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王（四）

第二日，刘敏忠至秦风帐中来议抗倭大计，却见其面容沮丧，久不言语，已知他心，却并不点明。二人僵持了半刻，刘敏忠忽叹气道：“大哥又何须这番执着，急着见她，你二人自有缘分，虽隔两端，却终有相见之日，抗倭大事要紧！”秦风闻言突泣下泪来：“人常言男儿无志思柔情，她于我却是别样的存在。无她那日救我，焉有今日秦风！往后无她，秦风虽生犹死。曾应她一世不离不弃，曾应她生死一起，曾应她一生至爱，如今却要失言，败信，似那秋叶随风去，从来不作数。吾欲护一方安稳，却心如倒辙，难有平和。此事弟若不允，兄终日万火焚心，生不如死！”刘敏忠无奈地摇摇头，低下首来：“弟弟遵命就是，这就布下各寨兄弟，四下打探。”出帐而去。

数日间秦风来问讯不知多少次，刘敏忠均回应毫无消息，次次高兴而来，败兴而回。又过数月，刘敏忠见秦风食渐少，亦不出帐练武，气色日日衰弱，心叹道：英雄何以为英雄？不畏生死，刚勇无比，杀伐果断吗？如此，却难敌柔情百转依依恋恋。罢了！罢了！随命士卒往山下东南方寻觅符合要求姓赵女子，不出一日，竟得回息，言清泉村果有一姓赵妇人，唤作灵儿，却不是独身少女。刘敏忠道：“天下女子薄幸者甚多，哪有长情，甜言蜜语便随人去了，财多富足便嫁了，如今数月已过，不成妇人才怪呢！”

刘敏忠至秦风帐中，见他仍一人独饮闷酒，心中叫苦不迭，上前只言赵灵儿已找到，未言其它。秦风正在苦海中挣扎，忽闻此语，如疯似癫，扑过来双手颤抖扶住刘敏忠肩膀，死抓不放，满眼火焦，泪不停落下：“她。。。她在那里？！”“在清泉村。”刘敏忠轻语道。秦风闻语，脸突炸红，若疯似狂，箭射般出了帐，飞身上马，扬尘而去。刘敏忠叹气连连，策马紧随其后。

这“清泉村”就在竹林村隔壁不远的林带附近，因村中有一老泉常年日夜不息从石涧喷下，甘甜味清，故此得名。秦风青少时常与同伴在此戏耍，是以路径甚是熟悉。他一路狂驰，马臀不知被狠抽了多少下，血印纵横。马儿痛极，狂嘶疯奔，他却还嫌慢悠，气地一遍又一遍皮鞭落下，恨不得马儿插翅纵飞。临到村口，却突放慢了马蹄，心中不知莫名袭来一阵阵燥热烦恼，也许是日盼夜思之人，就要到了眼前，难免心洋起伏跌宕。就在这空儿，刘敏忠已扬尘追至，对秦风道：“最里边一排，西起第三家。”秦风突觉神志迷迷糊糊，跳下马来，晃晃地，似在梦中有过牵马到此情景。再观那路旁民户，早不是从前模样，是以近年匪患倭寇泛滥，民无定心，天无及时雨，地不莊禾谷，人心大动。投亲移居背井离乡者甚多，十室中竟半数已空！秦刘二人一路不禁感叹连连，再行百步，前方的路已窄地不能二人并行，幽幽通向一片白地，分明已到了村中最后一排。二人自西向东走，数到第三家，住了步。只见面前的茅屋比邻家的宽阔些，似乎最近又添了新草。在屋的周围，干活的工匠似又不十分细心，将先前的茅草未用新草完全遮掩住，零星赤露在外。秦风看到这些，心间莫名一阵刺痛，却不知到底为了什么，上前忐忑地走到门扉前，心狂跳不止，哑着嗓子似哭泣一般：“敢问。。。”话未出，一妇人笑盈盈走了出来。秦风瞅了眼，心间突觉破了一洞，向后惊慌地不自觉连退数步，差点儿跌倒。只见他瞬间脸如纸灰，眼中充血，抖动的一双手藏在身后不自主一直哆嗦着。那妇人看了眼秦风，突定在了那里，死傻一般，眼中尽是光彩闪耀，忽又落寞懊悔至极，嘴里突“啊！”地一声，半张的嘴合不拢，泪“刷刷刷”不停地流了下来：“风哥！是你吗？你还活着？”秦风不忍再看赵灵儿渐渐隆起的小腹一眼，多一眼便是万箭穿心！也许爱情在这一刻只有荒诞，曾经美丽的誓言有多宏伟高大，如今就有多矮小和卑微，甚至不堪！秦风见她衣衫褴褛，生活甚是贫苦，巴巴泪流满面地望着自己，心如猫爪，七上八下波涛翻涌，却只能将一口口泛起的苦水强咽下去：我爱你！好爱好爱！从血液里爱到了骨子里！从骨子又到生命的每分每秒！我恨你！好恨好恨！为什么几个月不见，你就抛弃了我们的誓言，抛弃了我，让别人占据了我所有的位置！还怀了别人的孩子！你若让我死，我便立刻去死，绝不皱一下眉头，可你为什么却偏偏让我生不如死！这就是你对我的爱吗？这就是一心一意舍生忘死对一个人该有的下场吗？秦风不知自己今日是否会死在此地，只觉心的那个位置已经空空如也，但坚定一口气，发狠似地咬着牙，强咽下一滴滴血泪，告诉自己没有关系的，没什么大不了的，一句一句不断重复，终于努力做出一副坦然，于是忙从马袋中取出一包金银，塞给她，强笑道：“好好地活着吧！”扭头转身就走，刚几步，只觉身软无力，天昏地暗，抬头望天，却在下雨，原来泪如雨下，再无法控制，已成悲泉，狂涌不止。刘敏忠紧随其后，见状连声叹气不止。忽闻身后一男子大声斥道：“你和她是什么关系，他为何无故送你这多金银？！”那妇人竟不答，只是嚎啕大哭，撕心裂肺一般，声音愈来愈远。秦风突觉天塌地陷一般，心炸瞬间碎成粉末，体内翻江倒海，一股热流涌往喉间猛冲，再也控制不住，“哇哇”作呕不止，竟连吐三滩血污。秦风强止住步，摇摇晃晃，不让自己倒下，刘敏忠急上，从怀中掏出一粒药丸，送至秦风口中，秦风许久眼中才微微有些光，见四野尽是灰暗，莫名地问刘敏忠道：“你我二人在此作甚？”刘敏忠大惊，知刚才那粒药丸本来解郁静志，只因秦风心死太过悲伤，此神药竟无半分作用，却已然神志大乱，忙笑应答道：“众寨主已备酒肉，等着您回寨统一部属抗倭大计呢！”秦风笑道：“赵灵儿找到没有？我们成婚时，哥哥可要好好敬你几杯，辛苦你了兄弟！”刘敏忠笑哭道：“哥哥有心，弟弟一定替你找回她。”“那先回寨中，你第一时间通知我！”“哥哥放心，一定第一时间通知你！”秦风驱马在前，刘敏忠在后。一路上秦风气喘歇了好几回，却来问刘敏忠：“贤弟，此路怎如此漫长？还需几时到得寨中？”刘敏忠应道:“前面就到，就到。。。”心中忧虑，却又清醒地前所未有：此女即是毒药，定也是救命起死回生之法。

行至寨前，秦风突住了马脚，对刘敏忠奇道：“你我怎在这里？！不是要去清泉村吗？！”“不是！。。。不对！。。。灵儿没有嫁人！他一直在等着我！。。。一直。。。”秦风突脸色大变，想起了什么，眼中充满恐惧和不可思议，“嗷”地一声，复又吐出一口脓血来，摇晃了几下，“咚！”地一声，从马背上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