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锁
顾霰的调香室在天台上,是一间不起眼的尖顶小屋,白筱绕被他抱到楼顶的时候,是第二天早上,也就是说,还剩三天。
三天时间,一瓶香水,也太吃紧了。
不知道他说的“大部分”,是有多少。
白筱绕坐到实验桌前的椅子上,看着面前满当当的试管架,惊喜之余,情不自禁道:“顾霰,你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半晌,她呼了口气,抬头对他认认真真道,“谢谢你。”
“能帮到你就好。”他坦诚道。
然后拿起试管一一对她说明。
短短半天时间,就重新追上了原本的进度。
香名为“雏菊”。
诗人云。
“我爱着,什么也不说;我爱着,只我心里知觉;我珍惜我的秘密,我也珍惜我的忧伤;我曾宣誓,我爱着,不怀抱任何希望,但并不是没有幸福——”
顾霰轻声念:“只要能看到你,我就感到满足。”
香气愈浓,层次愈繁复,小雏菊的气味如同温暖阳光下浮动的一缕星尘,一揽争奇斗艳的芬芳,将其悉数纳入引人在意的苦香里。
且忧郁,且幸福。
“风镜笙说你长在部队里,我觉得一点儿也不像。”
两人手底下忙着,并不停歇,只偶尔交谈两句。
“因为华国是个和平的国家。”
过了会儿,她问:“军队里也流行调香和古典文学?”
“那里有各种各样的人,”他说,“调香的、文学方面的老师,也都有。”
她不由分了下神思考,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军队。
过了会儿,门口忽然一声猫叫。白筱绕看过去,只见黑猫环顾了一圈,小小的鼻子微抽,然后跳到她腿上,坐着睁大眼睛看着前方,像是在看顾霰调香。
它的眼睛是异瞳,一个银灰,一个却是金黄的。
“它喜欢你。”顾霰向这边瞟了一眼,笑了,“小猫不会碍你事,你做你的就好。”
“它身上有猫薄荷的味道。”她继续做提纯,吸了吸鼻子。
“猫薄荷?”顾霰问。
“你不知道么?”白筱绕有点惊讶,解释,“通俗一点说就是……嗯,樟脑草你知道吧,是华国的本土物种,猫很喜欢的一种植物。”
顾霰的表情有点迷惑,表示一无所知,然后问:“猫吃草?”
“嗯,不过,”她低眼看一动不动的猫,“现在是冬天,哪儿来的猫薄荷?”
顾霰的表情忽然有点微妙,把黑猫从她膝上拎了下去:“别管它。”
隔天,雏菊进入最后收尾阶段。
“嘟嘟嘟……”裤兜里手机不懈震动。
“帮我接。”顾霰双手正忙,控制着试管滴调,三个字后,不理不睬,继续手里精细的调制。
白筱绕抿了下唇,掀开他的实验袍摸索电话。
他站得笔直,裤线绷得有点紧,她试了几次才拿出来,看眼联系人说:“是风镜笙。”
顾霰侧目别她一眼,薄唇紧抿,表情有点奇怪。
她递回去一个诧异的眼神。
他收回目光,示意她接通:“风镜笙,什么事?”
“顾霰,董事长说他打不通你电话。你是不是又加他黑名单了?”
“他又想做什么?”顾霰语气鲜有地染上一丝不快。
“啊,他说家里厨师回老家省亲了,没人做饭,今晚想来你家蹭。”
“我说过这几天不接受访客。”
“你又没跟他说。把白同学藏好了啊,别叫那个老色狼看见了。”
“叫他别来。”他语气已经十二分不爽。
“这不是我能做主的,”风镜笙道,“董事长已经在路上了。你也是,趁机缓和缓和关系吧,别父子见面跟仇人似的,雕安不比国外,你的任何事情都要经过他的……”
顾霰腾出手,掐掉了电话。
“董事长……你爸爸?”她一字不漏全听到了,轻咳一声问。
顾霰一脸歉意:“小猫,今晚要委屈你住酒店了。”
白筱绕不能接受:“原液还没调完,不连夜完不成的,我走了香水怎么办?”
“我来。”他一把抱起她,声音温和却不容置噱,“现在送你走。”
“没那么严重你爸一来我就得走吧?”白筱绕一边挣扎一边反驳,“我见过你们珀雅的董事长,他人挺温和的。”
“小猫,”顾霰无奈停在楼梯上,低头看着她,“你也听到风镜笙说的了,我暂时不想让他知道你在这里。”
“可是……”
“那么我们一起去住酒店?”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汽车鸣笛声,顾霰手臂一紧,几步到窗边。她从他怀里微微探起头,看见一辆宝蓝色的车从大门长驱直入,停在了别墅前的小庭院里。
顾霰脸色有点难看:“我送你到房间。”
别墅小楼的门是为行踪飘忽的黑猫留的,此刻“砰”一声响像是被人一脚踹开,随后:“小霰,你老爸来啦!”
中气十足震得顾霰一僵。
白筱绕也一惊,难以把来人和那晚笑里藏刀的生意人对上。
“待好!”他沉着脸,把她扔在客房床上,飞奔出去,还顺手关了门。
白筱绕:“……”
顾北城进门不见人,“呵呵”捋下巴一笑,抬脚就往楼上走,大声喊人:“小霰,你在哪呢?我知道你在,不答应我我就上来找你了哈……”
话音未落,顾霰从楼上走廊拐角出来,站在楼梯上方俯视着他,清冷容颜透着僵硬:“顾北城。”
“家里厨师请假了,来你这儿凑合两顿。”顾北城笑了两声,手揣兜里继续爬楼,“唉唉,工作了一天累得要死,我先去休息,做好饭叫我。”
“你站住……”眼看人大咧咧走近,顾霰开口阻止。
“对了,我想吃辣子鸡。”顾北城忽地又说,跟他擦臂而过,带出一股弥着猫薄荷气味的风。
“顾北城!”顾霰一把抓住他的手臂,面色生硬,“我这里没有辣椒。”
“没有就去买啊。”顾北城看他一眼,微顿,“你不是要我堂堂董事长去菜市场买菜吧?”
顾霰盯着他,神情不可置否。
“那……我换身衣服再去,记得上次来留了一套便装在客房。”他作势还要往上。
顾霰手不松:“被小猫抓坏了。”
顾北城眉毛不悦扬起,审视了他几秒钟,转身下楼:“我也是服了你了,把你家小猫好好调教调教行不行啊?”
楼上顾霰闻言面色微潮,看着顾北城出去了,才捞手机拨给风镜笙。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后再拨……”
挂掉再拨,通了:“有事?”
“帮我点一盘辣子鸡送过来,”他语气阴阴的,“让厨师做最难入口的那一种。”
“呃……”
不等他话酝酿出来,那头只剩挂断的忙音,风镜笙收起手机,皱眉。
这边让他买辣椒,那边让他买辣子鸡,这父子俩,到底听谁的?
顾北城出门绕别墅走了一圈,百无聊赖靠在别墅门边等风镜笙送菜来。
小样,他刚来就看见窗里晾着的女人衣服了,还装蒜?
过了几分钟,顾北城提着一袋小尖椒,坦荡荡进厨房:“小霰,我回来了。”
顾霰围着围裙正在挑面,煮的是清淡的青菜鸡蛋面,顾北城只看了一眼,便不感兴趣地移开目光,把购物袋瘫在流理台上:“你又吃这种东西?在做香呢?”
他点了个头:“我不能闻辛辣,你自便。”
随后盛了一大碗面顺了两双筷子,便冷着张脸上楼去了。
顾北城落在原地,歪头瞥两眼锅里余量不少的面条:“这是我的份吗?”
可惜没人回答他。
那厢,白筱绕正一脸恼火拨弄着门锁,转了半天,就是开不了门。
这锁怎么回事?即便顾霰从外边锁住了,她从里面也应该打得开的才对啊?
门锁从外面“咔嚓”一声轻响,白筱绕腿脚不便,一愣,慌忙后退,绊到地毯一屁股坐了下去。
顾霰端着面推开门,就看见她手后撑在地面,光脚坐在地毯上,受了惊似的睁大眼睛看着他。他忍俊不禁,恼火的情绪一扫而光。
白筱绕被他笑得脸红,瘪瘪嘴就要爬起来,听到顾霰说:“乱跑什么?别动。”
他把面放在床头柜上,锁住门回来抱起她,才问:“怎么想出去?”
“我想去实验室,总比闷在这里好。”她仰头闻见他身上的食物气味,又看见他的围裙,忍不住低笑了一下。
顾霰注意到她的目光,默了默,把她放上床,解开围裙:“一时忘记了。”
“对了,这个门,”她正了正脸色,任他把自己放在床上盖好,问,“为什么我打不开?你回来之前我试了好久。”
“有两个门锁,里外并不互通。”他言简意赅解释。
白筱绕恍然,想了想,又疑惑:“有什么意义吗?”
顾霰顿了顿,才说:“顾北城偶尔过来的时候,会歇在这里,这个装置是为了防止他乱来。当然,每次寝具我都会换新的。”怕她介意,他说完又添上一句。
“……乱来?”白筱绕嚼着这两个字。
顾霰把碗筷递给她:“其实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察觉自己卧室里的东西被动过,质问他,他却胡诌说自己是梦游了。这是我的地方,我却不能阻止他不请自来,只好采取一些手段。”
他说完抬眸,看见她认真而兴味地听着,心中微动了动:“很有趣吗?”
“嗯……只是觉得,原来你也会有这种烦恼啊。”她扬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