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城门洞夜谈之——望城坡
在J县客运站买了直达我们县——D县的车票后,我和阿生坐上了返程的大巴车。
这次到岭岗村找丁先生,可以说是一无所获,又可以说收获满满。
特别是我连小命都差点送脱在J县老街。
这样的经历,估计到老了回想起来都觉得刺激。
J县距离D县有两百多公里,但好在国道的路况比城乡公路好一些,车辆运行还算平稳,迷迷糊糊间,我就靠着阿生的肩膀睡过去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阿生耸耸肩膀顶了顶我的脑袋把我弄醒时,我才发现班车居然早已经进入了D县地界。
正午的光线很充足,远处群山连绵起伏,河流蜿蜒,可以看到一些熟悉的村庄和田野,还有城市的轮廓。
班车的车头朝下,沿着一条倾斜的坡道慢慢行驶。
“就到望城坡了?”我揉揉眼睛,没想到自己一觉睡了两个多小时。
阿生点点头。
我看着公路两旁的桉树,柏树和龙舌兰,突然想起来在D县我的住所,那次四个人的夜谈会。
关于望城坡的一些古怪事。
那是一次朋友间寻常的聚会,当时阿生在城里的一个屠宰场打工,闲下来的时候,就会跑到我的住所找我喝几杯酒。
恰巧那天,大概九点多,我另外两个朋友也来找我,四个人凑一堆,就凑了出了一个夜谈会。
因为当时我住在城边一个叫做“城门洞”的地方,所以我会把扎堆聊天时一些有趣的内容记录下来,命名为“城门洞夜谈会”
关于城门洞夜谈会的故事汇总,只要我记起一部分当时的记录内容,就会在之后的章节里讲述。
毕竟大都是些时间久远的事了,需要特定的契机才能想得起来。
比如当下我正坐在行驶在望城坡的班车里。
所以我接下来要讲的,就是我和另外四个朋友,关于望城坡的谈话内容。
ta们是阿生,大白,还有一位女同志,小新。
不过我平时都喊她“蜡笔”
蜡笔小新的蜡笔。
那天我们聚在一起之后,忘了动机是什么,就开始聊起D县,这个处于哀牢山和无量山之间,被一条后来汇入澜沧江的河流一分为二的滇西南小城里的各种奇闻怪事。
而开始这个话题时,首讲的就是我。
以下的,就是“城门洞夜谈会”,关于望城坡的内容——
我讲的已经是大概六七年前的事了,掰指头算一下,嗯,那时候我二十刚出头。
那天原本很平常,五六月份的小城有点闷热。
百无聊赖,于是给住在马家村一带的女朋友打了个电话,那时候手机好像还没有普及,我用的座机。
“嗯,我知道”阿生狡黠的挤了挤眼“那姑娘姓张”
“嗯”我点头,继续。
其实这位所谓的女朋友也不算是我真正意义上的女朋友。
她有点不是很接受我游手好闲的状态,但是暗地里又有点喜欢我吧~
有过那么一两次半推半就的暧昧关系,可是又有点不冷不热,态度很不明朗。
那天我原本没想到能顺利约到她,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没怎么拒绝就答应了。
然后我开着我那辆破旧不堪的老五菱小客车在她家小区门口等了大概二十分钟,直到她拎着包出来。
脸色一如既往的不是很好看,开口就说她十一点前必须回家。
当时是晚上十点左右。
我给她开了车门,然后故意慢悠悠的顺着环城东路行驶,心里打着一些小算盘,巴不得她当天晚上夜不归宿。
东一句西一句的扯了半天,她,好吧我直接讲她叫什么好了,反正挺通俗的一个名字,扔人海里都捞不出来那种——“萍”
萍一直没讲话,听我叨叨半天之后,突然板着脸跟我说“今晚过后就别联系了,家里人给我介绍了男朋友,各方面条件都很好”
我听萍这么说,心里很不是滋味,又不跟我好又出来赴我的约,这算什么呢~
于是我把车停在一个环城路边的便利店门口,下车买了一箱小瓶装的葡萄酒,摔上滑轨门,上车,一脚油门向着城市的边缘行驶出去,速度一下子就提了起来。
(不提倡酒后驾驶,这是一个错误的示范)
“你要去哪?!”萍显得有些紧张,扭过脸看着我。
我说既然这样,那你就最后陪我兜个风吧~以后各自安好,所以你也别问了。
那时候已经接近晚上十一点,空气更加闷热。
当时县里正在搞城市扩建,城边有大片的工地和在建的楼房,曾经那些稻田和芦苇荡全都被规划成了住宅区。
一直开了大概半个小时,道路两边才显得开阔起来,有一些麦田和植物,空气也变得凉爽多了。
我把车窗摇到底,点了一支烟。
窗外有农舍散碎的灯火,偶尔隐约传来一两声狗吠,让夜晚显得很是清冷。
我很喜欢这种感觉,这让我觉得很放松,与萍的距离似乎也拉近了一些。
一路向着北边开,过了一道路桥再转过一道弯之后,就是一条笔直的上坡路,因为这里可以看到差不多半个城市的夜景,所以被叫做“望城坡”
我猜测可能大部分城市边缘都会有这么个地方。
“现在是不可能看到大半个城市了”讲到这里时,大白喝了一口酒,然后插了一句话。
“当然,从千禧年开始之后,我们的城市建设就无比迅猛,扩张的速度真是让人感叹”我点点头。
“但是当年望城坡的那起事故到现在怕还是有人记得吧?”
“我家附近的姑娘也死了一个,当时刚怀孕,还非常年轻,如果活到现在,也已经是中年妇女了……”说到这里,蜡笔叹了一口气,语调中有些悲悯。
那是二十几年前的事了,当时望城坡有个火药厂,出了安全事故,死了大概七八个人,当然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
至于后来闹得人心惶惶,在火药厂周边发生的灵异事件,我听很多人说起过,但也没考证过真假。
其中最有名的一件,说的是大概就在事故发生之后一年左右,坊间突然开始流传,说是某位深夜轮班的出租车司机,在城里载到一位乘客,目的地是望城坡,司机当时心里有些发毛,但是看这位乘客面貌形态与正常人并无二致,除了有些沉默寡言之外。
于是出租车司机载上这位乘客,在大概午夜时向着望城坡出发,一路没有交谈,乘客除了说出地名,几乎一言不发。
抵达目的地之后,那位乘客付了车费,径直向着路边的烟花厂走了进去。
出租车司机虽然感觉有些奇怪,毕竟深更半夜,烟花厂尚未被批准复工,这人的目的性确实让人无法猜度。
但是既然人家正常给付了车费,一路上也没有任何怪异,司机也没有太多深究,驱车折返,直到第二天交班,才发现古怪——
打开钱夹,头一日收到的叠放整齐的资金里,赫然出现了一张冥钞,而根据冥钞排列所在位置,基本可以断定就是那位望城坡乘客给付。
此后这位出租车司机大病一场,再也不敢接夜班。
这是第一个事件,虽说口口相传,沸沸扬扬,但是因为桥段实在有些老套,基本属于被讲滥了的都市传说,所以对于其真实性,我非常质疑。
而第二件事,我看着坐在我对面的蜡笔——“由你来讲述吧~”
“嗯”蜡笔点头。
“这件事发生的时间其实距离现在并不太久,大概三四年前吧~
那时我还住在乡下老家,某次到城里跟几位朋友聚会,等到聚会散场,已经是夜里十一点多,本来计划着在朋友家留宿一晚,但是当天有另一位男性友人要赶着回乡下,正好同路,于是搭乘了他的摩托车回家。
当时是六七月份的晴天,按理说气温不会那么低,但古怪的是等我和男性友人骑车到达望城坡那段时,忽然起了漫天的冷雾,公路和两旁的树林都变得灰蒙蒙的,地上也潮湿起来。
因为眼前的场景有些不合常理,心里发毛的我下意识的看了一下时间,刚好过了十二点。
之后,就在骑行到一个弯道时,我突然看到公路边的一棵柏树下站着一个全身黑衣的中年妇女,齐肩短发,低着头,站姿非常直,面目模糊不清。
“看不清面貌,但是怎么知道是位中年妇女?”蜡笔讲到这,阿生突然问了一句。
当然并不是质疑,因为蜡笔是出了名诚实而内敛的人,从来不撒谎讲大话。
其实阿生的疑惑我也有。
并且当时刚开始听蜡笔跟我讲述这件事的时候,我一直以为怪事是要发生在火药厂那个路段,没想到中间差了几百米距离。
所以后来我会暗自分析,是不是灵体也会沿着公路遛弯散步,又或者是因为其它原因死亡在那个地方的地缚灵。
毕竟望城坡那一段路,交通事故频发,甚至还有过水渠藏尸凶案。
“嗯,我也很奇怪”蜡笔听到阿生提出疑惑,点点头说道“不知道为什么,那女人一动不动,低着头散着发站在树影里,我根本就看不清她的脸,可就是能感觉到这似乎是位中年女人”
“那身上的衣服是传说中的长衣长袍?”阿生继续追问道。
“没有”蜡笔摇摇头,“除了一身全黑,就是正常的上衣下裤,款式并不是常规鬼故事里的那样”
“当时看到路边的女人时,我整个人都被吓得发麻,幸好车速比较快,很快就离开了那个路段,等我缓过神来问骑车的朋友,他说他也看到了,大概是个神经病吧~”
“后来这事也就那么过了,虽然我一直自我安慰那晚看到的是个疯女人,但是从那天之后,往来老家和城里,我再也没有赶过夜路”
“嗯”蜡笔讲完之后,我点点头,“那么我继续”
那个出了特大安全事故的烟花厂——就在望城坡路边,不过现在已经恢复生产,并且扩大了规模,大门也换了,有门卫通宵值班,路灯彻夜亮着。
但在当时,就是一个陈旧的小厂,铁门锈迹斑驳,夜里透过门缝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厂房轮廓。
我把车调了个头,靠路边停下,从后座拎出两瓶酒,递给萍,她摇头说不想喝,我就自己开了一瓶,喝了一口,然后趴在方向盘上故作深沉,远处万家灯火,映红大半个夜空,车窗外只有窸窸窣窣的虫鸣。
其实我一直觉得自己是一个胆子并不算非常大的人,对于一些古怪的传闻多少有些畏惧。我带萍到望城坡,除了城市夜景的浪漫氛围,可能更多的是想让她在这样的环境里依赖我多一些。
然而事实好像并非如此。
萍是个个性高冷,思维方式偏理性的人,很多年之后回想,我才发现其实我们一点都不适合。
当然这个不重要。
关键点是那天晚上她的不苟言笑和冷静理智大概受到了不小的挑战,同时被颠覆的可能还有关于对这个世界的认知。
在此之前,我想如果我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有“鬼”,她一定会嗤之以鼻。
回到当晚。
我趴在方向盘上,边喝酒,边努力的调动着只要我不说话就会变得沉闷尴尬的气氛。
萍双手抱在胸前,看着浓稠沉重的夜幕,偶尔回应我一声。
空气比起出城时变得更加潮湿,坐在车里就能闻到泥土和艾蒿的味道,头顶的云层里有隐隐滚动的雷声。
在我的喋喋不休里,时间大概到了午夜,一直保持安静的萍突然直起身子,把一只手搭在我的胳膊上,“你有没听到什么声音?”
“嗯?”我看着萍,“什么声音?”
“你别说话,仔细听!”萍皱起眉,把食指放在唇边,扭头往车后看了一眼。
我不知道萍怎么突然做出这种举动,于是闭上嘴,试图分辨出她听到了什么。
当时的第一反应,大概是一种体型很小,但是能发出类似成年男性呼吼声,俗称赶马雀的夜行鸟类。
这东西很容易在深夜吓到不明所以的人。
然而我听到的并不是夜鸟的叫声,而是一些嘈杂的人声——男男女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类似婴儿的哭声和母亲的安抚声,隐隐约约,若有似无。
声音好像来自车厢的后方,但是分辨不出距离,甚至听不出内容。
“是这样的”大白听我讲到这,打断我说道“有时候听隔壁邻居说话,即便隔着砖墙,仔细分辨,还是可以听出大概语句,但是那些东西的交谈,即便感觉就在耳边,还是没办法听出实际内容”
“嗯”我表示赞同“但是甚至能听出来语气”
“对”大白点点头“这个原理真的没办法解释”
“原理……那东西本身科学就已经无法解释了好吗~”阿生听大白这么说,忍不住笑了起来。
“咳咳~那么小航请继续”大白举手朝着我示意了一下说道。
“嗯”
我在听到那声音之后,虽然心里开始发毛,但转念一想,大概是顺风传来的周边村民的交谈声也不一定。
事实上这种想法无论如何都经不起任何推敲。
但是不管怎么说,我也不想表现出自己害怕的样子,甚至鼓起勇气假装无所谓的打开车门,下车查看究竟。
结果等我下了车,绕着车厢转了一整圈,除了公路两旁的荒草随着夜风摇摆不定,连半个人影都看不到。
远处村子里的灯火微弱得如同天边的星辰,忽明忽暗,不知隔了几个山头。
对面的火药厂仍然死气沉沉,虚掩着的铁门里似乎有什么东西窥探着公路上的我们。
而那些声音,竟然像是躲藏在火药厂的围墙内,在几株茂密的柏枝影影绰绰的树影下,若有似无,仍然听不出任何实际内容。
我站在公路边,被夜风一吹,突然打了个寒颤,连忙回到车里,打火启动,踩足油门,想赶紧离开火药厂地段。
大概疾驰了两三分钟,直到临近一个离城最近的村子路口,我才在一道桥上把车子停了下来。
也真是年少气盛——因为心里想着如果回城,就要跟萍说再见,很是不甘心,想着能熬一会算一会,毕竟这次过后,可能真的就此一别两散了。
“你干嘛呢?”萍转过头看着我“赶紧回家啊~!”
“嗯……”我沉吟了一下,面对着萍正不知该如何措词。
“各位能想到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吗?”我看着我面前的三位朋友,故意买了个关子。
“怪声又出现了?”大白问道。
“对!”我点头。
“我那么快的车速脱离了火药厂那个路段之后,之前的声音居然又出现了,一模一样的嘈杂人声,男男女女,有老有少,甚至还有类似婴儿的哭声和母亲的安抚声,隐隐约约,若有似无……”
“唯一不同的是,这次的声源,就在车厢里,我们的后坐上……”
……
很多年以后,我回想起那晚,还记得我与萍刚回到环城路的第一个环岛,一记响雷之后就开始大雨倾盆。
车厢里的声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消失的,我甚至不太记得自己是怎么驾驶着那辆七座的小客车回到的城里。
后来的时间里我都没再见过萍,不知道是不是嫁到了外市,所以也很少跟人提起过这件事情。
所以当我偶尔讲起这件事时,有的朋友会说,大概是暴雨来临前滚雷声造成的错觉。
我并不认同这个说法。
当然我也找不出辅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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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节后记:本来打算持续更新关于(城门洞夜谈会)其它内容,但是因为怕打乱了整体时间线,所以只能在合适的时候随机插入一部分,望读者朋友谅解。
之后章节,“我”在哀牢山里的故事还将继续。
这是一个漫长的讲述过程,因为还有太多隐藏在大山深处的奇闻秘境,会在之后的文字里一一呈现。
这些故事或诡异惊悚,或血腥压抑,或阴暗恐怖,或不得其解,或罕见怪趣……
所有的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没关系——
随着小航,继续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