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金钱豹子
野兽们虽然生活的貌似散乱,但实际上,大多都有相对稳定的生活空间,在这些空间里,因为饮水和进食的需要,经常会通过一些固定的道路,这就是兽道。
兽道也有区别。
凡品的兽道属于独居的野兽,一条兽道中只有一两只动物经常通行,捕杀过后,这条兽道便废弃了。
这是兽道中的大多数。
上品的兽道是诸多野兽经过道路的交汇处,因为通过的野兽众多,只要小心隐藏了气味和痕迹,不引起警觉,这种兽道中,猎人可以反复捕杀,从此就脱离了漫山遍野寻找猎物的辛苦,有了坐享其成的资本。
找寻到这样一条兽道,是猎人们的盼望。
不,不是盼望,是奢望。
毕竟,绝大多数的猎人,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能够找到的,都是寥寥无几的幸运人。
绝品的兽道,是鸟兽们饮水地点附近的那种。
少水的山中,夏日之外的其他季节,没有雨水聚拢的山溪,鸟兽们都会到相对固定的水源饮水,找到它们经常通行的兽道,就能找到那些禽兽的聚集地。
因为是凝固到脑袋里的地点,尽管反复捕杀,甚至不需要掩藏痕迹,只要拖走了猎物尸体,那些没脑筋的照样还会前来。
如此,找到这样一条兽道,进而找到附近的水源,猎人们就如同是寻到了一处藏宝洞,打开了财富大门,而且还是源源不断,取之不竭的那种,除了捕杀的时间需要把握,其他的,如何捕杀,捕杀什么,全看那无敌幸运儿的心情。
有了这样一处狩猎妙处,莫说是养家糊口,成为富足人家都是寻常。
天色开始昏沉了,看看西天的一片火红晚霞,不敢断定自己是不是那幸运的根苗,也不敢匆匆进入到兽道后面探个究竟,深吸了几口初春的冷气,平复了几乎要窜出喉咙的心跳,轩辕承烈放下背篓和猎叉,按照风不破旧日的教诲,首先做好了过夜的准备。
砍了一根成人高矮的松木树干,劈下的细碎枝杈捆扎到顶端,制作出一根大些的火把,点燃之后插到石缝之中,这样的一根火把,既可以作为清理灌木时候的照明,也能因为其高大的缘故,威吓远处的野兽,使之不敢靠近。
不知道灌木之后会不会再有松树生长,制作大火把后,劈砍下的十几根二三尺长的松枝也放进了背篓,松木易燃,有了这些,零散时候可以做火把,聚拢起来就成了篝火,照明、取暖、驱赶野兽,都是合用的东西。
砍伐松树的时候,附近松树渗出的油脂也没放过,都涂抹到从家中带出的几块碎布上,这样,不仅火绒之外多了一份引火的材料,晾干以后缠到腿上,也多了一项防止积雪渗入鞋里,保持脚部干燥的好处。
仔细想过,觉得清理灌木时候没有了后顾之忧,轩辕承烈挥起了柴刀,劈砍起灌木来。
兽道上方的灌木密集丛生,下面松散,相较其他位置,清理起来最是容易,不过,轩辕承烈却不敢讨了这便宜。
野兽无论大小,都很警醒,一旦破坏了兽道,往来的那些畜生发觉自己经过的道路有了变化,便会警觉起来,很多时候就会径直放弃了,即便不放弃,只怕一段时间内,也轻易不会进入那条兽道。
轩辕承烈选了远离兽道的一段,在临近陡崖的边缘,选择了一段看起来比较稀疏的,劈砍起来。
虽然那些灌木看着稀疏,又是没有水分的枯枝,但是即便如此,轩辕承烈还是耗费了小半个时辰,昏黑的夜色逐渐笼罩过来时,才清理出一条一人多宽的一条道路,看到兽道尽头的模样。
几处断崖围成的一片水洼不大,二十几步长,二十几步宽。
断崖的间隔处,密布着树林,虽然是旧叶落尽新叶未生的初春时节,但依旧是密不透风的一片,黑魆魆的看不到透露的天光。
看着这一处无数猎人梦寐以求的绝品兽道,轩辕承烈的心情却仅是微微的激动,全没了最初时候的狂喜。
因为疲累。
也因为在清理道路时,他仔细查看了地形。
一处凹陷周围,或者是陡崖,或者是密集的树林,这样一处没有逃生道路的绝地里,能让小兽们经常深入内里的,只能是水源那样的必须去处。
怎么没有结冰。
月光初现,微风掠过时,水面荡漾出一层波光涌动的细碎亮光。
此际,正是初春,还是七九的天气,虽然民谚说是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但是今冬寒冷,自己离开绿安的时候,城边的安水河和绿水河还满是冰层,仅仅在岸边,才有一些融化以后的流水。
正待前去查看为何水洼没有结冰的原因,身后,蓦然传来一串厉吼,如虎,似猫。
粗粗重重的,不是小兽们常有的细锐声音。
是大凶兽。
陡然响起的一声让轩辕承烈大吃一惊,心中的激动和疑虑一起,随着那声吼叫的余音四下飞散,腔子中,塞满了惊惧。
还好,旧日里受过的教训发了作用,几乎是在嘶吼响起的瞬间,出于一份自保的本能,轩辕承烈撇了手中的柴刀,身子急急旋转,移动中,左手一直拎着的猎叉递到右手,扭身立定,面对着声响的来源时,已是双手持定,两腿微屈,做好了与凶兽搏命的准备。
十几步外,一块巨石上,赫然雄踞着一只金钱豹子。
是一只成年的豹子,身姿傲然,足足有五尺以上的长短,月光下,身上的花纹散出一片金属的光泽,明明亮亮。
“嗷……呜……”
金钱豹子又发出了一声嘶吼,吼声凌厉,满是威吓的意味,张开的一张大嘴中,被月光照亮了,现出两排白森森的利齿,仰天长啸中,尽显山林霸王的神采。
冷静,
不能怕的。
风叔不是说过么,野兽捕杀猎物靠的就是气势,它们的感觉最是敏锐,能够捕捉到对头的畏惧,哪怕是些许的一点,都能被抓住了,勾引起它们的凶心,之后,那野兽便会逐渐做足了气势,迫使着猎物因为无法抑制住恐惧而逃跑,最终在追逐中完成了捕杀。
深深吸了一口气。
初春的傍晚,空气中满是冬日一般的寒意,一股子冰凉窜入肺腑之后,没有停留,径直游走于身上,也深入脑髓,消减了慌乱生出的灼热。
两排牙齿咬合在一起,身子紧紧地绷住了,努力不让金钱豹子发觉自己因为惊惧引发的颤抖,死死的按压住内心中翻腾着的逃走欲念,慢慢调整了自己的心态后,轩辕承烈脑袋里飞快的转动起来。
风叔不是说小兽聚集的地方,不会有大凶兽么,怎么会有这么个东西埋伏到附近。
为什么没有偷袭。
风叔不是说,豹子最擅长偷袭吗,适才自己在埋头劈砍灌木时,正是好机会,怎么没有偷偷扑咬上来呢。
它在怕什么呢?
狼皮……
火亮……
微风中,一缕吹卷的狼毛触碰了脸腮,痒痒的,有些舒服,也触动了他的灵机。
是了。
自己戴着狼皮帽子,身上还穿了羊皮袄,一身兽皮裹身,还是双足立地,金钱豹子见了,不能辨识出是什么奇异动物,就没有贸然发动攻击。
而且,自家还处在火把光亮的边缘,出于畏惧火光的天性,那只凶兽也没敢轻易靠近偷袭。
侥幸。
现下,金钱豹子后腿屈伏,前腿挺直,挺立在巨石上的姿势,只是在彰显着一身的霸气威武,并不是猛兽们发动扑杀前惯常的姿态,一串吼叫,更像是在威吓,逼迫着自己,离开眼前这块属于它的领地。
“来啊……”
尽管心底一阵阵发虚,但终究是理智占了恐惧。
不敢逃走,也不敢转身离开,轩辕承烈狰狞起面目,努力扮出凶狠的样貌,向着金钱豹子吼叫起来,手中,猎叉极快的伸缩了几下,做出刺杀的动作。
一声吼叫,一串动作,金钱豹子该是被吓到了,身子退缩了一步,闪躲开来,之后,那畜生该是恨恼起了自己的惊怕,硕大的头颅低矮下来,前腿屈伏,后腿弯曲,喉咙里挤出了一串阴沉的低吼,做着冲出扑咬前的准备。
却未冲上前来。
一人一兽都做足了厮杀前的样貌,蓄势待发之际,反如石雕一般,静立起来。
许久。
对峙中,最初的紧张和惶恐消散干净以后,轩辕承烈觉得自己蜷起蓄力的双腿酸痛起来,而且那种难忍的感觉愈来愈强烈。
娘的,不能这么耗下去了。
风叔说,豹子能够一动不动的保持两三个时辰,自己虽然天天被他逼着打熬身体,习练武艺,可也从来没有蹲过那么久的马步,不知道现下豹子腿脚是怎样的感觉,自家的腿杆可要受不了了,再这样僵持一会儿,莫说是拼杀,只怕站立的的气力都没有了。
不行,得想办法弄死了这头金钱豹子,不然,自己就死在这里了。
否则,若是自己死了,风叔怎么办,茗娘怎么办。
拼了。
左右都要出一个结果的,拖延下去,只会对自己越来越不利。
自己不能主动进攻的。
那畜生趴伏在那里,身子掩住了心脏和咽喉,全身的致命处只有一颗脑袋,如果是猎弩在手,就没有了顾虑,凭着那弩力,凭着自己的弩法,这个距离,一弩过去,稳稳的就会射穿了头颅,消了金钱豹子的性命。
可惜,自己贪图尽早清理了灌木,上好了弩箭的猎弩扔在四步之外的背篓里。
现下,腰间挂着的两架小弩弩力不足,未必就能在这十几步的距离内,射穿豹子的脑袋,不能一击致命,只会无端的撩拨起了它的凶性。
只能在那畜生的进攻中寻出破绽,找到弄死它的机会。
豹子捕杀猎物的招数是什么呢……
咬,拍,扑……
咬不行,一颗脑袋离得太近,一旦被咬住,即便只是衣服,凭着那畜生的巨力,自己就没有搏命的机会,
况且,那畜生的咬力太怕人,野鹿的颈骨都能咬碎,以前见过的……
也不能让它拍中了,自己的小身板可承受不起那般的大力……
扑……
倒是个机会。
对,诱骗了,让金钱豹子扑过来。
自己以前随着风叔在深山中习练野地生活技巧的时候,可是看到过豹子捕食的,在追撵上猎物的瞬间,有一个跃起飞扑的动作。
那是唯一的机会,如果在金钱豹子跃起的那一刹那,自己能够躲在豹子的身下,手中的猎叉正好可以对着它露出的咽喉,不需要自己用力刺杀,仅是借着豹子扑下时的那一股重力,猎叉自己就会刺进去。
对,打不过那豹子,就让那畜生自己寻了死路……
三步外的身后,好像有一块半人高的石头,可以借用一下,躲到那后面去……
眼睛死死的盯着金钱豹子,一丝一毫的细微动作也不放过,轩辕承烈在脑袋里一遍遍的演练着,算计着豹子的各种动作,思谋出自己后续的应对。
手脚也在隐秘的调整着,松缓了戒备姿态下的僵硬。
“啊……”
感觉身子的僵硬退去了,重新灵活起来,自己后续行动的每一个动作都凝固到脑袋里,变作了不需要思考的本能,轩辕承烈发动起来,大声叫着,身子做出前冲的架势。
金钱豹子吃了一惊,身子猛然后缩。
跑……
趁着金钱豹子受了惊吓,轩辕承烈陡然转身,向着预定的位置跑去。
身后,一串灌木枯枝被践踏的急促声响,金钱豹子追撵过来了。
一步……
两步……
三步……
不敢回头张望,轩辕承烈只能凭着落在身前的影子,预判着自己下一步的动作。
月光下,细瘦的黑影尾端,蓦然粗大起来。
就是此际,
倒……
轩辕承烈猛然趴伏下去,悬空中,身子急速扭转,手里的猎叉也在急急抬起。
金钱豹子已经飞跃而起了……
月光被遮挡住了,眨也不敢眨动的眼中,大半都是金钱豹子遮掩出的昏黑,一片月亮,只剩了小半,一张张开的大口,遮挡了大半个脑袋,只露出两颗凶厉大眼,两排利齿,四颗獠牙之外,甚至能看清舌头上倒刺的浅色光亮。
天色越来越黑,昏黑越来越大……
“啊……”
虽然在脑海中预演了十几遍,已经知晓了自己与金钱豹子厮斗的每一个动作,但是,毕竟,那只是预演,真正到了搏命的此际,面对着生死时刻,心底的恐惧凝聚成一串不似人声的嘶叫,爆发出来。
总算,脑中保持的最后的一点清明,还让轩辕承烈知道自己之后的动作。
身子仰躺到到了地上……
猎叉高高抬起……
叉尖在调整着方向……
下落中,金钱豹子对蓦然出现的铁亮生出了警觉,一双大眼里闪过了惊惧,张开的嘴巴在急剧闭合,身子也歪扭起来,似乎是在努力闪避。
终究是晚了。
一人一兽间,只有一两尺的距离,可供转圜的空间本就不大,全力的飞跃,又是身在半空,更让豹子没有了调整的气力。
“扑……”
到底还是太过紧张了,猎叉抬得太急,闪过了金钱豹子致命的咽喉。
总算,还好,没有离预想的位置太远,双齿猎叉刺入了金钱豹子的下颚,一路顺畅的穿入那片柔软,直到被一段坚硬死死抵住。
眼看着猎叉没入,手中多了重物感觉的瞬间,轩辕承烈身子翻滚,向着火把的方向闪躲开去。
“咔擦……”
山枣树干做成的叉杆承受不住金钱豹子扑下的重力,折断了。
锐利成枪尖一般的一段,直直落下,扎进了散开的羊皮袍子的衣襟,电光火石间,轩辕承烈毫不迟疑,胳膊一缩,径直从袍袖中抽出了,环抱在胸前,继续着翻滚。
“啪……”
刚刚脱离了羊皮袍子的纠缠,剧痛中,金钱豹子发起了凶性,一掌拍下,前爪的落处,隐隐竟有点点火光碰撞而出,罡风掠过,面上烧燎一般的疼痛,轩辕承烈却不敢延误了逃命的机会,翻滚得更加急剧。
滚进了火把近处,一把抓过了,摇动起来,驱吓着金钱豹子的追撵。
照去的时候,却见那凶兽的嘴巴紧闭,一截铁亮从鼻间处隐隐透出。
金钱豹子跃起飞扑时候的倾尽全力,在落下之际,竟让那畜生被猎叉穿透了下颚,刺入了上颚,一张吞噬无数性命的无敌大口从此永远闭合在了一起,一份啸傲山野的夺命本钱,就此销声匿迹。
“嗷……唔……”
畏惧火光的天性,让金钱豹子停止了追撵的脚步,但是,显然是不甘心的,凶兽该是想要用一串嘶吼发散掉自家的怨恼和凶气,只是,嘴巴被猎叉穿透了,锁定在了一起,一声厉吼,仅仅憋出半句,就变成了喉咙间挤出的凶恶。
不过,那山野中的王者却没有因此失去了王霸之气,一段怨气散尽之后,金钱豹子该是冷静下来,身子低伏近地的蓄力中,脑袋却被断裂的叉柄高高举起,几近于后仰。
望来的两颗眼睛里,满是怨毒。
“来啊……”
不会被吃掉,性命就保住了一大半。
压抑住心间如获新生的雀跃欣喜,轩辕承烈不敢大意起来,挥舞着火把,威吓着,手中摸向腰间的小弩,举起时,却发现,弩槽中的弩箭没了踪影。
该是在翻滚时丢落了。
抓起了另一架,还好,还在,只是大半个弩箭已经离开了弩槽,歪扭着。
持着火把的左手伸向了弩箭,按压进了弩槽。
本来就没有了大半的搏命本钱,摇晃的火光更让金钱豹子生了惧怕之意,身子向前一耸,就在轩辕承烈慌乱的退步中,那畜生身子一扭,便要向黑暗处窜去。
“有胆别跑……”
轩辕承烈急急地举起小弩,向着金钱豹子逃走的方向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