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高级炮灰的自我修养

金紫呈拖着行李箱回到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推开家门，一片漆黑。

她回来前已经给赵孟周发过了信息，因为知道他一定会等她回来再睡，而且时间对他来讲实在还早，金紫呈就想着一下扑进屋找他。

黑漆漆的屋子没拉窗帘，金紫呈打开灯喊他，没人回应，就推开了卧室门。

一个蓬松的脑袋挂着落寞，缩在窗边本来就不大的角落上，静悄悄。

赵孟周知道金紫呈回来了，随着屋里的灯亮起来，他一回头，看着她并不想说话。

金紫呈扔下行李，过去坐在他旁边，也没有说话。

平时活蹦乱跳话多到关不上闸的赵孟周，就像情感精神被抽离，对一切都毫不理会。

金紫呈在登机之前就看到了顺途集团发布会的报道，也知道了此轮md（董事总经理）升迁落选，她不知道要恭喜他还是安慰他，恭喜无趣，安慰无用，第一时间陪在旁边更重要，她已经准备好接受赵孟周一整晚的喋喋不休和暴怒。

然而一切并没有。

赵孟周抓着金紫呈的胳膊，连声叹气，他说不知道该怪自己还是怪谁，好像事情是向着一切更好的地方发展，但一切又终于开始，和他无关。他问金紫呈，在x还有没有意思？他感觉深深地陷入了一种死循环，如果是中等或者低等职位，只拼项目数量和最优项目回报率，如果是大赛道分组，那么标的比较充沛，出手率高，就容易有账面积累，但科技这些并不大的赛道就非常局限。如果投到好的高成长项目，就会被合伙人接管，项目源投资人将不再主导项目后续工作，由此直接影响以“项目源20%+项目管理40%+项目退出40%”的综合评定标准的打分。那么问题就来了，要怎么冲破这种死循环，转变为接管项目的角色？

接着赵孟周忽然开始滔滔不绝，从来到x之前一直说到当时怎么抢到的运连项目，又从会上被eric骂一直说到同事被调去投后组，还提到了付哥被冠亚摆了一道后又出来创业但拒绝见他，有的没的停不下来，忽然拐个弯，说想起来小学的时候忽然被同学满操场追着打，后来他嘴贱停不下来，越打越说，还好自己跑的快也没停嘴。

然后赵孟周忽然站起来，绕着不大的屋子走来走去。

等他遛累了，话茬儿一下停住，问金紫呈：“我想离开x，随便什么机构我都能成为md，如果是个小基金甚至是合伙人，当鸡头也能投项目，还有话语权和决策权。”

“不不不，不一定这样，我去创业呢？加入一个团队？可是——”赵孟周说，“如果我失业了呢？可是为什么会失业呢？”

“你支持我吗？反正，我要离开x，无论去哪里”

金紫呈说，你先坐下来好么？

赵孟周摊在沙发上，一天没洗澡没吃饭让他看着跟流浪汉差不多，一个看着白净但已经有些味道的流浪汉。

金紫呈掰过来他的脑袋说：“你做的一切决定我都支持，但是！但是但是但是，这个决定必须是你在大白天清醒的时候做出的。晚上不要做一切重要的决定。”

“可是我很清醒！”

“我知道你很清醒，但是不冷静。你当然可以离开x，你当然可以去任何地方随便挑你想做的职位，甚至上岸创业，都没问题，问题是——像我在逐浪一样的hard模式你能忍受么？进入决策层还要负责基金管理鸡零狗碎的烂事你能接受吗？运途项目将彻底和你无关你为他人做嫁衣你能接受吗？”

“够了！为什么andy可以我不可以！”面对知名三连问，赵孟周被直戳痛点。

金紫呈累得也摊在沙发上，懒得搭理，更懒得解释。

“你非得像旁观者一样，冷酷冷静冷漠吗？就不能急我所急，喜我所喜吗？”

“屋子就这么大，一个疯了，总得留一个正常的。”金紫呈明白，这货开始跳脚，无论她怎样都是错的。

赵孟周忽然又一转，“你还爱我吗？”

金紫呈被他气笑了，“全世界我最爱你，或者……最先爱你？”

赵孟周小声说，“我不知道自己在干嘛，我该怎么办？我觉得自己是个特别差劲的人，可是就在昨天我还觉得自己挺不错的。”

金紫呈看了下时间，从进家门到现在整一个小时，就说：“立刻出门，楼下便利店吃夜宵。”

“疯了？这个时间？”

金紫呈撒娇地拉上他，说吃喝能解决世界上的一切问题，我会保护你的。

说着两个人勾肩搭背地跑去了小区门外的便利店，并排坐在窗口。

赵孟周发现已经快到后半夜，小区的很多灯还在亮着，想着原来自己不是唯一的夜游者。他的愤怒、难过、不甘心，都只是源于自己的无能和不想面对，是的，他做的是好的，不是因为好而见不得差，而是因为好所以想做得更好。想做得更好有错吗？因为无法做到更好，所以就会觉得自己很差。他也觉得自己逻辑很醉人。

金紫呈喝了口热乎乎的味精汤，看到了赵孟周帅气而邋遢的侧脸，说andy之所以是andy，因为他没有走任何人的路，所以没必要和他比，而且andy迄今，是无法超越的对么？我相信对于andy来讲，他看eric也是同样的道理。换个角度想，做个单纯不纠结的人更容易走通，比如andy，他只遵循资本规则，不遵循道德规则，把强者的特权用到极致，但是他仍是单纯规则的践行者。而且我越来越觉得，为什么要做的和他们一样好，用一样的规则？差异化比普世优秀更有价值不是么。

夜风一吹，赵孟周清醒了不少，看了一眼微信，andy刚刚把他拉进了顺途集团的项目组里，并宣布集团合并后的首轮融资正式开始，项目由andy来lead（领导），各位同事一起执行。他心里瞬间轻松了一点，感觉自己的情绪已经不是自己的情绪，是完全交给了其他人去摆布，他无法在各种不确定中有个稍微强大一点的内心。但还是给金紫呈看了下工作组，说还好，andy还没忘记我，控制不住地脸上又泛起笑意。

“x挺好的，真的，x是一家真正优秀的机构，没有办公室政治，没有酒桌文化，没有徇私舞弊，还有上升通道，就看业绩，虽然业绩说不好会不会留在自己手中，但总的来讲，不信你看丘原，再看其他小伙伴，又能怎样呢？”

金紫呈说人早晚会离开自己熟悉的地方，但最好是在自己的巅峰撤退，而不在失意时离开。

“你就是我最熟悉的地方，我才不会离开，宝宝。”

“比起离开x，离开运途更可惜吧？更不要用小利而去交换，因为只有运途能证明你是一个优秀的投资人，如果我拥有运途，会拼尽全力。”

“我知道，运途对我的重要性，其实高于x。”

赵孟周离开x的想法，半是认真半是赌气，赌气过后理性占据主导，当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羽翼未丰到哪都飞不远，他承认金紫呈那句话是对的，巅峰时离开寻找更大的空间，而不在失意躲避，那是懦夫行为。

事实证明假意出走的人，没有姓名。至少离开x这件事，对于他，此时此刻不是对的时点。这个结论在天亮之前被明确了，赵孟周觉得自己，也许还有得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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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李遇在劝金紫呈离开逐浪资本。

李遇说他的生活规划将完成重大转变，除了欧米科技开始准备材料，看看是不是能明年冲一把创业版，现在不太确定的就是公司财务数据并没有太好看，毕竟他擅长做规模但不擅长做收入。所以公司总体来讲发展比较平稳，主要的运营工作他逐渐转交给另一位合伙人，也是他的早期联创，有信任打配合，他只参与一些重要的战略决策即可。另一件无比大的事情，也是他参与最深的，当然是众所周知的美拼。随着美拼成长为一家超级巨无霸互联网公司，李遇从一个科技行业的创业者，成为了别人眼中的知名投资人，虽然有数不清的天使项目深陷泥沼根本拔不出来，但一个耀眼到终身无法复制的天使回报成绩，足以成就他的名声在外。

另一件他想要分享的事情，是上面两件事的结论，就是他在思考，投资这件事对于他来讲意味着什么。如果是个人爱好，那么亦如过去的很多年，回报是非常偶然的所得，运气不好的时候，也会变成拖累。如果仅为了获利，或者说严肃地把他当成一件事情，那么投资就是个专业，需要庞大的机构支撑运营，以获得一些相对稳定的机会。但“看准人”和“做对事”都无比复杂。他已经提前看清了一个事实，超级回报的时代，已近尾声，那么最后都会尘归尘土归土，一级市场的土壤上不会再有奇迹，有的只是一份职业，还有用逻辑和体系去挖掘更长青的机会。

“所以呢？”金紫呈问。

“我已经受到了x capital的eric邀请，或者，很有可能去担任合伙人，正式进入机构做投资人。”

金紫呈惊讶地看着李遇一如既往毫无波澜的脸，前面冗长的铺垫终于有了结论，他要去x当合伙人了。

“恭喜您啊，我是第一个被分享的吗？”

“那倒不是，但你是第一个被邀请的人，我想让你一起过去x capital，考虑吗？”

金紫呈更加震惊，立刻有一种神意降临的天时地利人和且三百六十度无死角地包裹感，她感觉李遇会真正地会读心术，她对于x潜意识地靠近，李遇是第一个感知到的。不过她一直也不是很确定，一是对自己过往战绩信心不足够大，二是顾及赵孟周仍在x，毕竟她想去的是主基金，而不考虑x天使基金。但x从来没有社会招聘，只有内推和合伙人带人空降。

李遇很笃定地看金紫呈，又补充道，好的成绩是相对的，感谢你帮我投进了轻享，现在项目发展的非常不错，还在那么忙的本职工作外打理我的其他项目，这些都是没有直接回报的，但我们确实已经合作了很久。之前又帮助星际传媒退出了一部分，募投管退整个流程基本都做过，随便过去做个asso（经理）甚至当个vp（副总裁）都很有机会。我想我是认可你的专业性和职业性的，你绝对有能力当个头部基金合格的投资人。况且于公于私，我们都是有信任的，你说对么？

“不好奇我感不感兴趣？”

李遇笑了下，“这有什么可好奇的，这难道不是个必选项吗？另外——”他补充道，“在x，我必须有自己人，我相信无论x给我配什么样的同事都是最专业的，但有自己的人，我们会更容易做事，这个不用多说了吧。”

李遇问金紫呈：“你的想法也谈谈，毕竟我是邀请，又不是绑票。”

金紫呈很高兴李遇的直来直去，和对路径的精密计算，更怀有宽广的心胸向下兼容她并不复杂的脑回路。她说自己其实一直这么想，最基础的需求是找到项目的easy模式，而不是一直挣扎在hard模式中，她可以忍受甲乙方来回横跳，但一直当乙方挺不好受。更重要的是，在小公司学做什么，在大公司学在想什么，她在逐浪做了很多，但没有高度，她希望有机会看更高的地方，毫无疑问。

“当然，找老板找伙伴，一切都要以增强体验和增加效率为主。要在高山扎营，而非平地做事，这样海涌入地面一下就覆灭，而山顶即可观全局，也可搭建更高级的东西。希望x是你下一个高点的首选，也希望你能成为我在x的第一位同事，未来路上的合作伙伴。”

金紫呈说我会认真考虑，但不是现在做决定对么？您也还没决定对么？

李遇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