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宝树 第26节
刘四看着所有痕迹消失殆尽,终于扯起嘴角笑了下,“若是有了弱点,藏不好,就应该把它毁灭干净。”
这话才说完,门外突然就传来了惊慌失措的尖叫声。
声音尖锐而嘈杂,隐约还在喊着什么,刘四皱了眉,满是不愉地看向站在他面前的刘管家。
刘管家心里“咯噔”了下,暗骂那些小兔崽子没有点胆量,惊得他的管家之位都摇摇欲坠,快步走到门边,打开门就要厉声呵斥。
而他打开门,看见的却是一柄就要戳到他眼珠子里的利剑,吓得他往后退了两步,苍白着脸坐倒在地,立即就要发出仓皇的求饶声。
持剑的天丑鄙夷的视线从他脸上路过,看向站在房中的刘四,“刘炳,行刺朝廷朝廷官员的罪名,麻烦你到大牢里和我们解释一下。”
刘四眼神一敛,看向跟在天丑身后的捕快,露出丝意味不明的笑意,“解释我自然是会的。只是这其中怕是有误会,不知大人想要听我从何处说起?又要我去说多久?”
他这话才说到一半,屋檐上就吊下来一个黑影,握住刘四的胳膊将他往上一提,越过屋檐就踩着瓦片向外逃去。
天丑提气去追,冷不防一侧又突然冒出个黑衣人,起手就朝他掷了个暗器。
两人飞快地在屋顶上过了数招。
“……与属下交手那人,应与之前行刺驿站的黑衣人是同一种武功路数,而且……”天丑低垂着头跪在地上,身上被划开的几个伤口上都还糊着血迹,看着比外面他带回来的那个尸体都还凄惨。
确认谢宁池并未真正动怒,天丑才缓缓将后面更为关键的信息说了出来,“属下收缴那暗器时,发现它正是四年前从漠北缴获的那批暗器的改良版,虽外形上做了修饰,但……”
他的话还没说完,门外就传来了逐渐接近的脚步声,连带着还有扇子击打手心的撞击声,应和着主人嘴里随意哼的小调。
傅挽敲了下门就顺手推开了,眼睛里还跳跃着外面白茫茫的雪光,“衣兄,我说你这驿站的条件也实为糟糕了些,离着那些消遣享乐的地方远就罢了,居然连个花园子都没有,到处光秃秃的,住得让人心堵。”
一大通话下来,傅挽似乎才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气氛不对,瞧了眼跪在地上的天丑,又去瞄谢宁池的脸色,“这是怎么了?被六爷精辟的评价惊讶得五体投地了?”
她边说,脸上就露出了得意洋洋的笑,似乎事实就是她说的那个样子。
有她一插科打诨,谢宁池刚才瞬间的紧绷就像是水滴遇见了烈日,还来不及集结就被蒸发殆尽。
他挥手让天丑退下,将情况简单地说了,“刘四被黑衣人救走,我们扑了个空。但可以确定,那来救他的黑衣人与行刺我的那些人,是同伙。”
是同伙,但有可能并不是同谋。
天丑临去之前,谢宁池又叫住了人,让他等上一等,去和孙强调了人又故意说明了缘由,果然刘四就在他们眼皮子底下跑了。
那时撤回的黑衣人们早该回禀完毕,刘四不跑,有可能是有恃无恐,故布迷阵,但也有可能,是他根本就不知此事。
傅挽握着扇子,抵在嘴边轻敲了几下,“既是如此,那刘家的帐就好查了……”
话才说到一半,梁上就在眨眼间落下个黑衣人,请示过谢宁池,低声回禀,“驿站外来了个丫鬟,说傅家出事了。”
傅挽“腾”的就从桌边站起身,三两步走到窗边推开窗,正对着就看见了在驿站门口急得满头是汗,却又在竭力保持镇定的扶画。
她正要转头出去,就看见扶画突然间腾空而起,被方才通禀的那个黑衣人在眨眼间带到了她面前。
扶画腿软地跌坐在地,不等傅挽伸手去扶,就立即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将最重要的事情说了,“六爷,赵婶往夫人的参汤里下毒,夫人喝了两口晕厥过去,正好被秦小少爷撞见,小少爷也受了惊吓,府中……”
不等扶画说完,傅挽已经快走了两步,临到门口猛的想起,回头看向谢宁池,“衣兄,我回去一趟,小十就烦请你先照顾,别告诉他是家中出了事。”
若是旁的事,傅挽肯定不放心傅十一个人留下,但偏偏这种事。
傅十少而多智,又随了她的性子,对家人看重得很,正是年少懵懂时,性子还不够定,善恶又不分明。
若是见了这些手段有样学样,她真的就要找个角落去哭了。
谢宁池略一点头,刚想再嘱咐两句,傅挽已经快步跑了出去。
“跟上去,有问题就帮着。”
黑影一闪而过,紧追着跑出门去的主仆两个而去。
傅挽回到傅家时,扶棋已经将纪氏救醒过来,正赶在傅挽蹲在床前时,悠悠转醒,迷蒙的双眼在一群人中转了几转,最后停在了傅挽脸上。
那眼神迷蒙,看着不像是认了出来,傅挽往前凑了凑,握住她伸出来的手,放缓声音叫了一句,“阿娘?”
纪氏眼睛眨了两下作为回应,示意傅挽凑到跟前,低而迟缓地说了一句,“饶赵婶一命。”
傅挽抬头,看着纪氏,看清了她眼底流露出来的意思,忍了涌上眼睛的酸涩,点了下头,“阿娘,我知道了。你先休息,这些事情我会看着办。”
纪氏看着傅挽,不说话也不肯闭上眼。
傅二姐在旁看得分明,恨恨一跺脚,声音急促而尖利,“阿娘,她都有胆子做这种事了,你居然还逼着小六护着她,你……”
“二姐,”傅挽打断傅二姐还未完的话,“阿娘不是这个意思。”
她握着纪氏的手紧了紧,深吸了口气,“我知道了阿娘,我不会伤她的。”
作者有话要说:可以猜猜,纪氏是因为什么?
这是个好阿娘。
第32章 如何报恩
傅挽从纪氏房里出来, 看向等在一旁的扶画,“赵氏人呢?”
赵氏被关在傅家的暗牢里。
地上薄薄地积了一层水,糊着泥变成了恶心的泥泞和污秽的水坑, 墙角时不时就有动物边发出尖利的嘶鸣边跑过去, 有些个还凑到跟前来,啃咬她,在排斥着这个突然入侵他们地盘的奇怪生物, 半空着吊着个圆滚滚的东西, 灰暗的光线下,似乎有什么垂落下来, 随着不止何处的东西一晃一晃的。
所有的一切,都让赵氏崩溃。
她跟着傅家享了五年的福, 衣锦珍馐,都已经忘了之前过得是什么日子, 哪里还能忍受突如其来的肮脏和可怕。
在傅挽推开门,带着整个暗牢里的唯一光亮走进去时, 赵氏完全就是不受控制地扑了过去,一张老脸上满是涕泪,哭着和傅挽求情, “六爷, 不不不, 六……”
将将要出口的“姑娘”两字,被傅挽突然扎在离她的手只有半寸之遥的木栏上而戛然而止。
傅挽凑近,看着瞪大了眼的赵氏, “怎么样,是我逼你说,是谁给你出了这个烂主意,还是你自个告诉我,免得我动手?”
光从背后照过来,让赵氏看不清傅挽脸上的神情,只觉得她整个人散发着一股摄人的气势,浑然就是地府索命的厉鬼。
她张皇后退,张了张嘴,不知道说些什么,话一溜就从嘴缝了钻了出去,“六爷,我可是救了你的命,你不能拿我怎么样!”
这话说出口,赵氏心就定了些许,恍若有了底牌般,昂起头就朝着傅挽看去。
冷不防瞧见她满眼的讥笑。
赵氏被这眼神惊住,心里就猛然间打了个突,放在身前的手忍不住打颤,被傅挽眼神扫过,立即紧握着收拢在身前,抖动几下嘴唇,却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这话是谁叫你的?”傅挽站着,脸上带了笑,“不对,这八成是你的心里话,只是有人跟你这么一说,或许还说过,有着这个身份,爷就必须要多给你些奢望。然后你就觉得这是个大家都必须要接受的道理了?”
赵氏呆站在原地,还是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自然是这样想的,但最近几月,她越发觉得,这个身份,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般万能。
就像她以为自己是纪氏跟前第一人,有着幼时的情分,又曾代她受过,掉了一个孩子,纪氏对她应该是信任万分,倍加感激,甚至是言听计从的。
然而事实是,纪氏只是对她和煦,对她宽容。在许多事情上并没有她的用武之地,她所有的威风,都局限在纪氏所在的主院,根本动不到其他几位爷和姑娘的院子。
就这次,三位出嫁的姑娘带着夫婿和孩子回来,府上的人调度不开,她主动请缨要去照顾五姑娘,纪氏就回过头看了她一眼,笑着说不用劳动她。
不劳动是假,纪氏曾经差点失去过一个孩子,又真的失去过一个孩子,剩下的几个看在她眼中,就如同心肝肉一般。
纪氏这是在防备她。
这个念头认识得越深刻,赵氏就越受不住。
家里那个是什么货色的人,大郎又是扶不起的阿斗,二郎虽然能干,但毕竟资历不足,更是受不住父兄的拖累;余下两个姑娘,来说亲的人家,大部分都是因为听说她与傅家的“亲戚”关系……
赵氏想到离了傅家以后暗无天日的日子,就更受不住了,扑到栏杆边,努力地想要从其中逃脱出去,寻找那个唯一有可能救她一命的人,“夫人呢?夫人在哪里?我要与夫人说话!”
傅挽安静地看着她呐喊,看着她将栏杆摇得左右晃动,直到她安静下来,才用一种平静到不可思议的口气缓声反问,“我阿娘在哪里,赵氏你不知道吗?那盅参汤,不是你亲手,给我阿娘送过去的吗?”
语调起伏不大,却仍旧未压抑住其中滔天的怒气和恨意。
赵氏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了傅挽从进来时就表现出来的不对劲,心里突然就涌上来一个可怕的猜测。
她看着没入栏杆几寸的那把匕首,恍惚间觉得那匕首就是插在了她心口。
“不可能,这不可能!”
她急急从身上掏出来一个药包,扑到傅挽面前塞给她,急得整张脸都发红了,“六爷,一定是你请来诊脉的大夫出了问题。他给我这个药的时候说过了,那药丸只会让人昏睡不醒,只要把这个药吃下去,人就会醒过来。”
傅挽后退一步,让那药包落在了地上,混进了泥泞里。
她看着呆楞着盯着那药包,反应过来立即就要蹲下身去捡的赵氏,声音里都浸满了恨意,“来不及了,你已经是个杀人凶手了。”
赵氏被“杀人凶手”四个字惊住,飞快地弹了起来,“不是,我不是!”
“我只是不想让你们傅家忘记了欠我的恩情!那刘四爷都和我说了,六爷你最看重家人,我救了你,你年岁又小,时间过去得久,你自然就不记得了。但如果我救了夫人,救了你的母亲,那情分自然就不同,就算是你,也要对我客客气气的。”
赵氏将这通话重复了一通,似是又被说服了,点着头,“我只是不想你们忘了恩情……”
她还留在原地嘀咕,傅挽已经得到了最关键的信息,又去纪氏在的主院看了一眼,转身就出了府。
扶书跟着她来来回回地走,在她出府门前得了句“别跟着”,只能踮着脚尖去望她走远的背影。
六爷心情不好,也动了真怒,就这般出去,也不知有没有人能开解一二。
傅挽一路走到了驿站,冷不丁抬头一看,就发现驿站门口等着她的谢宁池。
称呼含着笑还刚在准备阶段,谢宁池伸手就将搭在手臂上的大麾给她披上了,“就这么走,不冷?”
傅挽伸手碰了下脸,自个都被冰凉的指尖冻得一颤,才回过神来,咧开嘴笑了下,“刚才一路走得急,都没发现。”
谢宁池在她拢着大麾时搭了把手。
他自然知道傅挽为什么没觉着冷,也是特意在门口等着她的,只是见了她的面,才突然回过神来——这并没有什么用,他并不会安慰人。
皇城跟在他脚后跟上长大的小皇帝谢郁,从小就是个开朗得不像是谢家人的性子,需要他安慰的时候,只要稍给个笑脸,就能自个叽叽喳喳地接上话来。
但刚才,他等着人时挤出来的那个笑脸,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初次尝试失败的谢皇叔祖看了眼完全没有自己在“愤怒”的自觉的傅挽,突然伸手扯了下大麾的衣领,在傅挽疑惑地看来时,居高临下,略带嫌弃地看了她一眼,“堂堂男儿,居然畏寒,也不嫌自个娇气。”
傅挽被他的眼神一瞧,怒气就跟打开了闸口一般,刺溜溜地都冒了上来。
她站定脚步,昂头瞪了谢宁池一眼,眼里就流露出来几分骄傲之色,上下打量着谢宁池,“衣兄,你除了我之外,一定没有别的朋友了吧?”
问句就如同陈述句。
不等谢宁池回答或反击,傅挽就立即顺溜地接了下一句,“因为按着你让人火冒三丈的眼神,旁人肯定都做不了你的朋友。”
这话一出,原以为谢宁池一定会针锋相对地再挤兑回来,没料到他盯着傅挽看了会儿,曲着食指弹了下她的脑门,“在我面前,生气了就像刚才那样发作出来,憋着能干什么?”
谢宁池在她被弹得微红的额头上按了下,“作为我唯一的朋友,我给你朝我发脾气的权力。”
傅挽被他的话震在原地,想要再笑的时候,突然就不知道怎么才能笑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