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二章 陨落
祁泽抚着头幽幽醒来,只是觉得头痛欲裂。昨天又喝醉了,果然酒这种东西不能多喝。贪一时畅饮,结果每次醒来都头痛地厉害。
不过她怎么会从床上醒来来着,昨天她不是在茶桌旁醉倒的吗?难道她自己这么乖,自己爬到床上的?
还由不得祁泽思考,头就又疼起来了。祁泽只能按着自己疼痛的太阳穴,以缓解疼痛。
正稍稍缓解了一会儿时,就听到了展诗在门外的敲门声。
“公子,展诗可以进来吗?”
“进来吧。”祁泽揉着太阳穴,随口应道。
“吱呀”一声,展诗推门而入,手里端着一碗热粥。
“公子喝一点吧,昨日喝了酒,早上还是喝点热粥对身体好一些。”展诗柔声道。
“嗯。”祁泽顺手接过来。
展诗走到茶桌旁收拾酒杯时,看到祁泽的大氅正躺在地上,就惊奇道:“咦,公子的衣服怎么在地上?小心脏了。”
祁泽抬头看了过去,看到展诗正拍着大氅上不存在的灰尘。
她的衣服怎么会在地上?难道是她昨天觉得冷自己拿过来的?还是祝余苍术进来过?这不可能,祝余苍术都知道她不喜欢别人随意进她的房间。所以除了展诗来送膳食,平时根本就没有人敢进来。
可这衣服要怎么解释,还有她怎么从床上醒来了。这分明就是昨晚有人进来过,可又是谁进来的?
看这房间里也没丢什么东西,祁泽就没有多想。
展诗把大氅放在床边,看祁泽用好了,就把碗筷收拾了一下。
在用完热粥后,祁泽也觉得脑袋不那么疼了,就准备下床走动一下。可就在祁泽准备下床时,就看到展诗犹豫的眼神,嗫喏着嘴唇,欲言又止。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展诗看着祁泽,似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半晌后问道:“公子与阙小将军是好朋友对吗?”
祁泽心里有些奇怪,展诗提起阙煜做什么。虽说当时在泗河城中他们合作过,展诗误以为他们是关系要好的朋友也说得通。但她和阙煜在朝政上有过利益冲突,还真算不上什么朋友。
“算是吧,普通朋友而已。”
“阙小将军他……去世了。”展诗犹豫半晌,最终说道。
祁泽立刻脑袋一片空白,震惊地抬头道:“你说什么?”
“今天早上全定京城都传遍了,镇国公府昨夜走水,整个府邸都被烧干净了,还从里面抬出了几具烧焦的尸体。而且也没见里面走出来过什么人,所以人们都断定那几具尸体中就有镇国公老将军和阙小将军的。所以……”
所以阙煜死了?这怎么可能,他那么厉害,怎么可能会死?一定是搞错了,对,搞错了。
昭正帝这一个月都没有动手,也许是有些忌惮阙家的实力,所以才不敢的。而且这走水在天气干燥的冬天是最正常不过了,阙煜有武功,也能逃得过的。
尸体都烧焦了,早已面目全非,怎么可能会认出来是不是本人?所以一定是搞错了。
但能把整个府邸烧干净,那火绝对不小。纵然冬天天干物燥,也只是小范围的火,不会全部烧掉才对。所以这火只能是有人故意纵火,阙煜自己不可能放啊,所以就是昭正帝动的手?
昭正帝并不是特别英明的君主,如果真的英明,就不会压制祁家和阙家。也许这一个月内不动手,只是在找下手的机会,最终还是隐忍不下来,决定纵火烧人了吗?
祁泽不由心慌恍惚,如果说是昭正帝动的手,这才说得通。
可阙煜不可能会死的。
“祝余苍术,出去仔细调查这件事,回来汇报。”祁泽大声喊道。
门外的祝余苍术走进来,只是一直看着祁泽,并没有去办事。
苍术犹豫片刻后,开口道:“主子,这件事不用去查,定京城中早就传开了。平时镇国公老将军在下朝之后都会在城门口审查,但今天城门口的士兵并没有看到镇国公老将军去审查。而且在一具烧焦的尸体手上还握着老将军的佩剑,所以那具尸体就是老将军无疑了。”
那具尸体就是阙牧的?阙牧死了,那阙煜怎么可能会留下,所以阙煜是真的死了。死讯是真的。
祁泽不知道心中是怎样的感觉,突然有些空落落的。虽不至于难受,但还是有些不舒服。原本就有些疼的头,现在更疼了。
祁泽不由用手捂头,身下的床褥已被她抓的皱到了一起,浑身上下莫名其妙地发冷。
也许她是真的把阙煜当做是好朋友了。虽然他总是以朝堂上的事情利用她,而且她也利用过他。他们两人一直好像都合不来,但每次总是能想到一起。
虽然他曾经想要杀掉她,但他是提醒过她的,他本无意杀她。他这个人是很讨厌,但他帮助虞夫人的事是真的,还曾经半夜因为方家之事来安慰她是真的,甚至……给她怀抱哭泣也是真的。
这些都是真的,她没有办法去忽视。
他总是装作一副恶劣轻佻的模样,永远站在那高高的巅峰上,让人看不透,似乎什么都不在乎,但他每次都会在背后默默帮助。他会把床让给她来休息,只因他觉得别人需要帮助,所以他才会以极其别扭的方式把床留给她。
他其实也有怜悯之心,他知道虞夫人的痛,明白苏菀青的苦,他也一直在做着他认为正确的事,从不顾他人目光,纵然人们把他当做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避之不及。
即使她一直看不透他,似乎永远都隔着一层浓雾,但那层浓雾下活着的心脏跳动她看得清清楚楚。
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把阙煜当做是最好的朋友了,但现在……他死了。
看着祁泽因为激动紧抓着床褥而泛白的指尖,展诗走上前担忧道:“公子,你没事吧?”
许久之后,祁泽缓过劲儿,摇摇头说道:“没事,你们都下去吧,我自己一个人出去走走。”
三人相视一眼,只好退下。
祁泽换好衣服,就缓步走出祁家。来到镇国公府门前,这里早已被烧的焦黑一片,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即使已经燃烧一夜,但尚有缕缕黑烟升起,偌大的镇国公府此时只剩下一片焦土以及一层细碎灰烬,往日的繁荣庄重已不复存在了。
四周都是朝廷官兵在这里收拾残局,空气中都是随风而起的灰尘和昨夜留下的残温。
一片空地上,摆放着几具盖着白布的焦黑尸体,白布下还可以隐约看到大致轮廓,露出的手臂上是被烧得惨不忍睹的焦黑皮肤,让人能够想象出当时大火的惨状。
其中一具手里拿着佩剑,确实是阙牧的佩剑。旁边的一具尸体身高比祁泽高,祁泽下意识地想要掀开白布,却又适时停住了。即使看了又有何用,早已看不出原来的样子了。
他也不希望被别人看到他的死后惨状吧。
站立片刻后,祁泽转过身离去,就当做这是来看他的最后一面吧。
在往日繁华的街道上,小贩们都不再卖东西了,而是都聚在一起对着昨夜的那场大火议论纷纷。
“那大火烧的可真厉害,那么大的镇国公府都给烧没了。”
“可不是?可惜了镇国公老将军和那位阙小将军,两人也是为了南楚征战多年。好不容易这几年和平下来,老将军也能歇息几年,谁知竟发生了这档子事儿。”
“那位阙小将军也是骁勇善战,深有大将之风。如果没死,就能像老将军一样英勇了。可惜英年早逝,竟被一场大火夺去了生命。真是可惜可叹呀。”
“唉,当初的骠骑将军好歹还死在战场上,也算死得其所。谁知阙家的两位将军竟死在自己家里,还被大火烧的惨不忍睹。荣耀了一生,竟是这样草草退场,令人可悲可泣。”
“可不嘛,咱们南楚就这样失去了两位将才。前有骠骑将军光荣战死,后有阙家两位将军惨烈牺牲。我们南楚哪还会出现像这三位英雄一般的人物了?”
听着人们的话语,祁泽无神地在大街上缓步徘徊。
原来人们都知道阙家的功勋,虽然在朝堂上阙家仿佛只是一个名字,一个站在顶端的名字。但在老百姓的心里,他们就是征战多年的英雄,是他们守护着南楚无战乱侵扰。
但为何昭正帝不明白,虽然阙家是掌握兵符多年,但阙家至今没有造反之心。若是想要造反,何必等待十几年时间,何必守护南楚多年,而兵符也只有阙家有能力掌握。
一边依靠着阙家守护,一边却在戒备着阙家造反。
如当初的祁家一样,阙家站在权利的顶端,连昭正帝都要忌惮三分,如今却是成为了一抔黄土。
在她知道祁家的真相时,她就知道昭正帝不是一个英明宽容的君主,毁掉阙家在所难免。但仅仅只是因为功高震主,就要杀掉为他操劳一生的家族,祁泽无法接受。
她知道每个帝王都是有疑心的,不可能会留下势力太盛的部下,但还是不由为之觉得心凉。
父亲如此,阙家如此,他也如此。
帝王的心思有时候猜的太透,也会让人失望。侍奉着这样的君主,也会让人心寒。可她是南楚人,为了活命,她别无选择。
看着平时有很多女子在此排队的小医馆关了门,突然冷清的门前,让人不由落寞。
在辰月楼的一处窗口,那里本应有一个风流恣意的男子喝着茶,眺望着整个定京城。用着慵懒的姿态俯视众生,玩世不恭地笑看一切。
可现在窗门紧闭,那名男子也不在了。
走到辰月楼里,平时的侍从酒保也都换了人。
阙煜死了,孟言锡他们也都走了。
驻足停留片刻,祁泽就转身走了。虽然死了,但南楚历史上从此也会记下这惊才艳绝的人了。
如往常一样,祁泽在兵部整理公文。旁边的姜庑吃着糕点,突然开口道:“韶仪,你知道前些日子镇国公府着火,两位将军死在火里的消息吗?”
祁泽整理公文的手一顿,垂下眼眸,随口说道:“知道,圣上不是给阙家两位将军死后追封谥号了吗?”
镇国公府着火后,昭正帝也终于放心了。甚至还给阙牧和阙煜追封了谥号,把两人的功绩永远记载到南楚史册上。
人都死了,来做这些未免有些假惺惺。但好歹没有破坏他们的声誉,可以让他们名垂青史,流芳百世,也算是给人们心中的慰藉。
“虽然追封了谥号,但还是觉得心里可惜。自骠骑将军死后,就依靠着阙家的两位将军一直守护南楚。尤其是阙小将军,年纪轻轻就跟着镇国公老将军南征北战,从无败绩。可惜英年早逝,如若不然之后必有一番大作为。”姜庑叹息道。
没错,如果阙煜没有死,肯定会像阙牧一样受到万人敬仰,甚至会比阙牧更厉害吧。
“你很敬佩他?”祁泽问道。
阙煜很少与朝中大臣有交际,人们都避之不及。但听姜庑这口气,竟是十分敬佩阙煜。
“对。”姜庑点头,“若是阙小将军没死,肯定会与骠骑将军一样厉害吧。虽然他看起来很危险,但父亲说这总比一些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人看起来要安全得多。阙家虽在朝中与大臣交集颇少,但同时并没有害人之心,也是值得深交的世家。”
祁泽一时无话,姜庑说的没错。阙煜虽看起来很坏,但真的并没有害死过人。之前因为高益川的事情,她对他有所偏见。但经过这不多的接触,她了解到他并不是如他表面上那样危险的人。他不是刽子手,虽然她不知道阙煜当时为何要杀掉高益川。
姜庑接着叹息遗憾道:“如果阙小将军还活着,我不介意我们可以做一对好朋友。可惜人死了,我们连朋友都做不了。”
经姜庑这么一说,祁泽才发现阙煜好像真的没有什么朋友。除了孟言锡他们,就很少见他与别人有交际,仿佛是在刻意与一切断绝联系。
可是为什么?虽然他并不是一个怕孤独的人,而他好像一直都是孤独一人。
她好像更看不懂他了。
在浮生阁,祁泽坐在窗前看着外面纷纷扬扬的大雪,现在已经深冬了呢。
“公子,天冷了,抱着暖炉吧。”展诗走进房间,把手里暖烘烘的精巧小炉子递给祁泽。
“不用了,这个暖炉你用吧,我还没有那么怕冷。”祁泽拒绝道。
“噗嗤——”展诗不由笑出声,“其实公子最怕冷了,要不然衣服就不会这么厚了。”
祁泽闻言不由低头看去,确实自己的冬裳格外厚。虽然有内力,她也并不是特别冷,但还是每次冬天穿的很厚。也许她真的怕冷吧。
展诗回头拿了一件大氅披在祁泽的肩头上,“今年的冬天格外冷呢,一直下着雪,不见太阳出来。公子还是再披件衣服吧。”
闻到熟悉的檀香味时,祁泽一时怔愣。看着大氅上华丽的暗纹,祁泽就想起来了那天她抱着他哭泣,为避免她湿透着回去被别人看到,所以他把自己的大氅给她了。
因为两人都是经常穿着玄色大氅,展诗就没认出来。
看着手中的兵书,上面是苍劲有力,狂狷不羁的字迹。这本兵书她已经看过很多遍了,兵法更是琢磨了很多遍。
这字迹的主人应该就是这样的才对,永远狂傲不羁,但现在她看不懂这字迹中,又到底隐含了一个怎样的他。
也许从头至尾她就没有看懂过他,而他们也可以作为很好的朋友。
空中的太阳陨落了!
今年的冬天有些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