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枝红杏纸上春 第33节
温厚的大掌以少见的轻柔力道抚摸着她难过到抬不起的小脑袋,强忍着心头的焦灼,任她静静宣泄。
交握的两只手,十指紧扣。
许久之后,顾春偷偷扯过他的衣角擦眼泪,在李崇琰关切又哭笑不得的目光中抬起脸,水盈盈的眸子泛着微红。
见她心绪终于平稳,李崇琰与她相扣的那一手略使力,将她带起坐到自己身旁,揽腰将人收进怀中。
不知她遇到何事,也不知该如何劝慰,李崇琰便抬掌轻抚了她泪意残存的脸颊,唇角笑意温柔得好似蜜水。“你说你,怎么连哭都这样好看呢?”
话本子上不都说了嘛,甜言蜜语,是最好的安慰。
顾春果然没忍住,面上微红,噗嗤笑弯了一对红眼。软软将脑袋搭进他的肩窝,甜滋滋的嗓音柔顺得像猫儿似的,“你嘴上沾了蜜呀?”
她说话间吐出的气息既温又甜,悉数覆上李崇琰的颈侧,如雏鸟最柔嫩的绒羽软软扫过心尖,那酥麻的触感迅速贯穿周身,只搅得他心猿意马。
于是他贯彻了一向以来的雷厉风行,微微低下头,在她带笑的唇上轻啄一记,又顺势在那柔软红唇上蹭了蹭。这才恋恋不舍地退开稍许,与她四目相接,“喏,沾上了,要试试吗?”
别看他一副信手拈来的采花贼样,其实他颧骨处可疑的赭红与骤然大噪的心音已经毫不客气地暴露了他的经验不足。
好在顾春立刻将比他更红的脸藏进他的颈侧,闷闷笑嗔着在他胸前轻捶了一记,“真没见识过你这么肉麻的家伙,腻死人了……”
大为受用的李崇琰红着脸咧嘴一笑,熟稔地将她的拳头裹在掌心,有些羞涩地白眼瞟着屋顶的雕花衡梁,隐隐偷乐地咕囔道:“你若见识过,那就要该我哭了。”
垂首埋在他肩头的顾春眼眶又烫了。
这个家伙啊……她真是越瞧越顺眼,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明明很担心,却一直忍着,没逼问她究竟遇见什么事,只是一径替她顺着毛,静静等她自己决定要不要说。
这份温柔而熨帖的心意,不必多说什么,她也是能懂的。
心念至此,眼眶再度泛红的顾春在他颈侧轻声喊:“喂。”
李崇琰没好气地捏了捏她的手,笑应:“喂是谁?不认识。”
“李崇琰,”顾春也笑了,往他怀中紧了紧,忽然坚定地闷声道,“我不会是叶遐,我也不会是顾时维。”
一直以来,她都很希望自己在别人眼中只是顾春,只是平凡的顾春。
随着她说话间轻微的起伏,她头顶的发在他耳垂下无意间轻蹭一下,惹得他那只耳朵立时红得像要滴血。
周身一阵轻微战栗让李崇琰忍耐地闭了眼,片刻后才长长吐出一口气。
他伸出长指轻抬她的下巴,这使她不得不抬起红红的脸瞧着他盛满情意的双眸。
“玉树,我的字,”李崇琰面上的红色并不比她薄几分,神色却郑重极了,“按司家旁支的排行,我这一辈名从木,我母亲唤我阿树。”
此刻的他不是九殿下李崇琰,不是南军都司李崇琰,他只是一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少年,怀中抱着自己最心爱的姑娘。
这世间有许多事,剥开所有华丽繁复的外壳之后,大抵都是这样简单的。
顾春笑意开怀地扑住他,指了指自己,礼尚往来:“融融。”
李崇琰不傻,几乎立刻就懂了这代表什么。
于是顺理成章地心花怒放,乐成了傻子。
不过,傻完过后,他还是没忘了问:“你下午出去,遇见谁了?”
让他知道是哪个王八蛋惹了他的融融掉眼泪,他好将那王八蛋裂成蛋渣。
顾春歪头想了想,还是决定不说,只娇滴滴抬了下巴笑道:“明日我要下山,带豆子去屏城见他娘。”
“你就欺负我不能下山是吧?”李崇琰才开的心花马上就枯萎了,“他没爹带的吗?”
他是伤患,需要关爱和陪伴的!
“说来话长,等我回来再慢慢跟你讲,”顾春红着脸笑吟吟凑近他,拿手肘轻轻抵住他的喉头,却像撒娇似的,“总之,钊哥他不方便出面,我就是去帮个忙,日落之前就回来。”
“少、少来这套,”李崇琰往后躲了躲,满面通红,“爷可是威武不屈的那一种!就不干,叫卫钊自己去!”
顾春挑眉,笑眯眯凑得他更近些,食指在他发烫的脸颊上来回轻滑:“威武不屈?那不知……美人计好不好使?”
她可是饱读各式话本子的人!
“这种事……谁知道、谁知道好不好使。”李崇琰不是很认真地将脸侧了侧,状似在躲她那恼人的手指,实则心中砰砰跳,期待得要死。
等了半晌,那个放出豪言的家伙却只会红着脸望着他笑,一点实际行动都没有,李崇琰急了——
“那,那你倒是试试啊!”
作者有话要说:虽然今天又迟到半小时,但终于不用修仙了,吾心甚慰TA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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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试试?怎么试?
顾春自诩遍阅各式话本子, 往日在相熟的人面前那个纸上谈兵的劲儿, 是连卫钊与叶盛淮都曾高呼甘拜下风的。
可眼下真真要让她做点什么, 她还真是无从下手。
毕竟,她是个连写话本子都只能写到“执手, 吹灯, 上榻”……就“天亮了”的扑街笔者。
李崇琰一看苗头不对, 心急火燎地将怀里的姑娘晃来晃去, 口中催促道:“赶紧,我还等着你拿美人计来威逼我屈服呢。”
情急之下顾春灵光一闪,顶着张红脸凶凶的瞪他:“你的意思是我不好看?”
美人计她不会,“威逼”她倒是略懂的。
李崇琰被噎住,片刻后才觉哪里不对,连忙将正准备开溜的顾春捞进怀里抱得死紧, 给气笑了:“大约是我书读得不多,没听说过哪家的美人计是只能看的!”
两人在书房内腻腻歪歪地黏缠斗争, 最后的结果是顾春红着脸理直气壮道:“美人计这玩意儿,我、我还没学会怎么使, 先欠着!”
生平第一次听说美人计还可以赊账, 李崇琰懊恼捶墙之余只能表示:“是在下输了。说清楚,欠到几时还?”
顾春脸颊酡红,笑眯眯的眼儿如辰星闪烁:“再、再说吧。”
见她重又笑得神采飞扬, 再不是方才刚回来时那般沮丧低落,李崇琰狠狠将她揉进怀里,心下略略松了一口气。
他瞧得出她心里有事, 可她不愿说,他也不舍得当真逼她什么。
至少,她如今在难过时已愿意躲到他怀里来哭了,他便好好护着她,终会等到她能全心信他的那一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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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上中宵,凉云水榭的书房内,隋峻正在向李崇琰回禀近日得到的一些消息。
因李崇琰头上压着那道圣谕不便下山,隋峻与燕临便成了他在本寨之外的眼睛与耳朵。这几日隋峻除了在二十个副寨间走访之外,还抽空去屏城探了探。
“……二十个副寨与团山四大姓之间的关系都记在这本册子上了;另外,近日屏城多了些来路不明的人,”隋峻的有条不紊道,“月余前在通往本寨的必经之路上多出来的那户养蜂人,同我与燕临是一个路数。如何处置,请殿下明示。”
这几个月下来,隋峻与燕临被李崇琰以同袍之谊相待,都快忘记自己曾经是候补暗卫了。
可当那几个养蜂人进入隋峻视线的一瞬间,对方那些藏头露尾的套路立刻就被他识破,那时他脑中的第一个念头是——
若是叫燕临撞见,多半会走上去拍拍对方的肩,语重心长地说,兄弟,都是同行,不用装了。
正靠在躺椅上翻看着那本小册子的李崇琰奇怪地瞥他一眼,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你们当年为何选择进暗卫营受训?”
隋峻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愣了愣才道:“都是无父无母的孤儿,记事起就在暗卫营了,没得选。”
“之前我已给你们选了,”李崇琰点点头,垂首将手中的册子翻过一页,“要接着做暗卫就回京去重新领命,若是留在这里跟着我,将来就转入军籍,堂堂正正守国门。你当时怎么回我的?”
当初接到“随九殿下到团山候旨两年”的口谕时,隋峻心中是有些不忿的。
毕竟暗卫能建功立业的机会本就不多,再跟了一位形同被流放的闲置主子,那简直是肉眼可见的前途无光。
可自打到了团山之后,燕临怎么想的他没问过,可他自己是不愿再回京了。
他喜欢这里。
这里没有需要谁卑躬屈膝的森严戒律,没有死气沉沉的壁垒,最重要的是,这里有李崇琰给的一个脱胎换骨的机会,一个可以从“见不得光的暗卫”蜕变为“昂首挺胸的战士”的机会。
祭茶神那日李崇琰昏倒,再醒来之后的隔日便与他和燕临开诚布公地谈过,那时他才真正觉得,自己生平头一回被当做了一个人,而不是一柄只能在黑暗里冰冷出鞘的刀。
“自是选殿下给的这条路,”隋峻心中一惊,坐得腰身直挺,“殿下何出此言?”他早已选好,要做人。
堂堂正正,俯仰无愧的人。
李崇琰点点头,再次抬起眼瞥他:“那你问我怎么处置是什么意思?早跟你说了,你是我要当将才用的人!请先拟好多种腹稿供你的主帅做选择,不要一脸惶恐地问你的主帅该怎么办!”
“一点小事都缩手缩脚,将来如何带兵?!万一将来真打起来时,你与主帅的通联渠道被切断,你就带着你的兵等着被人砍吗?!”他会尽自己所能给他们广阔的天地,让他们去顶天立地地挥洒热血与抱负。而这些,绝不需要他们二人唯命是从。
被李崇琰这通振聋发聩的训完,如梦初醒的隋峻惭愧地揉了揉额角,“一时没改过来……”在他曾接受的所有训练里,暗卫是没有做主的权利的,不过是一柄听命行事的刀罢了。
见他有反省之意,李崇琰便也不再多说,白眼冷哼一声,垂眸又接着翻看手中那本册子,“接着说。”
“我的看法是,”隋峻坐得直直的,连“属下”这个自称也不要了,“那几个养蜂人无外乎是替陛下监视殿下,只要殿下不违背口谕私自下山,无论发生什么事,他们都是不会插手的。眼下我们手上可用的人本就不多,因此对这几个人,我们可以按兵不动。”
李崇琰这才满意地点点头。
隋峻又道:“可是屏城还来了一些身份不太明朗的人,只是目前暂不清楚是平王的人,还是宁王的人;且……一时也判断不出他们所为何来。”
李崇琰想了想,蔑然一笑,“该是两边都有吧。两位皇兄也真够忙的,在京中联手围剿皇长姐,相互之间又斗得跟乌眼鸡似的,还有闲心派人来盯着我。”
眼下只剩李崇琰一个没封王的皇子,明面上看起来手中也无任何实权,按理说该让他的两位皇兄觉得无害。可他也多少了解,两位皇兄都是谨慎的人,若他们当真大意到对他的行踪不闻不问,那才真的有鬼了。
“明日顾春要到屏城去见一个人,”李崇琰想了想,叮嘱道,“辛苦你跟一趟,我怕有问题……哦,若是没出什么事就别随意现身,免得把她吓着了。”
隋峻笑了,点头应下,难得轻松地挤兑他一句:“既这么宝贝这姑娘,还不赶紧娶了,等着夜长梦多啊?”
李崇琰瞪了他一眼,面上隐有暗红:“你以为我让燕临回京去做什么?”
“咦,不是去见长公主吗?”隋峻诧异道。
“眼下我手上就你们两个可用的人,”李崇琰得意地挑眉,“我千里迢迢让他跑一趟,会只让他做一件事吗?”
隋峻呵呵一声,心中轻嘲,看把你能干得哟,人家姑娘答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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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大早,顾春便带着豆子出了本寨,一路打马下山,却是朝屏城的济世堂去的。
豆子揉揉犯困的眼睛,疑惑地问道:“不是说我娘在东城的青石巷等我吗?”
顾春将他自马背上抱下来,笑道:“我看你困得慌,就先在济世堂睡个回笼觉,我托人去请你娘过来。她到了我就叫醒你。”
豆子对顾春很是信赖,也着实是有些困,便点头了头,安心地眯了眼趴在她的肩膀上。
将豆子安顿在济世堂后院的客房内之后,顾春笑着出到正堂,敲了敲柜台:“小师姐,你是要在这儿谈呢,还是咱们找个没人的清净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