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不舍
正厅之中, 灯火如豆。
广安县的情况复杂，三人一直聊到很晚，才结束了这场谈话。
最后, 苏文扬送顾青昀和苏玉音出来, 道：“商会一事, 就按照顾大人说的办，但撬动其他商户之事, 还需筹谋一番。”
顾青昀点了点头，道：“那便有劳文扬了, 若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开口。”
苏文扬看着顾青昀，神色有些不安，道：“其实, 我最担忧的不是说服他们去孟县做营生，而是担心大家去了之后，生意不如从前……要知道，商人是无利不起早, 若无利润，即便他们现在去了，以后也是要走的。”
苏文扬说的是实话。
以前也有人去孟县做营生, 但不少人都损失惨重。
孟县的贫瘠, 仿佛一潭死水，就算扔再多的银子进去，也砸不出水花来。
顾青昀沉声道：“若只有一家两家商户, 自然难以成气候, 如果真的能开成商户街或者市坊, 那便不同了。”
顿了顿, 他又道：“况且，从前的孟县背靠江州、广安县，与这两地比起来，孟县毫无优势，自然没有机会发展，但桥修好之后，便能连通丽县和东平县，届时，孟县会成为江南自南向北的关口。”
“我相信，孟县一定能活过来。”
顾青昀神情坚定，让苏文扬的心里也安定了几分。
苏文扬微微颔首，道：“好，那我便去试试……就看他们愿不愿意去了。”
管家在前面掌灯领路。
他将顾青昀和苏玉音带到客房后，便识趣地退下了。
苏玉音此次出门，为了不引人耳目，并未带上翠珍和明珠。
如今虽然劳累，却不喜欢让不熟悉的人伺候，就只得自己去沐浴了。
顾青昀在客房中坐了一会儿，见桌上有文房四宝，便坐了下来。
灯火灼灼，映照在他的面颊之上，顾青昀提笔，开始写字。
待苏玉音沐浴完出来，他已经写满了两张纸。
苏玉音擦着头发，好奇地走了过来，问道：“夫君，你在写什么？”
顾青昀坐得端正，修身如竹，他一面写，一面道：“方才文扬的话，倒是提醒了我。”
“虽然入孟县商会，几乎没有门槛，孟县的商铺价钱也很低……但对于商户而言，最关心的问题便是能不能赚到钱。”
“如今的孟县，对于生意人来说，吸引力不算太大，所以我设想了一下他们可能会问的问题，便列了下来，你们可以参考着回答。”
说罢，顾青昀便放下手中的狼毫笔，将这张备忘单递给了苏玉音。
苏玉音接过一看，上面列了十几个问题。
其中包含孟县的桥何时竣工、孟县的纳税条例、孟县商会对于商户的要求和支持等等……事无巨细，但凡能想到的，基本都囊括了。
苏玉音一目十行地看完，笑道：“甚好，有了这个，我们就能更好地应对其他商户的问题了。”
苏玉音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只有这样，双方才能更默契地配合。
顾青昀心情也很是不错，他抬眸看她，正要答话，却忽然愣住了。
苏玉音湿漉漉的长发，就披散在肩头。
她仅着了一件素纱单衣，虽然背上垫了一层干巾，但零星的水花，仍然打湿了部分衣衫，肩头透出若有似无的肤色。
领口处，露出一道潋滟的红绳，与雪肤相衬，格外扎眼。
顾青昀眸色微滞。
房中火光闪了闪，映照在苏玉音的眼里，亮晶晶的。
她唇角微扬：“夫君？”
顾青昀回过神来，连忙收起目光，低声：“怎么了？”
苏玉音声音有些甜：“你看什么呢，还不动手？”
顾青昀诧异抬眸，对上了苏玉音的眼睛。
苏玉音就站在他面前，脸上上笑意盈盈，浑身还散发着淡淡的清香，恍若一朵可堪摘折的花。
顾青昀的喉结，不自觉滚了滚。
他徐徐站起身来，有些不确定地开口：“你方才说什么？”
苏玉音一笑，将肩头的干巾扯了下来，扔给他，道：“翠珍不在，只能你动手帮我擦头发了。”
顾青昀：“……”
他神色复杂地接过干巾，闷声道：“好。”
顾青昀敛了敛神色，便随着苏玉音走到了床边。
苏玉音闲适地在床榻边落座，背对着顾青昀。
顾青昀垂眸，一手轻轻抚过苏玉音的长发，另一手便持着干巾，轻轻擦拭。
她的长发，又黑又亮，乌鸦鸦一片，恍若丝缎一般柔滑。
苏玉音舒服地坐着，她在这种琐事上最爱偷懒，顾青昀二话不说帮她擦发，这一点让她很满意。
顾青昀生怕弄痛了她，便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擦拭着。
灯光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逐渐交叠在一起。
顾青昀一言不发，耐心地将苏玉音的长发，擦到近乎全干，苏玉音便道：“好了。”
顾青昀微微颔首。
苏玉音从他手中拿过干巾，准备扔到一旁的木架子上，却忽然眸光一顿。
苏玉音秀眉微拢：“夫君，你的手怎么了？”
苏玉音这才发现，顾青昀修长的手指上，似乎有几道淡淡的血痕。
顾青昀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不小心弄伤了。”
苏玉音小声问：“你不会和人打架了吧？”
顾青昀失笑：“怎么会……”
苏玉音有些内疚：“早知道不让你帮我擦头发了，沾水很疼吧？”
苏玉音最怕疼了，一点点疼都受不了。
顾青昀低声道：“不过小伤而已，不算什么。”
苏玉音点了点头，道：“那我就放心了。”
若是他明日不能帮她擦头发，她索性不洗了。
古代又没有吹风机，要自己擦上一刻钟的头发，实在太累了！
但这小想法，顾青昀自然不知道，他见苏玉音一直盯着自己的手看，唇角不自觉上扬，道：“好了，今日也累了一天，早点休息罢。”
苏玉音乖乖点头，便躺了下去。
待顾青昀沐浴完毕，上榻之时，苏玉音已经沉沉睡去。
顾青昀轻手轻脚地躺下来，忽然觉得和平时有些不同。
因为苏玉音喜欢睡大床，所以芷兰苑里的床榻，大得能睡下四个人，有时候一夜过去，两人都挨不到边。
而今夜这床榻，恰好容纳两个人。
此刻，苏玉音面对着他，双眼闭成了好看的弧度，睫毛垂在下眼睑处，好像两把小小的扇子，美得像瓷娃娃一般。
顾青昀平躺着，都能感觉到她的呼吸，就在自己耳畔。
温温热热的气息，有些痒。
顾青昀一动不敢动，努力安定心神。
可睡着的人儿，却毫无顾忌。
苏玉音一会儿翻个身，一会儿将手搭在他胸口，总之，没有消停过。
顾青昀默默叹了口气……今夜注定无眠。
一夜过去。
苏玉音一觉黑甜，早早便醒了过来。
她转头看向顾青昀，这才发现，他眉宇微拢，似乎有些疲惫。
两人面对面，苏玉音盯着他的睡颜，看了一会儿。
不得不说，顾青昀这张脸，确实耐看。
每当这时候，苏玉音就很庆幸，顾青昀有颜，有才，却没钱……实在是太好了。
苏玉音睡了一夜，只觉得有些口渴，她本想叫醒顾青昀，为自己倒茶，可一想起他手上的伤，又有些犹豫了。
算了，她还是偶尔做一回贤妻罢。
苏玉音给自己安了个贤妻的封号之后，便轻轻掀开了被子。
她小心翼翼地越过顾青昀，向着外面爬去。
睡梦中的顾青昀，似乎察觉了身旁的异动，下意识转了转身。
苏玉音手下的被褥一滑，整个人便压在了顾青昀身上。
顾青昀茫然地张开眼，苏玉音略带错愕的脸，便近在眼前。
顾青昀：“……”
苏玉音不偏不倚，整个人都趴在了他身上。
苏玉音尴尬出声：“我……我不过是想去喝水……”
她真的不是想投怀送抱，不是的。
顾青昀听了这话，唇角抬了抬，他顺势拉过身上的衾被，将她裹住。
“你躺下，我去吧。”顾青昀轻声道。
她穿得这么薄，下床又不穿衣，难免会着凉。
顾青昀坐起来，徐徐走到桌边，给苏玉音倒茶。
苏玉音喝完茶后，心满意足地再次躺下，她转头看向顾青昀，道：“你脸色不大好，是不是没睡好？”
顾青昀只淡淡应了一声。
不是没睡好，而是没睡。
苏玉音和他肩并肩躺着，下意识玩起了自己的发梢，道：“我忽然有个想法。”
顾青昀转而看她。
苏玉音继续道：“我想留下来，助苏文扬挖掘广安县的商户。”
顾青昀长眉微动，渐渐拢了起来：“你不随我一起回去吗？”
苏玉音笑道：“如今锦绣阁已经上正轨了，我就算不回去，他们也能将生意做好。”
顾青昀看着她，还是没说话。
顿了顿，苏玉音又道：“孟县的桥还有小半年就通了，若是没有商户进驻，还是会很冷清的，我们只吸引丽县和东平县的夫人们来开铺子，还远远不够。广安县的商户数量，仅次于江州，如今广安知县做得这般过分，正是我们的好机会。”
顾青昀静静看着她，问：“你不是一向关心自己的生意么？为何这么在意那条商户街？”
顾青昀仍然记得，上次在河边的小木屋里，苏玉音兴致勃勃地同他讲述心中的“商户街”时，仿佛整个人都在发光。
苏玉音眨了眨眼，轻声道：“我虽然关心自己的生意，但也关心夫君的官绩呀！夫君日日早出晚归，为了孟县的发展殚精竭虑，如今，我有机会帮夫君搭建商户街，这不是很好么？”
顾青昀默默看着她，低声：“真的？”
上一次春耕农桑节之时，她也是信誓旦旦地说，为了他的官绩……结果，在农桑节外围摆起了十几个摊点，最终赚得盆满钵满。
苏玉音小嘴一噘：“你不相信我？”
顾青昀愣了下：“我不是这个意思。”
苏玉音好看的眉毛皱成一团，不由分说：“你就是！”
顾青昀见她不高兴了，忙道：“我只不过是觉得，引入商户一事并不容易，本想让卢严过来，配合文扬一起做的。”
苏玉音又道：“你不相信我的能力？”
“当然不是。”
顾青昀认真道：“若论做生意，你比我们都厉害，我不过是怕耽误你自己的生意……”
况且，他也不想她太累了。
苏玉音气呼呼地拉过被子，嘟囔道：“我好心好意帮你引入商户，你不但不感激我，居然还不信任我……在你心里，我还比不过卢严……”
顾青昀有些无奈，道：“怎么会呢？卢严是我的副手，而你是我的……罢了，此事是我不好，你想留下，便留下罢。”
只要她开心就好。
苏玉音听了这话，才觑他一眼：“看在你认错态度良好的份儿上，我就不与你计较了，下不为例呀！”
顾青昀哭笑不得：“是，夫人。”
苏玉音这才得意地笑了起来。
顾青昀平日作息规律，起得也很早，可不知为何，只要一跟苏玉音住在一起，连起床也变得拖拉了不少。
顾青昀自顾自地穿衣，而苏玉音没了翠珍和明珠，穿衣服也变得磨磨蹭蹭的。
好不容易穿好了衣服，又呼唤顾青昀帮她梳头，可梳完了她又不满意，又让府中丫鬟，重新为自己梳了一次。
等他们二人出门之时，苏文扬只觉得自己等得长青苔了。
顾青昀有些不好意思，与他见了礼，便道：“我今日要回孟县了，这广安县商户引进一事，就有劳文扬了，玉音会留下协助你。”
苏文扬点了点头，刹那间，他又反应过来：“你说什么？苏玉音要留下？”
苏玉音喜笑颜开：“怎么，不欢迎啊。”
苏文扬哼了一声：“你若是留下，只怕会帮倒忙吧。”
苏玉音不以为意，笑道：“既然你这么说，那我就偏要留下了，好好监督你！”
苏文扬：“……”
罢了，为了七折的铺子，忍一忍。
邢掌柜站在一旁，还是不敢吭声，他生怕一开口，苏玉音又让他弃暗投明。
顾青昀将昨晚写好的备忘单，递给了苏文扬，简单嘱咐了几句。
苏文扬仔细收好，道：“顾大人放心，此事交给我便好。”
顾青昀点了点头，他忍不住看了苏玉音一眼，道：“那……我走了？”
苏玉音摆摆手，笑道：“夫君去吧，路上小心。”
顾青昀唇角微抿，随后，便跟着管家，出了苏宅。
苏玉音正要开口，问苏文扬今日的安排，却又见顾青昀折了回来。
苏玉音有些奇怪，道：“夫君，你怎么又回来了？是不是忘了什么东西？”
顾青昀轻咳了下，低声：“你还没说……什么时候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