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变（二）

曹氏先是将两个孩儿匆匆送回娘家，安置妥当，到街上找人写了状子，复来到县衙跪求告状。县令许久不曾升堂，奔着民不告，官不究宗旨，自己日子也算过得闲适，乐得逍遥自在，今日饮过花酒，兴致还高，正欲前往爱妾处讨欢寻乐，突闻堂上鼓声震震，心中立时一阵烦躁，不知那个刁民该死该打，捣乱胡耍，放着太平日子不过，竟来老爷这里没事打趣！上得厅来，便将击板震天摔。曹氏哪见过这般阵仗，只吓得哆嗦心颤。郑县令微微侧眼望去，见台下跪着一个发黑细腰农家女子，心中一阵骚动，态度突缓和起来：“台下何人？请抬起头来。”曹氏微微怯怯举首，不敢直视。郑县令立时有些眼痴，满嘴哈喇子往肚急咽不及，脚下如踩海绵，不知轻重高低，悠悠忽忽来到曹氏面前，双手触着曹氏臂膀，浑身电过一般，搀她起来，眼呆神痴：“谁又苦了你，却是这般没眼力，有老爷在，你莫怕他！尽管说来，我为你做主！”曹氏也是过来人，见这县令一双色眯眯眼神直勾勾看着自己不放，又近身而来，忙不自觉退后两步，脸上微红，怯怯道：“民女是竹林村人氏，因那外村恶霸钱宗耀与邻家妇勾搭通奸，内外合伙杀了她老丈老母，又欲谋害丈夫，我夫王二看不惯这白日里闹鬼，路见不平，被人打死扔于乱葬岗。邻居秦风如今活不见人，死不见尸，故来求老爷追求溯源，主持公道！”说完将状子双手呈上。郑县令见曹氏一双纤手伸来，心痒痒想一把抓在怀间万千抚慰，却又怕自己急性子惹得鸡飞蛋打，好半会儿，才强忍着焦灼，喉间“咕噜”一声，接过状子来看。装模作样一番，忽板起脸来：“看你言情，再观这状子字里行间，倒真似有天大冤屈哩，可老爷我也不能凭你一面之词立断是非真假，不过你放心，只要属实，老爷我定会为你主持公道。”曹氏急道：“千真万确！民女愿以身家性命起誓做赌，若有半句瞒慌假话，罪该万死！”郑县令笑道：“莫言了，你先在衙上小住几日，待得本官查验据实，为你伸张。”曹氏一时有些挂念孩子，但想着及时跟进消息，却也只好应诺。

连日来，郑县令宿夜难寐，抓心挠背，又是送花，又是送金银，曹氏一样不收，只把那案子重复问来问去。郑县令素来对美人温情，虽掌中有权，却知女儿情，伊人心，才是风月之最。听曹氏急急难耐，忙赔笑连连，为得美人心，这一日却真坐锦轿，人马一堆，来钱府问询探路。钱宗耀与附近大小官员无不交熟，与郑县令却不知怎的有些合不来，虽也送过他一些礼物，但总觉二人面和心不和，有说不清的一层隔膜。此时他正与苏曼妙在荷塘边捻花逗鱼，却见李干事急匆匆奔来通报说郑县令到府。钱宗耀闻贵人到，哪敢怠慢，急忙同李干事起身要去迎，奔出老远却忽住了步，忆起那郑县令好色痴最，若见了苏曼妙这般奇色娇颜，岂不要拼了命抢过去？！于是忙奔过来叮嘱苏曼妙躲在房中千万不要出来。苏曼妙嘴上应诺，见钱宗耀与李干事突如此急急不稳，又告她刻意躲避，心思道：“自从嫁给秦风，就没过一天人的日子，来到钱府虽吃穿不愁，却如那金雀锁笼中，哪见过外面大排场一回？不叫我去，莫不是有个女相好来了，怕我见，竟这般贼气！”一时好奇心大起，悄步低声跟在了二人身后。一会儿二人便转过了那假石山，石山前是一片广场，苏曼妙到了石山后，突闻广场上有人大声叱喝，忙透过石缝边看边听。只见钱宗耀和李干事双膝谦谦跪在一个身穿官服的人面前，一动不动，那人微胖身短圆头，四十岁上下年纪，一脸肃穆：“竹林村一家三口，连带王二，被谋杀，是不是你干的？！钱公子好大本事呦！连本官都蒙在鼓里呢！”苏曼妙闻言突心惊连连：王二已死，秦风多已亡，此事却如何发了？！神晃意忽突一脚踩空，“咚！”地一声，一块儿石头翻了身。郑县令正自气愤，突闻假山后有异响，知山后必有人，急命左右捉来，近前一观，见是一少女，低首不抬。钱宗耀顾身见是苏曼妙，心中苦味瓶打翻，扑上来作挡，连忙赔笑，只说府中下人，没大没小，惊扰大人，让她先下，转移话题说自己有珍奇之物相送。郑县令见那少女衣贵华体，那似下人打扮，钱宗耀又突然明理懂事，心下疑疑地，却叫那女子别动，抬起头来。正是那从前也遇佳粉，梦里成真痴傻笑，怎知闭月羞花绝世佳人就在眼前显。苏曼妙见郑县令一时痴呆地看着自己，贪恋的眼神离不开自己半秒，一时红粉扑面，嘤嘤楚楚更是不可物语。郑县令醉死一回，活一回，又死一回，活转过来，想叫妈，欲唤爹，愿弃世间富贵，愿忘人间功名，只为换得眼前人儿牵手不离，了却残生。钱宗耀见状，知大事不妙，欲舍些家产留苏曼妙不离钱府，这可是自己用命换来的金贵呀！没有她，这夜却怎生度？这白日却比夜更漫长！心焦口苦面笑欲求一番，没等他开口，那郑县令便抢言道：“此人既是府上下人，定对你府上知根知底，容老爷带回县衙细细审问一二，必知错对曲直。老爷我与你也不是一日来往，知你素性纯良，必是那长舌妇搬弄是非，污你清白，那长舌妇，现在正看押在老爷我府上，你可派人来取，在你府上详加对质，问她为何无端泼你脏水。老爷这就去了，也不烦你远送了。”苏曼妙依依不舍地看着钱宗耀，万般不舍，两眼泪汪汪，却叫那郑县令上来一把揽住腰，用力强行扶上轿子，反抗不得，扬长而去。

钱宗耀心痛如刀搅，也是无法，哭天不应，叫地不灵，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心肝宝贝被人挖去，暴怒狂躁如一头疯狮，找不到一个发泄处，对身旁下人就是一顿拳打脚踢不停不歇。李干事见主子快要疯了，上前急劝道：“公子莫焦，王二已死，秦风凶多吉少，那老色鬼言他府上有一长舌，必是王二之妻，她从王二那里定知道了些我们的把柄，若让她肆意宣扬出去，惊动了巡抚，你我休矣！且派人急取来，斩草除根，方不留后患，至于苏姑娘，徐徐图之不迟！”钱宗耀一拳砸在假山上，鲜血淋淋却未知觉，怒气冲天：“还不快去！”

曹氏知郑县令今日去了钱府拷问查实，在房中徘徊久等不知多时，忽闻院中脚步声响，急出门，未走几步，却见郑县令满脸笑呵呵扶一美少女，轻慢下得轿子来，那少女不知失足还是故意，突斜身倒向郑县令一边，郑县令一心全在美人身上，急忙去抱，正好与美人撞个满怀。郑县令抱得美人，脸上难掩狂喜浪荡之情。美人含羞转过头来，千娇百媚，满眼醉欲桃花。曹氏心一惊，急忙转身，难平心中波澜：这贼妇必是从钱府而来，那郑县令定是同钱宗耀臭气相投了！吾定已被出卖，时刻危矣！欲想欲惧，忙轻脚缓步移入屋中躲避。一会儿侧耳听得院中静了下来，想是人已尽数散去，曹氏拿了随身包袱，蹑手蹑脚移至屋外，东躲西避，胆战心惊地终于挪到了大门前。看门人知道，能在这县衙府来往，留宿的皆不简单，也不为难她，放她出行。原来郑县令一时得了绝色，欢天喜地，竟忘了曹氏这茬。

曹氏长吁口气，喜地终于脱了虎口，刚出大门口，忽见一精瘦男人引了二青少对面迎了上来，曹氏突心跳如飞，一眼便认出了走在前面的是钱府的李干事！忙低下头，夹了包袱，急往路旁野地里走。李干事正与二手下闲话，突见县衙出来一妇不走正途，疾奔荒野，知此人怕与自己相遇，断定必是王二之妻！于是疾呼二位青壮，指着曹氏的身影，大喊大叫道：“抓住那女的！快抓住她！别让她跑了！她就是王二之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