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34章
折柳渐渐喜欢饮酒,喜欢听流水潺潺,喜欢让人念道术卦书,偶尔让人炼丹,偶尔让人算命。
如此而已。
十七岁的时候,全国各地流民揭竿而起,或□□烧,或走街串巷呼号,打打杀杀都是常事。
世道一日比一日艰难。
世家大族都有家里没米下炊的时候。
平民百姓自然更不用说。
折柳都是知道的,只是懒得管。
他也不会,也不想理会。
于是他放任事情一步一步走向衰败。
从前的世家在官场上十分得意,自从折柳将他们一批人都几乎杀尽之后,他们就收敛了一些。
但比起其他人,他们的气焰依旧十分嚣张。
折柳很看不惯。
世家死了那些人,元气大伤,也十分看不惯这个新帝。
于是他们想到办法,和那些平时看不上的泥腿子们私下结交,互相传送武器物资人手。
一场轰轰烈烈的造反在暗中进行。
折柳合起今日的折子往前一丢,收回手,对这些事情了然于胸,冷哼一声,笑道:“真不错。”
他说:“是时候了。”
鱼进了网兜,该收起来了。
经由折柳亲手提拔起来的新任大将军早就迫不及待一展宏图。
折柳让他去处理那些造反。
大将军很会做事,杀人也很在行,很快就平息了那些反叛,还拔出萝卜带出泥,一个人干了两个人的活,抽丝剥茧将措手不及的世家大族们牵连出来,立刻上报给折柳。
折柳笑了笑,奖赏了他。
随后,折柳将那世家大族一干人等,全数下狱。
他将一群新入狱的名单看了看,挑挑拣拣找顺眼的名字写在折子上,让人送出去,给那些士卒子弟们尚存一息的家族及其他血脉相连的亲友一个消息,如果愿意让这些人活着回家,就拿出钱来,要是不愿意,明天就杀了。
他们东拼西凑,交出了一些钱。
折柳一边觉得不够,一边将讨厌的人都杀了。
“以右为尊,竟敢右侧入内,当斩。”
“左肩倾斜,是否私下有意谋反?当诛。”
“食不下咽?可是对孤有所不满?拖下去,关起来。”
“仪容不整,怎敢上殿?还不下去,杖责三十。”
“鬓发枯黄,眼下青黑,如此不敬,私下去了何所?还不快从实招来!”
“昨夜不归宿,敢是去了风月场所?明知今日上朝,还敢如此蔑视帝王,杖责三十!”
折柳玩得很高兴,苦不堪言的已经病倒了,他还特意让太医院的御医去看望治疗,差点没把人吓个半死。
适应力非常不错的某些人随着时间流逝越发如鱼得水,更会讨上欢心。
突然有一天,底下的人说要清君侧。
速度非常快。
折柳略一犹豫要不要阻拦,他们就冲到面前来了。
有人敢对着他骂一句昏君,折柳冷笑一声将人记住了。
他们倒似乎真为了清君侧,杀了一个最近折柳十分喜欢的臣子,对方最讨他喜欢的地方就是可以从各种地方搜罗出许多从前没有见过的小玩意儿。
“朕富有四海,天下尽收于心,世上无所不归于朕,岂有见不着几个稀罕玩意儿的道理?”
折柳问。
那个臣子说:“正是如此,陛下,到处的东西都是您的,奴才嘴笨,说不出好听话,但也知道这个道理,所以特意找出这些东西来,愿为陛下分忧,陛下要是高兴了,就是奴才的福气了。”
折柳笑了笑。
这些清君侧的人表面上恭恭敬敬对折柳说,请陛下不必忧心。
折柳将他们都看了一遍,倒是个个视死如归。
所以他之后将他们全都杀了。
天气开始出现问题。
烈日,旱灾,暴雨,山洪,地震,大雪,瘟疫。
一切都在走向衰亡。
众臣恳求折柳下罪己诏。
折柳就一道接一道下罪己诏。
事情没有变好。
怨恨的民众从怒不可遏到精疲力尽,再次揭竿而起。
折柳有些纠结,他在想,究竟是让他们失败好还是让他们胜利好。
他不想管了。
他开始学习画画。
他用的颜料是最金贵的矿石磨成粉,他用的画布是最精致的。
到了国破家亡的那一天,他很平静。
他从床上起来,揉了揉眼睛,尚且有些困倦,天色发白,鸡鸣以后,往日在身边伺候洗漱的人都不见了。
他穿好衣服,洗漱完毕,出门走了走,天上就渐渐亮了,仰头的时候还能看见一两颗特别亮的星星在泡满了水似的天空面上闪了闪。
那种天色依旧发白,就像多年前,母妃死去之后的清晨。
天气到了燥热的时候,气温很舒适,一阵风拂过树叶吹到脸上,阳光就渐渐起来了。
脚下多了一块暖金色的地毯,看得见,摸不着。
四处都是安静的,几乎到了寂静的地步。
宫人四散奔逃的脚步声匆匆忙忙,从那边传到这边,中间隔着几堵墙。
以前他总是听见许多窃窃私语的声音,转头去看,就没有了,现在怎么听都清清楚楚。
他笑了笑。
他还记得,母妃死前对他的要求,别说话。
他走了一路,没有说话。
到了门口,他推开门,跨过门槛,屋子里有些发黑,阳光在外面,隔着一扇薄薄的窗户。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桌面上,黑漆漆的桌面和当初母妃自缢边上的桌子一样。
整间屋子都透着一股朦胧模糊的昏暗阴沉。
他转了一圈,记得之前这里放了一块糕点,现在找不到了,本来想当早餐,算了,不吃也罢。
折柳走出屋子,往外走,他走到了巨大的鸣冤鼓面前,拿起边上放好的鼓槌,嘭嘭嘭打了两下,声音不大,他想,这只是试试手,深吸一口气,用力敲打起来。
鼓面发出巨大的嘭嘭嘭的声响。
声音传出去很远。
这个时候,折柳觉得很安静,但外面,这座巨大的皇宫外面,整座城都在动乱。
战斗,没有波及到这里。
折柳等了一阵,没有等到应该过来的臣子,将手中的鼓槌原样放了回去。
他转身离开,继续往外走,走到一处山坡上。
他左右看了看,笑了。
这里很好。
可以一死。
他可不打算等叛军到了正殿转而称自己为正义之师再将他连拖带拽送上断头台。
那又不是什么好事。
他将屋子里带走的白绫挂了起来,像当初看见的那样,套上一个结,踮起脚,高高兴兴将脖子送了进去。
最后呼吸了一次。
他死了。
折柳的尸身被人发现的时候,如他所料,叛军已经完全占据这座城,这座京城,这个国家。
他的国,亡了。
幻境结束。
外面卫芳刚刚将这边的进展告诉佛事,看见折柳回来了,便问:“可悟到什么没有?”
折柳笑道:“多谢师尊提点,徒弟愚钝,不曾领悟,不过,心中已有些分寸了。”
卫芳将他看了看,折柳的话语顿了顿,对卫芳笑道:“师尊?”
卫芳说:“师祖将要来看你,准备准备,一会就上门了。”
折柳问:“师祖看好我吗?”
卫芳说:“师尊自有成算,我做徒弟的,不敢妄加揣测。”
折柳眨了眨眼睛:“哦。”
他一会又凑在卫芳身边问:“那师尊,我这样说话,是不是太烦了?”
卫芳看了看他,想到卫齐身边的花红,回答道:“没有。”
折柳又问:“真的没有吗?”
卫芳说:“是这样。”
折柳长舒一口气笑道:“那就好,我还有好多话想说,要是一时不能说出来,只会自己到无人处去宣泄宣泄了,那时候要是让人看见了,岂不是丢了师尊的脸?反而不妙。”
卫芳问:“你小小年纪,怎么说话如此尖牙利嘴?”
折柳笑道:“我又没有亲戚朋友帮衬,住在哪里都是情分施舍,哪里敢罕言寡语?若真笨嘴拙舌的,还不知道要在外面吃多少亏呢。师尊,从未出去过?”
卫芳念了一句佛号,回答道:“也曾外出过,只是不曾像你那样。”
折柳笑道:“不妨事,我这样的,世上也没有特别多,师尊就是看见了,他们也会远远避开,就算多说两句话,不过是想求点什么,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不会真将自己的底细露出来给人看,要是师尊事事都知道了,我就不好说了。”
卫芳问:“你还想说什么?”
折柳笑道:“达者为先,师尊在诸多事上比我强许多,原是应该的,可我要是事事都不如意,不能让师尊满意,岂非废物?我总得给自己找个理由,或是借口,排解忧愤之情,免得自己心里难过出毛病。比如这些事情,师尊不知道,我就可以随便说,一时错了也不打紧。”
卫芳提醒他说:“出家人不打诳语。”
他又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折柳连连点头说:“我知道了,师尊,我要是说错了,都是记不清,并不是有意要说错话,也不是故意要乱说一气好撒谎的。”
他眨巴着眼睛望着卫芳,撒娇似的保证说:“师尊,我不会总是撒谎闹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