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行家 第10节
慕尼黑的冬夜,雪还在不停地飘落,气温骤降,客卧的玻璃窗上结起了霜花。
林霂看了一会儿雪景,关灯入梦。
奔驰车逆着冽风前行,风雪铺路,车窗上亦起了一层薄薄的雾气。
萧淮结束与助理的通话,才注意到林霂发过来的新语音消息。
他点下播放。
寂静的空间响起林霂的声音,温言软语,透露出少有的揶谕的意蕴。他能够想象得到她说这段话时浅浅一笑、唇角弯弯的模样——
“萧先生,你只是让我等待几天,又不是等待几年,无需说抱歉。请安心工作。”
萧淮的表情十分平静,维持着淡然的本色,除了他的手指微微一动。
最终,一个字都没有回复。
林霂早晨醒来走出房间没有看见老管家,只找到他的告假条。
她恍然想起今天就是十六号。环顾周遭,外面的世界雪花漫天,起居厅壁炉里跳动的火焰噼啪作响,光与热一阵一阵传过来,即使整座城堡大宅空荡荡、静悄悄,她也没有感到冷清,反而觉得连空气都是暖洋洋的。
她思索接下来的旅行安排。
最重要的事情已经办妥,对慕尼黑的景点也不是特别有兴致,翻开男朋友的日记,随意一瞥,见到了这样一段独白。
“木木,慕尼黑下起了鹅毛大雪。天寒地冻,好想和你一起吃火锅。”
林霂静静地坐了会儿,随即以最快的速度梳洗换衣,召唤出租车前往附近的大型超市,买买买。
几个小时之后,林霂微信圈里的“朋友们”看到了一张图片。
冰天雪地、银装素裹的城堡花园,林霂穿着米色毛衣外套,围着一条流苏复古撞色红围巾,坐在热腾腾的涮羊肉火锅旁边,笑容灿烂,尽显惬意。
此图没有文字说明。
一石激起千层浪,图片收获了“朋友们”各种羡慕嫉妒恨,关怡也在底下评论:只有我在意给你拍照的人是谁吗?是不是昨晚出现的暖男?
林霂一概不回复。
接下来的几天,她一个人走走停停、吃饭、旅行,用现在的时光完成了旧时光里“季先生”和她无法达成的种种愿望。
她前往圣母教堂倾听民间艺术家们演奏贝多芬的《欢乐颂》,来到慕尼黑内城最古老的广场点一份超大量的双人啤酒肋排套餐,溜入巴伐利亚州银行总部玩自拍。
她甚至厚着脸皮深入红灯区,观看夜幕下一片玫红色中透出的婀娜身姿,赠给脱衣舞女郎丰厚的小费。
每完成一个愿望,她就发一张图片。
微信朋友圈里的评论也从“看起来好好吃”“看起来好好玩”变成了“我们都想知道给你拍照的人是谁?新交往的男朋友吗?”
她依旧不回复。
此时此刻,仅剩下一件事情待完成:前往德国梅森市,购买著名的梅森瓷器。
准备去梅森市的那天,慕尼黑全城降雪。
林霂撑着伞前往火车站,走在大街上,看见街中心广场里的液晶屏播报着一则突发新闻:德意志投资银行或将脱手上海发展银行百分之二十股权。
林霂的信用卡凑巧就是上海发展银行的,她暗暗吃惊,忘记留意脚下冰霜,身体猛地向前一倾,膝盖先着地。勉强站起来,发觉膝关节以下全麻、膝外侧疼痛难忍。
估计是软组织挫伤,不排除副韧带受损的可能性。
梅森市之行泡汤了,林霂只能打道回府。
她举步维艰地回到城堡大宅,挨着沙发坐下时牵动了伤处,疼得“嘶”了一声。
屈膝困难,实在不方便脱掉包臀长裙和紧绷的连体袜,她勉强挪步至厨房,把裙子往上提,用剪刀剪开连体袜,进行一番自查。
膝盖外伤不算特别严重,周围一圈有压痛感,也许静养几天就能痊愈。
林霂放下剪子,穿过厨房和起居厅,走向房间。
没走几步,她听到旋梯那边有沉实的脚步声,心中一阵困惑,循声瞥去,目光从实木雕花立柱挪到了踏板台阶,再往上,一阶、两阶、三阶…… 最后是一双修长挺直的腿,套在西裤里,看着特别有力量。
林霂愣了好几秒,心脏猝然收缩!
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为什么萧淮在家?他说过在柏林停留更久,为什么刚满三天他就回来了?
林霂低头看一眼自己,吐血的心情都有了。
两条腿光溜溜的也就算了,包臀裙原本只卷至大腿,行走间裙子一路往上跑、滑到了大腿根部,她相当于什么都没穿——
不,穿了条白色蕾丝内裤!
第11章 约电影
林霂的耳根子瞬间红得像滴血,两手拉下裙子遮住大腿。
余光瞄向第三级台阶,那儿已经空无一人,她赶紧躲回客卧,“嘭——”一声将门关上。
她反复安慰自己萧淮应该没有看见什么。
换好衣服走出来,她见到萧淮坐在沙发上,处于通话中。
她离他较远,听到他在说“利差收窄信号清晰”“逆向选择”,深奥古怪的金融行业术语让人云里雾里,不过他适时地结束电话,回眸看过来。
他的目光深邃澈亮,即使是轻描淡写的一瞥,也会给人一种被认真看待的感觉。
林霂的心脏扑通跳快了下,扯扯嘴角露出一抹不由衷的笑:“萧先生,你提早回来了。”
萧淮没有回答,注意到她的左腕重新佩戴了紫水晶手链。
他的视线稍稍往下移,落在她的纯棉长裤。
刚才他听见动静从五楼走下来,意外地撞见她穿过起居厅,裙子勉强遮住臀部,两条白皙纤瘦的腿露了出来,一览无余。
萧淮有一瞬的走神,收回目光,语气淡然:“我刚到。”
这句话听起来挺正常,林霂决定假装什么事都没发生过,清清嗓子:“辛苦了。”
萧淮想询问她这几日过得如何,话至嘴边,记起她的微信动态,改口说:“别站着,过来坐。”
林霂一迈步就露出破绽。
萧淮问道:“膝盖受伤了?”
“今天出门不小心滑倒了,不碍事。”
“我请私人医生过来看看。”
“不用,我没事。”
萧淮停止拨打电话,眉头深深地蹙了下。
林霂知道德国人素来在乎礼仪,很少对客人做出“皱眉头”这种不悦的动作,意识到自己可能冒犯到了萧淮…… 但是,她哪里说得不对?
他忽然开口:“林霂,你应当重视自己的身体,而不是一味地说不。”
她连忙解释:“萧先生,我自己就是医生。我摔得不严重,轻微伤而已。国内的医生通常建议先观察几天,当然还有的医生会开出一些外敷用的舒筋止痛膏,帮助患者消肿止痛。”
她的话很长,听起来也有一定的道理,萧淮答道:“家里没有舒筋止痛膏。”
“没有止痛膏也无妨,活血化瘀的精油同样有疗效。后者是非处方药,也更常见。”
萧淮迟迟没有发表意见,再张口语气较之前缓和了许多:“我陪你去药店。”
林霂打算拒绝,话到了嘴边,陡然意识到如果再说一个“不”字,又有可能惹他不快。
她想了想:“谢谢。”
下大雪的缘故,城里的药店都早早地关门。
萧淮给私人医生打了通电话,接着驱车行驶一段遥远的路程,抵达一家德国医院。该院有从南京中医药大学派来合作的中医。
坐诊的男中医是一位年轻有为的主任医师,听林霂说了几句话便猜到她是同行,渐渐地聊开来,又得知她在上海的私立医院工作,表情相当意外:“听说你的医院门槛很高,招聘对象都是百里挑一。”
萧淮瞥见林霂直摇头:“百里挑一?一个人做好几个人的事,你懂的。”
中医师会心大笑,开药的时候除了一瓶舒筋止痛膏又多划几副中药,还提醒林霂按时喝药、化气瘀。
林霂起身道谢,中医师突然提议交换联系方式。她想到自己有可能前往越南援医,需要与对方交流工作经验,于是欣然同意。
报完自己的电话号码,她抬头便对上萧淮的视线。那双漆黑如墨的眼睛里闪过一抹情绪,她以为自己让他等太久,忙说:“我去取药。”
中药一抓一大包,她两手拎得满满当当,步履蹒跚往前走几步,胳膊被萧淮拉住。
“车停在较远的地方,我抱你过去。”
林霂觉得自己听错,下一刻他单手将她抱了起来。
她惊讶地张了张嘴,他不疾不徐地开口:“你现在不方便,将就一下。”
林霂确实不方便,之前无论是上车下车还是划价取药都坚持自己走路,结果平常的一步路变成现在的两步路。
眼下她被萧淮抱着往前走,几百米路不长不短,可他每走一步路、每吐纳一次,温热的气息仿佛贴着她的耳廓拂落,薄薄的颈侧肌肤不经撩,泛起了细痒……她不自在地偏开脸,再偏开脸,维持和他之间的安全距离。
幸好她很快地被抱上副驾。
臀部挨到座椅,她立刻坐如钟,紧搂住怀里的中药,目光却不自觉地追随萧淮,看着他关好车门,逆着风雪走向驾驶位。
她知道,萧淮是一位无论出现在什么场合都能立刻吸引所有人注意力的“大人物”。
比如现在,双排扣羊毛大衣衬得萧淮的身姿颀长挺拔,锋利简约的剪裁彰显出他的沉稳与内敛。从副驾走到驾驶位仅有短短几步路,出入医院的行人们都侧目瞧他。
与他相处时间长了,她逐渐了解到他应该就是关怡口中所说的“暖男”。
“大人物”“暖男”对她越客气随和,她心底的一丝疏离感越挥之不去,反而越想离他远远的…… 并不是针对他,而是她深受“季先生”的影响,对异性敬而远之。
萧淮回到车上,将车子驶出医院。
车行至十字路口,遇到红灯。他左手把着方向盘,右手搭在中央扶手上面,用淡淡的口吻说:“待会儿吃什么?”
林霂这才注意到在药店和医院来回折腾了很久,早就错过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