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等风来 第23节
☆、你在,随处是风景(四)
冉云素绷着笑。
穆瑾系着围裙从厨房里端出一盘香煎凤尾虾,显然是听见了刚刚秦烈峥的那句话,黑着脸往餐桌上一放,“秦教授,哦不,秦大少爷,麻烦您吃饭前先去洗手。”
烈风也在一旁偷笑,“那个,大哥,我这个新来的大厨不仅厨艺不错,连刀工都是外科医生标准的,你看这凤尾虾切得够水平吗?”
秦烈峥很认真地看了看虾子开背的地方,“一般般,进步的空间还很大。我先去洗手了。”
四个人,对着三菜一汤,菜式荤素搭配,色香味俱佳,就是席间气氛略微诡异。
秦烈峥修长指节剥虾的姿势,都像是在剥离肌肉筋膜软组织一般精细优雅,看得穆瑾毫无食欲。她夹起一只虾吭哧一口狠狠咬下去,偏偏一滴汤汁豪迈地飞溅到秦烈峥泛着淡青须痕的嘴角上。
秦烈峥微微一怔,装作若无其事地看了穆瑾一眼,后者慌忙地从纸抽里稀里哗啦扯出一沓纸巾递过去。秦烈峥从中抽了一张,抬手擦掉了嘴角的汤汁,继续他专心致志的剥虾大业。
冉云素抿着一口米饭狠狠咬住嘴唇怕自己笑得太明显,再看看一旁可怜兮兮守着一大碗清水不管吃什么都要在里面过一遍的烈风,又反省自己这个时候还光顾着看笑话有些不太厚道。
烈风没吃几口就闪到一边去看杂志,秦烈峥吃得也不多,坐到沙发上滑动手机回复邮件。冉云素和穆瑾对视了一眼,然后双双十分畅快地挥动筷子,风卷残云般把桌上的饭菜一扫而光,满足地拍着肚皮靠在椅背上歇饱儿。
“打牌吗?双升。”烈风摸出两副扑克来。
穆瑾迫不及待地挑选队友,“我跟素素一伙儿!”烈风她不能选,秦烈峥她不愿意选,就那种剥个虾都能认真到像上台手术似的家伙,要是哪次出错了牌,还不得被他批个死无葬身之地。
冉云素无辜地看着她,“以前跟你爸妈打牌的时候,你不是一直都说我是猪队友吗?你确定要选我吗?”
“是啊,想清楚,你也可以把猪队友让给我,反正我是高手,不怕拖累。”烈风盯着他哥笑意不明。
穆瑾很坚决,直接坐到冉云素对家,瞟了一眼左手边的烈风,“洗牌!我开始讲规则啊……”她吧啦吧啦说了一大堆,基本上就是连升两级的条件极其苛刻,相当于还没开战就小心翼翼地留好了后路,极其明显的认怂表现。
“不放水的话,可能显得我们太不绅士了。”烈风潇洒地洗了几遍牌,在平桌上摊开,“不然的话,只要你们上了手从3升到4,就算你们赢怎么样?在我俩打完一轮之前。”
“太嚣张了,怎么可以这么侮辱人!”连冉云素都听不下去了,“我们技术不行的话,还没有点儿运气吗?”
牌局开始,穆瑾果然还有些运气,眼明手快的亮了个红桃3,这样第一局就是她俩坐庄,万一真升级成功,她已经盘算好大方地放弃赢局继续打下去,好好地羞辱那兄弟俩一番。
虽然穆瑾手里的红桃亮过3之后收入平平,不过她看着冉云素的表情以及通过对方摆牌的习惯来判断,觉得她手里的主牌应该还是挺多的,于是大胆地扣了不少分在底牌上,心想只要能好好地牵制住对方,保住底牌,那就可以平安升级。
秦家兄弟俩表面上各自为政,没什么微表情的交流可言,出起牌来也是秦烈峥温和跟随,烈风积极拼杀,直到最后,穆瑾有点儿傻眼,她再笨也还记得还有一只大王没有出来,看了一眼冉云素,对方一脸木然中透着绝望。
果不其然,底牌被人家抠走了,加上之前攒下的分数,刚好上位。
四人的脸上胜负分明,充分反驳了那句“胜不骄败不馁”的千古良训。
继续下去,秦家兄弟一路高歌猛进,偶然被她俩上庄一回,也是凳子都没坐热就给拍下去了。一个小时过后,秦家兄弟打到Q了,穆冉组合还在3上蹲着喝风。
冉云素有些无聊地微微活动了下身体,正在抓牌的烈风停下来问她,“怎么了,是不是坐久了身体不舒服?”
“没有。”明明是一直输下去,心里不舒服。
穆瑾催促烈风,“警告你一次噢,别乱撒狗粮,再恶意拖延时间算你们输!”满满气急败坏、狗急跳墙的架势。
烈风有意放水,收到秦烈峥凌厉的一眼警告,“怠于应战是对对手最大的侮辱。”
呵,好大的帽子,跟女人玩个扑克牌用这么认真么?搞得像生死一线似的,怪不得你没有女朋友。
认真就认真好了,早死早托生。一局牌终于打完,一方赢得酣畅淋漓,一方输得狗血淋头。
偏偏不识脸色的秦烈峥还乘胜追击,转头看向一脸菜色的穆瑾,“怎么样?事实证明,运气是不可靠的,尤其是在高超的技术面前。”
穆瑾的脸色都快阴出水来了,转身抓起大衣,“烈风、素素、秦教授,我晚上有点儿吃撑了,堵得慌,我先走了,散步消化一下。”
冉云素赶紧打圆场,“那,好吧,外面风挺大的,晚了不□□全,正好秦大哥可以开车送你一下。”
秦烈峥好整以暇地也穿上了外套,“走吧,正好我也要回医院,顺路。”
穆瑾自顾地往前走,经过秦烈峥车子的时候半点也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四个轮子总是比11路要快,没一会儿引擎声就近在身侧,秦烈峥掀开车窗,“穆瑾,上车。”
“不用了,我说了想散步消化一下。”
“你可以回到医院里慢慢散,现在太晚了。”车子蜗速跟在她旁边。
“不麻烦你啦,再见。”穆瑾仍旧坚持。
车窗滑动上升,最终关合。秦烈峥一脚油门,车子从穆瑾身旁迅速滑过,没一会儿就隐入了浓浓的夜色里。穆瑾对着渐远的车尾灯恨恨地跺了一脚。
紧邻单身宿舍的医院西门,秦烈峥的福特停在门口已经有一会儿工夫了,他不耐烦地看了眼时间。已经十五分钟过去了,按说穆瑾那种上发条的步速,现在也应该走到宿舍楼了。
他只犹豫了一秒钟,重新启动车子,掉头原路返回。
车灯所照之处一片荒寂,这附近毗邻别墅区,晚上的确有些僻静,秦烈峥有点儿后悔刚刚没有坚持让穆瑾上车。
突然,小路边一个熟悉的身影正瑟瑟缩缩地被一个黑衣男人堵住,面色惶惶地从背包里掏出钱夹,猛地冲黑衣男丢了出去,然后飞快地拔腿朝车来的方向跑过来。
秦烈峥立即开门下车,以穆瑾从未见识过的速度朝黑衣男飞奔过去,抬起一脚,将正在哈腰捡钱夹的黑衣男踹翻在地。
钱夹掉落在狗啃屎姿势的黑衣男脚边,秦烈峥走过去捡起钱夹,转身朝穆瑾走过来。前照灯的光影里,英雄归来的既视感,穆瑾看得有些发呆。
“秦烈峥,你小心!”穆瑾看见黑衣男起身,掏出一柄小刀朝秦烈峥的背影飞扑过来,一时间急得原地跳脚,“你后面,他有刀!”
秦烈峥将钱夹朝穆瑾一抛,余光扫过身侧,出其不意地微微侧身,抓住对方的手臂一个过肩摔,黑衣男一声惨叫四脚朝天翻仰在地。
秦烈峥站定,仔细地看了黑衣男两眼,淡定地对穆瑾说,“拨110报警,然后给他叫一辆救护车。”
穆瑾捧着失而复得的钱夹,好几秒钟之后才消化了这句话,赶紧掏出手机照办。
“那个……到时候这家伙不会污蔑你袭击他吧?咱俩是同事,我给你作证会不会警察不采信啊?”穆瑾巴巴地跟在秦烈峥身后,坐到车子里等警察来。
“你担心我会坐牢?”
“当然啊,你没听说过,正当防卫还有防卫过当这一说吗?”穆瑾心里着急,“你什么人他什么人啊,跟这种垃圾人一命换一命太不值得了,你可真冲动啊,你平时不是挺冷静的嘛!”
“一命换一命?他死了吗?”秦烈峥淡定地掸掸袖口,老神在在地仰在椅背上。
“就你刚刚那一下,他是没死,可是我怕他被你摔瘫了啊,你看看这警察都要来了,人还躺那起不来呢,肯定不是装的想碰瓷吧。”
秦烈峥无所谓地点点头,“瘫痪倒是挺有可能的,拦路抢劫不该付出代价吗?
还有,你大学时候的法律基础课都用来睡觉了吗?
不知道刑法里面规定对正在进行行凶、杀人、抢劫、强J、绑架以及其他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采取防卫行为,造成不法侵害人伤亡的,不属于防卫过当,不负刑事责任吗?”
“真的吗?这是刑法哪一条规定的啊?”穆瑾赶紧掏出手机来搜索,看看秦烈峥是不是在安慰她。
秦烈峥看她这个样子叹了口气,俯过身来,敲了敲副驾驶这边的车窗,“看看那边,这里是富人区吧,到处都是摄像头,我还需要你这个受害人的证词吗?”
穆瑾松了口气,尴尬却是半点也没减少,“再说我钱夹里真的没什么钱,你刚刚要是被他一刀捅伤了,我赔你医药费花的钱还不如挨顿抢呢!
你不会没听过市民安全教育讲座吧,面对暴力犯罪最好的方式就是保护好人身安全,逃离后再迅速报警,哪有你这样跟人家硬碰硬的啊!”
“市民安全教育讲座告诉你的,大晚上一个人在街上溜达,有熟人的车都不肯坐,偏偏等着别人来打劫你?”
“……”
穆瑾的胸口郁结更甚,这个男人真可怕,打牌打不过他,打架也打不过他,连自己最擅长的拌嘴都能输成哑口无言的程度,还得每天送到他眼皮子底下挨训受斥,小命简直比卤水还苦。
半个钟头之后,秦主任和穆医生双双在手术室里加班,给刚刚那位被正当防卫的秦教授摔成椎体滑脱的劫匪做了台自作自受的手术。两人下台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凌晨了。
作者有话要说:穆瑾:暴力!太暴力了!我有点荷尔蒙中毒……
秦烈峥:别担心,我不打女人的。
☆、你在,随处是风景(五)
“在看什么这么认真?”烈风将电吹风放到一边,边用手指疏通冉云素的柔发,边凑过来看她手里的手机。
屏幕上是一张远景拍摄的两人合照,一看便知是偷拍的,侧颜,靠近镜头的冉云素似乎在微笑,她身旁被帽子墨镜包裹严实的烈风正转头对她说着什么,勾起的嘴角满是柔情,抬起的手臂圈在女友腰间。从周围的景物判断,这大概是在超市门口偷拍的,烈风的手里还提着一大只购物袋。
“抓拍的表情还不错,看得出我们正在热恋中。”烈风不以为然。
“我们的事情,会影响你的人气吧?其实我不介意你对外界撇清跟我之间的关系,反正这是我们的私事,好多明星不是都否认恋情吗?”
烈风一跃跳上松软的大床,将冉云素搂在身边,“当然影响我的人气,和你在一起之后,我都上了多少次头条了。美女画家的热度,我还没蹭够。再说,我们之间,是撇就撇得清的吗?”他说着,整个人就蹭了上来,还冲自己心口纹身的位置指了指。
烈风的手机一直响,是他经纪人曲宏杰打来的,他颇为无奈地转身出去接了通电话。
“素素,你先睡,我要出去一趟。下部戏的导演过来鲸市了,想见个面先聊聊,你不用等我,乖乖休息。”他在冉云素的额头上印了轻轻一吻,便去衣帽间换衣服。
“如果你会喝酒的话,就不要开车。”冉云素对行车安全有着超乎常人的敏感,任何关于危险驾驶的联想都会让她心惊胆战。
烈风已经换好了衣服走出来,他这身选得略正式,淡紫色的衬衫搭配一套款式简洁的纯黑修身西装,儒雅干练又不过于拘谨,妥妥就是霸道总裁的即视感,大概也是为了贴近剧中角色的感觉。
“别担心,我不开车,小柯过来接我。”
冉云素听见门锁关合,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起身拿起床边的拐杖打算去画室,这副拐杖是搬来别墅之后烈风新买给她的,超轻铝合金材质,通体雪白,在同类中算是非常漂亮的。可再漂亮的拐杖,衬托的也是使用者残缺的丑陋,它美得毫无价值。
画室里矗立着的一幅未完成的作品,是比二开还要略大些的大幅,这幅画冉云素已经画了一个星期。
画面正中间是一只似飞似停的Morpho Helena(海伦娜闪蝶,又称光明女神蝶),这是世界上公认的最漂亮的蝴蝶。蝶翼两端的颜色由藏蓝、深蓝、湛蓝、浅蓝至白色点缀逐渐变幻,整个翼面有如星光闪烁的璀璨夜空,又似白浪翻逐的沧澜寂海。
在蝴蝶的脊背上,一个细瘦的女人酮体隐约呈现,像是蝶身的斑纹,又仿佛是这个女身长出了两翼蝴蝶的翅膀正欲飞翔。
画架对面的白墙上,密密层层贴的都是光明女神蝶的素材照片,每次来作画,冉云素都要花费大量的时间来调色,各种深深浅浅浓浓淡淡的蓝色,一直调到自己满意为止。
画这种大幅,不仅是对作者精神的锤炼,更是体力的考验,许多位置的着色,冉云素都需要站着完成,这对于只有一条腿的她来说更加艰难。她有点儿后悔没有穿好Lisa再上来,可调好的色彩等在那里,又不想再费力下楼去折腾。
冉云素硬撑着画了一会儿,不得不停下来坐到椅子上休息,腿上的疼痛渐渐清晰,她很想撑着将这一层颜色画完。那只恶魔可没打算轻易放过她,这一次就像攒足了许久的力气,非要将她折腾个天翻地覆不可。
冉云素的手开始微微颤抖,她不得不停下来,强忍痛意撑起拐杖起身下楼去休息。突然一刀劈骨剥筋的剧痛使得她膝盖一软,摔倒在地。被刮翻的调色盘撞在未完成的作品上,光明女神蝶的左侧尾翼末端顿时一片模糊,像是印象派的眼泪。
她心痛地闭上眼睛,巨大的委屈和痛苦难以抑制地喷涌而出,这是她付出了巨大心血的一幅作品,或许是她事业上的里程碑,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被一场疼痛给毁掉了,轻而易举。仿佛恶魔轻蔑的笑声就响在耳畔,带着恶毒的讥讽和残忍的羞辱。
“啊——”画室里一声痛呼回荡在空旷寂寥的别墅里,冉云素挥起一直拐杖朝那幅尚未完成却已经凄美迫人的作品砸了过去,画架轰然倒塌,旁边的油盒画笔小水桶也乒乒乓乓倒成一片,周遭顿时一片狼藉。
她伏在地上痛哭,其实刚刚的失误并非无法补救,可现在,一切都晚了,美丽的色彩纷乱不堪,彼此伤害地交错成一片,她的衣服也被流淌遍地的水渍弄脏。
这些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东西现在重要吗?不,现在她全部的感觉就只有疼痛,一刀一刀节奏分明地割裂她的骨肉,切碎她的自尊。
这种不时就要出现一次的凌迟之痛似乎永远都没有尽头,她在心里毫无尊严地向恶魔妥协,求你放过我吧,究竟我曾经犯过什么错,你拿走的一切还不够多吗?
身下是冷硬的地板,她颤抖着苍白的唇,攒不起一丝力气爬起来。烈风,你在哪儿,救救我。她的指尖隔着织物狠狠掐进皮肤,这样的自己仿佛秋天里树梢边迎风摇摆的一片黄叶,随时都会毫无征兆地飘落。
她努力地想着烈风,那么美好的烈风,从上到下在她的回忆里光彩熠熠。
冉云素,这就是你爱他的方式吗?用如此不堪的自己来给他原本轻盈洒脱的生活加码,就算他是搏击长空的鹰隼,也要拼上全部力气将他拖进囚禁你自己的无边地狱。你已经跟刚刚那只光明女神蝶一样,带着永远摆脱不了的缺陷,只需轻轻一击便会破碎得无法修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