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谋（九）

天不知何时已开明，晨雾蒙蒙渐散渐去。王二睡到半夜便强打精神不敢贪恋这软床锦被，怕一时恶睡不止，误了明日大事。临明时想是疲乏至极，头沉腰困，晃脑，眼不睁，刚倒了半边身子，却突有人在耳边娇声道：“秦哥哥，王二今晚不在，你早些来吧。”王二听地明白，正是妻子曹氏声音。突如暴雷轰顶，一个心痛触遍全身，双眼炽火，双手乱舞，疾呼抓贼！不知胡乱摇摆几遭，想是有些乏了，目瞅睛寻，却哪里有贼？空荡荡房间，暮沉沉雾气，冷清清一人，唯自己落寞而已，心下一阵阵苦水倒流，恨发毒火，再无睡意。望那窗外，原来晨雾早起，红日渐明，已是卯初，一骨碌爬起来，找来丫鬟，急唤钱宗耀起身。

钱宗耀昨晚大醉，数个娇妻媚妾连番探望，见其酩酊，唤之数声不应，均败兴而归。钱宗耀却也落得好睡一晚。及至天明，忽觉口干舌燥，叫喊着要吃茶水，两个丫鬟守了一夜不见主人要求，到明得梦，死睡在外间。钱宗耀呼之数声不应，焦舌心火乱窜，半睁的睡眼全开，起身拿起茶壶欲一饮而尽，壶中却连一滴水都没有，突急地暴跳，奔到外间，瞅见两个丫鬟半打哈喇子伏在桌上沉沉睡去，气便不打一处来，上去一脚一个狠命蹬倒。两丫鬟正在梦间游走，忽感头疼如烈，全身酸麻，睁开眼惊地就差哭爹喊娘，只见主人怒目圆睁，赤着半身拿皮带发狠向自己抽来。每一下，打不中，地上巨响；打中了，皮开肉裂，痛如骨裂，瞬间明白自己贪睡招祸，忙求饶认错，叫爷唤祖。钱宗耀听二人作辩哭喊，心头更喜，怪异地看着二丫鬟被皮鞭撕破衣服，狂性大发，皮鞭舞地更加密不透隙。二丫鬟叫苦连天，连爬带滚，东躲西藏，遍体鳞伤，耳听着一声弱似一声，眼看着渐渐不动血衣，门外突闯进一下人，进门先是一惊，随后惧怕地低首轻声禀道：“公子，昨日未走的那个贱户急着在外求见呢。”钱宗耀闻之，适才忆起今日之约。看着只剩喘气血污一身的两个死丫头，狠狠道：“老爷我把你们买来吃喝不缺，还有碎银给赏，倒叫我服侍你们来不成？！若再有下次，决不轻饶！”一手拿过毛巾搽去身上的血渍，一边招呼下人将二丫鬟抬至柴房上药，可怜二丫鬟只剩下半口气，连哼都不哼一声了。

钱宗耀复入里间，那常日服侍主人洗漱的另一个丫鬟听闻隔壁鬼哭狼嚎，早颤颤丁丁，哆哆嗦嗦候在那里，两眼惊恐万状，生怕一个不慎便遭了毒手。昨日她还和两个丫鬟姐姐商量着如何逃出去呢，一个说寻个隐秘处藏起来，多多准备些干粮，守过个七八日，他姓钱的派人寻不到便罢休了。可另一个姐姐却说，无论逃到哪里，都会被抓回来的。那姓钱的与地方大小官员称兄道弟，本事大着呢。一会儿又说家里还指望自己每月那几两碎银买米购盐呢，想再挨一挨，看一看。话还在心间热热的，料不到今日竟遭了毒手。她不敢想，整日间与这虎狼相伴，那一日便被莫名其妙地扔到了后山的乱葬岗。她死也不要去那里，一想到白骨山堆，尸臭熏天，便立时就要作呕！可门口有壮汉把守，高墙夜夜巡逻，防着贼人入户、下人奔走。却怎做到逃出生天？愁苦地心间板结一块儿，半犹半豫。钱宗耀正坐在梳妆台前闭目享受着下人轻柔地为自己梳头，净面，想着王二之妹，定是娇容丽态，欲思心欲痒，忽觉头上生疼，凶目突睁，知这粗笨丫头定是生生撅下自己几根金丝，想着自己不再年轻，本就发不荣，怎耐得住几回薅拔？！心下狠道：“找死！”举手便往丫鬟脸上抽去。丫鬟神郁地紧，只觉一股强风袭来，那得避过。只听“咚！”地一声，一下子被击倒在地，丫鬟捂着针刺烙烫的脸，惊恐地看着眼前的庞然大物，往后不停的挪动着身子，不知他又意欲何为，不知自己哪里又错了，两眼噙满委屈的泪水。钱宗耀理也不理，着了锦衣，出得厅来。见王二已久伫在那里，衣服似已被雾色浸透了一半，嬉笑道：“让兄弟久等了，用过早饭没有？陪哥哥一起用些吧！”王二瞅瞅蒙蒙中渐升渐高的日头，焦道：“公子啊，今日不比他日，吾妹出来不易，定是在马子桥等久了，若去迟了，恐错了佳遇，不知何时才可相见，不如你我先行，见了令妹，丽人美食，岂不妙哉！”钱宗耀听者有味儿，脑海里突浮现梦中那玉人飘带锦舞动魄之姿，笑眯眯依声道：“兄弟想得周全，此刻便动身吧！”说着吩咐下人将二顶花轿抬了出来，你见那花轿绵绵红红，鲜艳色丽，前有麒麟后有花，栩栩如生显尊贵，不知出自哪个巧妇织女手，不知费银几何，抵平常人家几年米粮。一双钢木圆顺粗壮被红漆包裹，比得过平常百姓家橼木大梁，轿内锦缎皮座，空间极大，可容得二壮汉同乘。王二与钱宗耀分乘一轿，入其内，只觉身软清闲，说不尽的惬意，道不尽的舒适。王二在前，钱宗耀在后，只闻轿夫叫一声“起”，众壮汉同使力，随着“吱咛咛”声此起彼伏，摇摇摆摆出了钱府，向那马子桥悠悠挺去。

那马子桥是各村落赶集必经交通要道。通往集市各庄虽也有些小径，奈曲径幽绕，路面窄小，路旁荆棘丛生，从前确有人过往，无奈时常有跌下沟渠的，伤的伤，跛的跛，也总有几个叫苦骂咧咧，不知怨天怨地还是悔自己不小心，大家由此皆知路不平整，甚或不吉。时间一久，路面干裂或被泥水隐没，更无人涉足了。

王二同钱宗耀赶至桥头正是辰时初刻，料想着曹氏和苏曼妙至多刚从家出发，还需等上半个时辰。二人百无聊赖，靠在桥柱上，说些浑话哈哈大笑一阵又一阵，不觉时光一分分溜走，似那桥下的流水匆匆而过，钱宗耀见赶集的行人一拨拨去了往，往了去，王二双眼左顾右盼在人群中还未揪出那满园春色一团秀，心下不觉有些焦躁：“兄弟，妹子不会不来了吧？”王二赔笑解释道：“答应公子的事，怎作儿戏！为保万全，我还特意叫了贱内一起呢。公子且再等等，这女子金莲，脚程本缓，那似我等三大五粗，来去如风，踩地轰轰震响。”钱宗耀听着有理，应了声儿，无聊地将头转向一边，突见那桥头卖瓜子糖的老汉身旁多了一妙龄女子，虽着农家布衣，却难掩婀娜身段。那女子背对着自己，一时看不清容颜。钱宗耀心下一时奇痒，喜喜地对王二道：“兄弟你先顾看着，哥哥给你买些瓜子来吃吃！”王二正自担心钱宗耀等急没了耐性，若是走开了，自己落个竹篮打水却怎生报了这“万箭穿心”大仇，出了这口恶气，闻得姓钱的兴高采烈为自己买小吃，心下稍安，忙应了声。

钱宗耀悠悠背着手来到买瓜子老汉处，装作问价，却来偷窥少女颜容。只见那女孩儿本是花中娇艳色，灰衣补丁却来衬。当在盈盈舞池楚楚动，却为糊口历风寒。又因衣短不合体，一双白皙玉臂赤赤裸露在外，似冬日香花户外，遭遇野风摧来霜雪欺，让人怜来让人惜。那女孩儿见这位买主先是多一眼少一眼往自己周身打量，后来竟直勾勾地将一团团热火往自己身上撩，不觉脖颈绯红，侧过脸去。这本是少女羞容，见陌生男子常有之态，未婚男子情笃初开，亦常有此异样。不过钱宗耀一时不知故意还是会错了意，心中喜道：信游求佳影，举目皆是情，偶遇农家女，方知家眷丑。红绯为情郎，哥哥定不负！上去一把便攥住了少女纤纤玉臂，那少女一惊，急用力往外甩扯，但毕竟气力不如，竟一动不动。钱宗耀误以为佳人害羞，见了自己这般风流倜傥男子怎会把持地住，故作矜持。自己整日泡在女人堆里，怎不知他们常说反话：不要便是要，要便是不要！于是嬉笑着更加得寸进尺欲一亲芳泽。旁边的老汉是女子的爷爷，只因当年儿子年轻气盛强出头，讲什么承正义，驱鞑虏，被土匪活活打死，自己和孙女躲在墙洞里才躲过一劫。儿媳从地里回来见这光景，没等安葬了丈夫，第二天便没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