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5章 盲眼桂娘

许是瞎眼妇人眼睛还没全瞎，勉强可以看到轮廓，人群散去，发觉只有一个人没走，立刻冲上去，趴在地上苦苦哀求。

姜瑶瑶这会儿才真正看清楚，躺在地上的不是别人，正是一个多月前经常借给她小称，给一把豆芽或者一小块豆腐，就能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老婆婆。

姜瑶瑶只觉得舌尖发苦，转身往回跑。

姜琼玉见天色不好，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看到妹妹空着手跑回来，有些困惑。

“三叔那边有卖身葬母！”

姜三壮正在往竹筒里塞铜板，闻言头也没抬：“那头还有卖身葬父呢，赶紧收拾东西回家。”

千石城的雨一向是说下就下，眼看着即将落雨，还有一点东西没卖完，他让弟弟姜老幺收拾东西，自己坐在旁边数铜板。

“走了走了，回家。没卖完的，你娘说今天要卤豆皮。”还有五六斤豆皮没卖完，姜瑶瑶怀疑那是三叔故意剩下的。

她顾不上豆皮的事情，忙道：“是那个借给咱们称的老婆婆。”

“啥？那老婆婆还有个娘？”

姜三壮抬头，震惊道：“她娘要一百岁了吧？”

“不是，是那老婆婆死了。”姜瑶瑶和三叔讲不清楚，干脆跑回家里找阿娘。

李素芸听了女儿的话，眉头微皱。一旁老太太正在数豆子，最近老太太眼神不太好，三儿媳妇让她数豆子玩，老太太越数越上火，竖着耳朵听孙女说话。

“瞎子还能干绣活？”老太太眨眼，把手里的豆子丢进碗里，拿起拐杖道，“带路。”

秦家奶奶第一次听说瞎子能做绣活，也颇为好奇。

两个老太太相扶着往外走，姜瑶瑶连忙跟上。

姜三壮拉着东西回来，见老太太出门，抬头看看天，忙道：“娘你干啥？”

“有个瞎子会干绣活，去看看热闹。”

姜三壮看向姜瑶瑶，见她眼神飘忽，当即眼皮一跳。

“娘啊，这都要下雨了，在家待着，我去把人带过来。”他三十多岁的人了，日日在亲娘跟前打转，哪里不知道老太太的想法，只觉得头疼。

姜三壮让弟弟把板车上的东西搬下来，抓起姜瑶瑶丢上去，推着车往外走。

到地方时，已经开始下雨，姜瑶瑶用手挡住脑袋，指着远处孤零零跪在地上的麻衣妇人。

“那个就是。”

姜三壮黑着脸将已经挺硬的老婆婆搬上板车，头也不会直接往家里走。

麻衣妇人看不清人，察觉有人搬走婆婆，忙不迭跟上，险些摔倒。姜瑶瑶拉着她的手，带着她回去。

到了家门口，如今姜家做豆腐，自然不能把死人往家里抬，姜家兄弟几个冒雨在家门外搭了个草棚，拆了门板让老婆婆躺着。

姜三壮黑着脸，在外头用雨水洗了一个时辰板车，换了木板，又用艾草抹了一遍，才觉得干净。

他骂骂咧咧去厨房吃饭，看到在烤衣裳的姜瑶瑶，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

“我就说你是摔傻了，什么都往家里划拉！死人也要带回家！”

刘家嫂子正在烧火，见状忙把姜瑶瑶拉到身后。

“三爷这是做什么？老太太让人过来的，您怎么就把起撒在孩子身上了？”在刘家嫂子看来，这事情根本就和小姑娘没什么关系，怪罪也不能怪罪在小姑娘头上。

姜三壮抖着手没说话，端着碗出去蹲在屋檐下吃饭。

姜瑶瑶捂着脑袋咧嘴笑：“大娘，你说瞎子怎么会刺绣呢？”

刘家嫂子叹了口气，看她头上没起包，接过衣裳用竹竿撑着放在一旁晾干，从锅里捞了卤蛋和豆皮，拿了饼子递给她。

“先把饭吃了。”

刘家嫂子出去一趟，又回来继续烧火。

“我看了那小媳妇儿的绣工，倒是不错。”

“瞎子怎能刺绣啊？”姜瑶瑶想不明白。

刘家婶子有时候真觉得这丫头是摔在冰面上摔傻了。

“大户人家的绣娘，几岁就买来开始供养，教习技艺，日夜不停，等到了二十多岁，眼也差不多瞎了，直接发卖出来嫁人。我娘以前也是大户人家的绣娘，生我时已经看不清东西了。”

姜瑶瑶倒是没听说过这种事情。

“我刚进去，听里面说那桂娘原本是京城大户人家的绣娘，看不清东西被主家打发出去，又被家里卖了，一路辗转逃出来，去年被孙家儿子遇到带回了家。桂娘嫁给孙家儿子，刚拜堂没几日，遇到朝廷征兵丈夫被带走，到现在都没消息。”

姜瑶瑶没想到还有这样一番事情。

第二日天晴，姜二壮姜三壮去卖东西，姜老太出铜板让姜老幺去买一口薄棺，将孙家老婆婆埋了。

这孙家媳妇儿没了婆母，丈夫生死不知，又是个眼盲的，老太太让她在家里做五年活计，算作棺材钱。老太太嘴硬说要孙家媳妇儿在家里为奴为婢，其实谁都知道，这和瞎子差不多的孙家媳妇儿，自己回家怕是活不了多久。

孙家媳妇儿姓庄，名桂娘。

她不乐意让人叫她孙庄氏，只当自己姓孙，叫孙桂娘。

姜老太才不管这人喜欢叫什么，反正就叫桂娘了。她最近看东西有些模糊，现在家里有个几乎全瞎，只能看到人轮廓的人，有了对比，顿时觉得吃嘛嘛香，半点忧愁也无。

孙桂娘这眼睛，正儿八经刺绣自然不成，看不清绣线颜色根本绣不好东西。

不过姜家的衣裳，也就偶尔来了兴趣，让大花帮忙绣个小东西而已，根本不挑什么绣线色彩。例如姜家兄弟三个人的衣裳大多一个颜色，款式一样，这就需要在边边角角的位置绣个记号，以作区分。这种活计用不着挑剔颜色如何，只要能看出区别就行。

自从有了孙桂娘，姜瑶瑶再也不用被家里压着学女红，大花也多了许多玩乐的时间。孙桂娘眼盲心不盲，需要缝缝补补的衣物，只要把针线穿好，交到她手里，一会儿工夫就能缝得天衣无缝。

等家里没了需要缝补的衣裳，她又把每个人的衣裳角落里绣了记号。每个人的花花草草都不一样，在靠里的衣角，绣得平整服帖又漂亮，既不会被人看到，又不会磨皮肤。

秦家奶奶见了，都要说桂娘绣活比她好几倍不止。

姜瑶瑶抱着衣裳都快哭了，她总算不用拿针线了！

孙桂娘听她抱怨，摩挲着摸摸她的头，发现小姑娘头发只用发带绑着，便求秦家奶奶挑出几个颜色的丝线，又请姜家大人取了几个竹片，用了半日功夫，做了几只装饰用的小花簪，让小姑娘带着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