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失足青年

时限是一个月，学生可以从以往研制的半成品开始加工，可以组队，也可以自行寻求老师的指导，但必须保证自己是主要参与人。公告一放出，整个学院都沸腾了。

这下好了，时间那么紧，她刚向店主请了三天假看房，接着还得旷一个月的工。

白筱绕捂脸，正组织着语言预备向店长打电话，顾霰从一边走过来，面带笑容。

“我跟你一起调香。”白筱绕正想拒绝，只听他不紧不慢地补一句，“我刚刚跟肖教授申请过了。”

“……随便你了。”她脸色一僵，转身拨店长电话。

“……你这丫头，想的美！没有休假了！要么就辞职！”

“那好吧，再见，店长。”她挂了电话叹气，思忖着后面再去周旋，转头他还在。

“你居然会为了月薪愁眉苦脸。”顾霰盯着她表示惊讶，唇角却扬起。

“我是无产阶级。”

“跟我一起住，衣食住行都可以由我结账。”他一脸认真道。

“我调香这个月住校。”白筱绕不想再理他，边下楼边拨肖教授电话，“喂，教授……嗯嗯，我想借你实验室住……用材料一定会报备的……哦哦，其实哦，刚刚有人跟我说你同意他和我一起做香水……真的啊……”

她忍不住回头。顾霰就慢悠悠尾随在身后，双手插在裤兜里，清秀的容颜蹙着眉，望着窗外在凝神想什么。

办公楼底层入口处，一个女学生迎着微微的寒风，呵着双手向楼里张望着。见到缪莎一行人，她仿佛惊吓似的躲进立柱背后，再露面，正好和白筱绕对面而站。

段时的表情僵硬了一下，越过她的肩头看看顾霰，又看看她：“三小姐……”

她还在通着电话，步子一顿，绕开段时：“……对不起，教授你刚刚说什么？”

后面的顾霰则被段时拦了下来。

白筱绕趁机快速在校门前拦了辆车，摆脱了他，回家收拾行李。

江瑛从不会让她好过，更何况上次她还主动露面，破坏了江瑛的计划，这几天回家能看到家具整齐，已是谢天谢地了。

为防对方发难，她本打算再搬一次家的，等调完香回来再看吧。

白筱绕打包着衣服，睨到衣柜里静静挂着的黑色男式大衣，神色忽然一怔。

眼前不禁浮现出他清俊的面孔。疏离，内敛，平静，沉默。

她低眸看一眼满满当当的行李箱，手指握住衣架踌躇几秒，又把它挂了回去，习惯性地顺手抚平衣服下摆攘起的褶皱。

指尖忽然触到硬物。伸指一抓，小小的，圆柱形的一个，静静躺在大衣衣兜里。

唇膏？

可是她的唇膏不是被那个变态摸走了吗？

白筱绕掏出来。那是一个颇有分量的黑色金属质圆柱体，体积接近她的唇膏，表面用锐器刻着“B-D”的字样。她凝视了那两个字母一会儿，心里有点不安，拔开盖子，是一个数据线插口。

是个U盘。

电脑刚好摆在旁边。

那两个字母太有魔力，即便她清楚知道这是顾霰的东西，还是忍不住想偷偷地、就看那么一眼，毕竟她经由各种不同的渠道听说过它，如今，也不受控制地在意它的动向。

“B-D”，BlackDragon黑龙。

这是一个海外组织的名字，据说前身是一支国际海盗，如今也仍然盘踞在争议地区，做着不能见光的买卖，在一些战火纷飞的地带，甚至受雇于人参与战争，其中都是不折不扣的亡命之徒。

这真是顾霰的东西？白筱绕一边看电脑读取数据，一边陷入自我怀疑。看起来那么清冽干净一个人，怎么看都不像和BD有关系。

U盘没设密码，白筱绕鼠标飞快下滑，浏览着数量惊人的文件夹。随意点进一个文档，是个带照片的档案，照片是个外国人的，侧脸极为冷酷，有着一双金黄色的眼，在灰黑色的背景里，那双眼睛仿佛冰冷的兽瞳，只是看着，就让人脊背发寒。文字部分用某种外文写就，她复制到翻译软件，却贴不出来。

想想也是，偌大一个组织，基本的保密措施还是该有的。

她又打开了几个文件，毫无例外都是类似的文档，一路看下来，文件夹似乎都以档案主人的名字命名，她略微犹豫，在搜索框打了一串拼音，bzj，没有结果。

白筱绕松了口气。想了想，又输入“guxian”。

片刻后，她看着电脑上同名的文件夹沉默了。

他还真的是……

但他没给她机会窥探隐私，鼠标箭头落上去的一瞬间，电脑突然黑屏了。

白筱绕吓了一跳，看着屏幕上倒映的自己的脸，查看电脑的电源灯，又尝试开机，折腾了一阵之后，终于接受自己的电脑被黑了的事实。

白筱绕默默地拔掉了电源线，嘴里念着“冒犯了”，心想，法外之徒的东西真不是她这等普通人该接触的。

唯一庆幸的是这间公寓她刚搬来不久，贫穷限制了她买路由器，电脑一直处于断网状态，应该不至于被查到什么。

罪过，罪过。

后怕之余，想起顾霰脸红掩唇，拿着她的唇膏的样子。

他顶多算编外人员吧？怎么看，也不可能是危险人物，很可能只是误入歧途，或者被逼无奈的失足少年。

她把U盘压进行李箱底层，叹了口气。

……那笨蛋。

这东西，不是他能带着的。

“你就住这儿？”顾霰靠在狭小实验室内间的门边，看她整理床铺，眉头紧锁。

她不说话，从床底下拖出小半箱桶装泡面，找保质期。

太好了，还没过期。

作为肖集清教授的得意门生，白筱绕完美继承了他“一专心工作就闭关实验室，不得成果不出关”的狂人作风。

“这里不好。”他评价，“不通风，雕安气候潮湿，会生真菌。”

“……”白筱绕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啊，到时请你吃小鸡炖蘑菇。”

顾霰顿了几秒，忽然做作挑眉：“你说什么炖蘑菇？”

白筱绕语塞，盯了他几秒钟，眼见着这男人白皙面颊泛起可疑的红晕了，才忍不住笑出声，回头继续收拾，正色道：“你不要跟着风镜笙学坏了，这种玩笑不适合你。”

被她戳破，顾霰点一下头，唇角勾勒出一抹春风般的淡淡笑意：“可是他说这样能吸引你的注意。”见白筱绕动作一顿，他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耳朵，又低笑，“嗯，你说得对。”

白筱绕按捺住不回头看他。

许是有了失足青年的滤镜，她看这人，也不那么觉得烦了。

收工。

白筱绕拍拍手站起来，环顾了一下这个小储物间，已经有个起居室的样子了。这是教授专用的实验室，自来水和用电全年供应，倒是用不着她操心。

“下个月就吃那些？”顾霰目光又落在床尾几箱零食。

“这可是实验室。”白筱绕睨他一眼，“做饭有油烟。”

“我家也有实验室。”他一本正经，“和厨房隔得很远，可以做饭，不用担心油烟飘进实验室。”

“你，”白筱绕皱着眉头，“为什么非要我往你家住不可？”

他像是被问住了，脸红一会儿，才说：“我家的猫，最近不太理我，还老是擅自出门。听说猫和女性会比较亲近，所以希望你帮我照顾猫。”

她看着他一时失语。

说谎话不要脸红啊。

“工作吧，顾教授。”白筱绕无声叹气，递给他一双一次性手套。

“谢谢。”他接过去。

高级定制香水极力追求自然与健康，原料基本取自大自然，白筱绕学的又是花草制香，再三思量，大略有了想法，定下了香水的基调。初闻应是低调的冷甜香，不求惊艳，重在尾调温和绵长。

“缪莎公主身份尊贵，虽然外表成熟，性子却算天真温柔，从网上查到的资料来看，她家庭关系不太好，绯闻也很多。综合她之前用过的香，我觉得，这样的框架比较适合她。”白筱绕解释。

顾霰认真审视她给的香料草案，说：“据我所知，她似乎还有暗恋某人的倾向，不妨做得浪漫一些。”

白筱绕略一惊愕，蹙眉思考一阵，把单子拖过来执笔删去两味，又加一样：“尊贵如公主还需要暗恋，想必是爱而不得吧。”

“你对这种题材似乎很熟悉。”顾霰看着她不假思索下笔，用陈述句的语气淡淡说。

“教授私底下的兴趣。”白筱绕说完，轻咳一声警告他，“不许八卦教授。”

他不由笑了。

“桔梗一比二十到二十五，都调一个。”

“二十三。”不一会儿，他递给她一支试管。

白筱绕接过，不由得多看他一眼。

“二十三是我觉得的最佳比例。”他解释着，很快调好其它几个比例，并排置在她面前。

“那可不一定。”她拿过几支试管细细地嗅，重复几次，挑出一支向原液里滴加。

“这是二十三的。”顾霰说。

“……我知道。”

他对香的直觉敏锐到堪称恐怖。她心想。不，还是该说是经验呢？毕竟他在国外给皇室调香呢。

跟他相比，她还只是个学徒。

意识到两人之间的落差，白筱绕抿了抿唇，不再跟他呛了。

白炽灯光轻盈飘浮在头顶，淡淡香气从试管中挥发出来，洋溢在安静拥挤的实验室。白筱绕按了按眉心，不经意侧头，看见顾霰蹙眉盯着滴定管的专注侧脸。

已经过去好几个小时，大概是累了，她望着那白皙的脸颊，不由得看得久了一些。

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顾霰脸颊静静泛起一阵红，他封好锥形瓶，侧过脸来对上她的目光：“今天就到这里？”

“啊……”她如梦初醒，移开目光看挂钟，“十一点半了。那，今天就先这样。”

“嗯。”经过她身边时，他忽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发顶，柔声道，“早点休息，小猫。”

她想对他说“谢谢”的，话盘旋在舌尖未能吐出，就听见门轻轻“咚”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