千,甚至一万强兵的准备。
看到城下的情况时,她有三分钟说不出话来。
转头看向那个叫她过来时好像全城人的性命都垂危了的,名叫周存的武师,很冷静地问了一个问题,“周武师,在你看来,城下是有多少人?”
周存眨了下眼,虽疑惑还是回答了,“莫约有五百人。”
对啊,五百人!不是五千人!
你搞得我们好像明天就会沦陷,后天就要下葬了是要闹哪样!!
傅挽转头看了眼城墙上密密麻麻的的近千人,努力维持着她傅六爷的潇洒作风,将涌到喉间的咆哮腔咽了下去,扯唇一点都不真诚地假笑了下。
她拿扇子拍了下周存的肩,“周武师,你是不是饿得厉害了?”
周存一怔,第一反应想摇头,但肚子快他一步,发出了饥饿的轰鸣声。
看着傅六爷脸上露出“行,不必多说了”的神色,他张嘴就想为自己解释。
他家在杨州城中也算是小有余财,如今家里省吃俭用,再挨半个月也能过得去,只是他近日都在城门奔波,诸事纷杂不断,就没顾得上吃饭……
傅挽将扇子往手心里一敲,看了眼周围惶恐不安的人群,轻轻地叹了口气。
这城,单靠几人之力是绝对守不住的。
而靠着一群连饭都吃不饱,整日惶恐不安的人,更是守不住。
余持重这主意打得也算是不错了。
要是城中真的没有任何粮食,又没有能站出来当主心骨,给众人仪仗的人,指不定谁半夜就偷偷摸摸地摸过去开了门,主动投诚了。
他派来这五百人,九成九没打算硬动手。
“周武师,”傅挽抬头,她身量高,算起来差不多有一米七五,和习武的周存都只差了一个指甲盖的高度,看他时因为气场原因,倒更像是俯视,“我前两日在城中绕了下,发现几处无主的粮仓里还存着不少粮食。”
周存赫然瞪大眼。
傅挽这话,他又不是个三岁幼儿,根本就不可能相信。
不说城里被灾民洗劫过之后怎么还会突然冒出来有粮的无主粮仓,也不说这事怎么就这么凑巧被傅六爷在城中乱走时发现了,单单就是她前几日不说,却偏要等到眼下……
周存突然顿了下,想明白了其中的关窍。
他再抬头看傅挽时,眼中已经多了些光芒。
他当年出师,少年踌躇满志,满怀都是热血,磕头拜谢他师傅时,问了他那位名满天下的师傅一个问题,“我要怎么做,才能成为英雄?”
师傅睁开眼,却是看了眼院子里正在边晒衣服边呵斥小师弟的师娘,低头喝了口茶,没盖住嘴角上扬的笑,和平日里严厉刚强的师傅判若两人。
“若你想做天下人的英雄,就别救不该救的人;若你想做一生无悔的英雄,就去救你该救的人。”
从十八岁出师到如今年近三十,他见得越多,越觉得无论哪个英雄都难做。
但如今,他眼前居然就看见了一个。
傅挽没注意周存的脸色,只叮嘱他。
“你等会儿带几个信得过的,去搬了来,就在城门上吃。”
她说完转身就想让人先领着周存去几处粮仓转一转,走了两步听到身后快步追来的脚步声,直接掠过她,“扑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
声响挺大,城墙上好些人都转头看过来了。
若是旁人,这种境况下被看,多少有些无措。
傅挽偏不。
她不仅不无措,还“哗啦”一声抖开扇子,潇洒地扇了几下,勾着嘴角的笑,饶有兴致地问周存,“这年节还未到呢,周武师怎就赶早给爷拜年了?”
话里带着七八分调侃意味,瞬间打破略微怪异的气氛。
周存却俯身,一头磕在城砖上,居然是向傅挽扣了个响头。
“傅六爷大义,周存不敢相忘,只求日后能为六爷尽犬马之劳。”
“好说好说,周武师先起身。”
傅挽掠过被他行大礼的那一惊,明白他怕是已知道了那粮仓的主人。弯腰亲手扶了下周存的胳膊,似笑非笑地说了句,“六爷我可是低调的人,不兴这一套。”
周存理解了她的意思,眼中的光芒却更盛。
当日中午,城墙上就传来浓郁的米香,伴随小麦被烤焦的香气。
傍晚,打猎小分队归来,在城墙上烤了一整只的野猪,肉香扑鼻。
之后香气就没断过。
几家凑了五只鸡和各种山菌煮出来的浓郁鸡汤,姜家大厨拎着两篮子鸡蛋混着小葱炒出来的蛋香,那日城门之战中死去的马煮出来的马肉汤……
城门外的五百人日夜煎熬,在城墙上密切关注着他们的人时刻准备着应对突袭时,他们突然在夜间敲锣打鼓,吵醒了全城的人,吓了一通后,掉头走了。
五百骑兵,来时还有十日干粮,走时就只有干瘪的肚子和空乏的灵魂。
他们此刻只想回营,带更多的兄弟和干粮来推了杨州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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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傅六是谁
五百骑离开杨州城时满心怒火,加之腹中□□,连夜快马加鞭赶往如今大营所在的怡州城,只等和主子禀告之后,就带着人马杀入杨州城。
不等他们进城,赶得不早不晚的五百人,在城外就遭遇到了正在溃逃的小股残兵,以及紧紧追在他们身后的穿着朝廷统一军装的骑兵。
突然遭遇,双方都是一怔。
一个是不知为何到此刻还会有这一小股的援兵,另一波五百人则是在咒骂为何会如此歹势,于是这群杀意正浓的追兵。
最后交战,五百骑兵损失四百多人,只余几人仓促回逃。
余持重在大营中收到消息,气得将手中的杯盏都砸在地上,碎瓷片飞溅。
他快步上前,一把踹倒跪在下方的骑兵,“谁?杨州城中,是谁在做主?”
若不是有人阻隔,在城中他安排好的人的蓄意引导之下,杨州城中的人早就应该被那场流民之乱和屠村之事吓得六神无主,仓皇离城远走。
只要他们出了那扇城门,他准备着抢道的山匪就能派上用场。
杨州城那么些个大户,他当时收到了身份被曝光,朝廷正在紧急筹兵围剿他的消息而仓促远走,都还没来得及从那些大户身上刮下油皮来。
没想出城的人没等到几个,连围了城,里面的人居然也丝毫不见慌乱。
“杨州城上做主的,好像是个叫周存的武师。”
骑兵被余持重的暴怒吓到,连回话时的声音都在磕巴。
原本这事不应该由他来回禀,但谁知回城的路上,官职比他高的几个,不是死了就是重伤昏迷不醒,这事就只能落在他头上。
“对了!”
他突然大喊了声,“还有一个人,就只有我们围成的第一天来过城墙上,她来之前那些人都惊慌无措,但后来她走了,很多粮食拿上来,那些人就不怕了……”
余持重的眼睛都熬得通红。
他筹谋了十多年,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二十万精兵,在一照面时就折了四成,连着今天损失的兵力,半数的心血都付诸东流。
怒火上头,他一把扑过去拽住那骑兵的领子,高声怒喝。
“谁?在城门上送粮的人到底是谁?!”
他的手劲太大,骑兵被勒得呼吸都不畅,磕磕绊绊地从嘴里挤出几个字,“属下,听……见周存……叫那人……六爷……傅……”
“傅六!”
余持重站起身,一脚踹翻了面前的桌案,整个人就像是暴怒的野兽,找着任何能够供他发泄怒火的点,帐中的大半事物都被他砸毁得干净。
“一个傅六,一个谢宁池,居然就将孤逼到了这个地步!”
“傅六?”
谢宁池重复了一遍,刀锋般的眉头轻轻皱起,“这是谁?”
“是杨州城中的一家富户,听闻镐城好几家勋贵喜食的紫粳米,就来自她的万辉粮庄。这次杨州城能安稳如山,表面上是叫周存的武师在周转,但实际上,任何事情都是透过这个傅六才做出决定的……”
“恩。”
谢宁池觉得听得差不多了,对这个缩在人后的傅六没什么兴趣,答了一声就当做终结,重新拿起放在手边,被他摩挲过很多次的那张奇怪的舆图。
等平了叛军,收复了杨州城,他,要不要去见金宝一面?
再看那胡乱塞着,被挤成纸团的纸条上歪歪扭扭的“舆图观看说明”和用更加扭曲的字迹补充上去的“我没饿死”几字,谢宁池按了下不端正地翘起的嘴角。
这舆图与纸条都来得如此及时,金宝不愧是与他相识了多年的老友。
虽这名儿起得实在是忒俗气了些,不过人倒是难得一遇的通透。
在心中又夸了几句老友,谢宁池觉得心情又愉悦了不少,再去面对那些烦人的叛军也能保持胜利者的宽和。
于是他点了三千精兵,上马就带着人突袭几百里之外的怡州大营了。
就这会儿,傅挽坐在书桌旁就捂着鼻子打了十几个喷嚏。
扶书帮她把沾湿了的纸张移开,瞧见她脸上几乎要溢出来的无奈,笑着说了一句,“不知是谁在惦记着六爷,在背后悄摸地说六爷您的好话呢!”
傅挽捂了下鼻子,止住又一阵痒意,打开扇子呼啦啦地扇着,赶走眼睛里漫上来的生理盐水,边就回答了句,“六爷不怕背后被人说道,就怕被人惦记。”
小金库太多,她怕冷不丁哪天被人翻出来遭了麻烦。
“这事,六爷怕也没法子。”
扶书一笑,“这惦记着您的人啊,怕是要绕着护城河来一圈……”
玩笑话还未说完,院子外突然就传来一阵喧哗声。
穿着衫粉裙的少女推开阻拦她的人,边快步跑边喊,“六哥哥!我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