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永不落幕的血月照耀着鬼界的每一寸，看久了也觉得有些迷朦的浪漫起来，在这分不出日夜变化的地方，时间也变得无序起来，这其中吊死鬼时时不休的呼救声自然变得惹人注目，顾清绾早已经明白自己帮不了，但还是有时候会不自觉地被吸引目光，她明白，黛奴大概是误会了。

顾清绾对黛奴口中的那个带着明显鄙夷意味的词语感到惊讶，虽然她一向如此嘴上不饶人，但说白了都是些玩笑话，当不得真，这还是她第一次如此对一个人，不，鬼表达出这般不加掩饰的不喜。

顾清绾有些迷惘但更多的是不认同，对着脸上还鄙夷不屑的黛奴反驳道：“她确实不算个好母亲，但是她如今已经得到了惩罚，黛奴前辈为何对她如此敌视？”

黛奴正要开口，鬼叔已经上前将手压在她肩上，这是不希望她继续说下去了，黛奴不高兴地甩开他的手，转身指着他的鼻子斥道：“丑鬼，有话就说话，少动手动脚的，占你姑奶奶便宜呢！”

鬼叔两手高举做投降的动作，妥协道：“姑奶奶，你好歹换个地方说，这，不合适。”

他说着斜眼示意什么，黛奴拿眼角余光一撇，原来是刚刚的动静大了，王婆抱着小宝已经不止往这边张望，还有过来的趋势。

黛奴对着有些不安的王婆展开一抹安抚的笑，回头拉起顾清绾，作出一副好姐妹的样子说道：“来这么久还没带你好好逛过吧，姐姐今日难得有闲心，走吧。”

顾清绾被她突然的亲昵举动弄得受宠若惊，将手中的烟杆交还给鬼叔后，和她走出这地方。

不到一盏茶的时间，顾清绾就为自己同意出行的决定后悔不已，那日来时一路被昭黎遮挡了视线，根本没有看清一路上有些什么，而现在她却宁愿自己永远不清楚才好。

说不上热闹也绝对不算冷清的鬼市，路边摆上的商品竟然多是眼耳口鼻手脚这些东西，虽然是断肢却还在生龙活虎地扭动着，怪诞至极，她已经看到好几个身体缺陷的鬼拿起那商品对着自己身体比划，满意后便以香烛纸钱交换。

一路上不断看到有鬼撞墙头破血流，或突然从上空掉下，摔成一副肉酱，见识了各种离奇的死法，顾清绾脸色惨白如纸，想吐又吐不出来，整个人都精神恍惚了。

枉死城不如鬼界的主城阎都，虽然都是鬼待的地方，但阎都与枉死城之间，大抵是天宫与山沟的区别，只有寿终正寝没有怨债的鬼或怀着功德的好鬼能入阎都，黛奴说那处鬼鬼之间和谐相处，路不拾遗，夜不闭户，是个很和平的地方。

而枉死城是个极端，这里的鬼恶得恶，怂得怂，善良的鬼在这里活不下去，不是成了其他鬼的口腹之物，或拆解成了商品，便是为了生存成了其他大鬼的伥鬼。

这里的鬼心中的某些特征被放大了，大多数与自己欲望有关，鬼叔是个例外，明明一开始来的时候身上血煞浓厚，周身杀气几乎凝成实质，众鬼都当这是出了一个鬼王级别的恶鬼，却不曾想，他分明有能力一统枉死城做无冕之王，偏偏只是做个护着弱小鬼魅的烂好人。

黛奴指着冥河上方重复着跳下溺死的鬼，对着顾清绾说道：“那丑鬼很好吧，但就是他这样的好人，心中还是有一条底线的，他不会救那些害人性命的鬼和自杀的鬼。”

“前者不必说，后者......”她顿了顿，对着顾清绾提出一个问题，“你觉得他们还有自己的思想吗？”

顾清绾已经被她一路上友好带着参观的风景整得整个人都不行了，难得停下来看人跳河竟然觉得还好，起码不怎么血腥作呕。

她缓了缓气，颇有些战战兢兢地不确定道：“应该没有吧。”像是一个被夫子抓起来答题的学生，生怕错了挨罚，若有的话，那怎么还会重复这种折磨。

刚刚说完，她便想起什么，若不救自杀的鬼，那吊死鬼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因为小宝的缘故，爱屋及乌，所以破例？转念一想，她又自己否定了，小宝还未知事的年纪便死了，这段时间王婆每天都会抱着他过来槐树下坐上一会，但小宝每次都会哭闹，对那吊死鬼很是排斥，这情况恨屋及乌还差不多。

黛奴目光没有焦距，飘忽着不知看向哪里，像是想起什么，她发出一声惨笑。

“自杀的鬼是有思想的，就算是极度的恐惧死亡也会被无形的规则约束重复死亡，这样的折磨常人经历几次都能让人崩溃，更何况是无数次，这样的折磨就算之前是多么良善的人，心理都会扭曲，本就只能算是平常人的也只会变得更恶，鬼叔之前不知道，他收留了一群自杀的鬼。”

那一日，是鬼界之主的生辰，鬼界大赦，众鬼沐浴在鬼主恩德下，褪去周身死相，忘却痛苦，连不被宽恕的自杀鬼，也得了一丝喘息，脱离了规则。

鬼叔与黛奴被其他大鬼邀去赴宴，回来的时候，迎接他们的是遍地的残魂和仿佛脱离了牢笼般如野兽一样狠毒残暴的自杀鬼，若自己不断重复痛苦的时候，周围人却其乐融融，那本就扭曲的鬼不会感激你给了他一个容身之处，他只会怨恨，为什么只有我在受苦受难，你们应该和我一样痛苦才对。

鬼叔亲眼看着前一日还和自己有说有笑的鬼被当面撕碎的时候彻底疯了，咆哮着露出狰狞的恶鬼相，将那些自杀鬼都屠戮殆尽，往后他再收留鬼魅也会认真仔细避开那些自杀的鬼。

顾清绾唇色惨白，失去血色，完全说不出一句话，她难以想象那是何等的人间地狱，而黛奴却是亲眼所见，想必受到的冲击更大，受到的伤害也是难以想象的。

她看着神色空洞，脆弱得仿佛要破碎般的黛奴不知如何安慰，想说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没有经历她所经历的，说什么都像是妄语，终还是轻轻怀抱住她，企图给她一些温暖。

黛奴身子有一瞬间的僵硬，又慢慢放松下来，生魂上传递过来的鲜活驱散了她灵魂深处的阴寒，这久违的温暖让她有些贪恋，眉眼都舒展开了，她倚靠着顾清绾单薄的肩膀继续说道：“那个吊死鬼是个例外，但不是因为小宝，是因为王婆，鬼主诞辰将至，这件事你应该知道，你对那个吊死鬼全无防备，我很怕历史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