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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一卷簪缨世家叹绝艺贾母助鸳侣

且说贾政王夫人退出,贾母因命薛蝌起身,道:“什么好东西?这样神神秘秘地?”

鸳鸯从薛蝌手中接过绣绷,笑道:“老祖宗先看看,再说好不好?”

贾母素知鸳鸯稳重,她既这样说了,可知必然不错。遂就她手中一望,道:“怎么是个绣绷子?”

薛蝌忙回:“这是柄团扇,只还没安骨子。”

贾母架了眼镜,细看那扇面时,只见上头一弯玲珑秋月,照着半卷湘帘,一女子婷婷而立,背影袅娜。旁边又有一丫髻小鬟,手拈三根素香,矮身欲递与女子。

翻过扇来,就见女孩儿双手合胸,望月而拜。半张脸孔隐于帘后,隐约可见面若银盆,目似灿星。那小鬟却换做背影了。

看罢,贾母半晌无话,翻来覆去地只是摩挲。

鸳鸯拿不准什么意思,轻声问:“披风还没打开,老太太可要看看?”

贾母回过神来,摇头道:“不必了,那个还没这个好么?”

鸳鸯心领神知,忙道:“老祖宗说得是,邢姑娘是个聪明人,最好的自然呈到这里——那披风不知怎样妙绝。”

贾母笑问薛蝌:“邢丫头的东西,怎么到了你手里?”

薛蝌早料到有此一问,躬身道:“我来时碰见篆儿,她说邢姑娘一早来寻老太太,不巧赶上您午憩。她们想着既为娘娘分忧,给太太也一样,谁知也没见着。我便顺手帮了这个忙。”

贾母因问岫烟,鸳鸯忙回:“姑娘说有事求见老祖宗,我大胆做主,让她在我屋里暂侯,这会子怕还在呢。可要请她来?”薛蝌听说便要回避。

贾母瞅他道:“你们这些小猴精儿,又在捣什么鬼。罢了,罢了,到底亲事未定,见一面无妨。”

薛蝌借势道:“多谢老祖宗体谅,我才要从后头出去,院中偶遇着邢姑娘,说了两句话儿。这会子还心中不安呢。”

鸳鸯听说只是偷笑,即唤孙妈领了岫烟上来。

一时礼毕,贾母指着绣绷道:“扇面我看了,真个巧思妙绝。但只拜月都拜满月,这个怎么不是?”

岫烟笑回道:“我的手艺多承外祖母教授,使出浑身解数做出这样东西,也有请她考校的意思。她的生辰在初七日,所以绣了下弦月,遥祝老人家安康顺遂。”

贾母原只三分意动,听见这话又添两分,因道:“双绣之事姑娘想也知道,不用我赘言。难为你小孩儿家,还能虑到这上头。只是这一绣就到明年五月了,姑娘家花期可误不起。”

岫烟肃身行了一礼,道:“我上京这些时,多蒙老太太,太太并姑妈照拂,怎能知恩不图报呢?慢说一年,就是三年两载也不抵长辈们关爱万一。我是这样想,爹爹妈妈就更不用说了。”

薛蝌忙将先嫁妹后成亲的话说了一遍,又道:“老祖宗若疼我们,就少收些儿谢媒钱罢。”

贾母哈哈大笑道:“这就顺杆儿爬上来了?这薛小子,平素看着腼腆,怎么也这样油嘴儿?也罢,既然你们一拍两和,明儿就叫上你伯娘并大太太来,把你们的事定下。”

岫烟忍羞道:“大老爷身上不好,姑妈连日烦恼。这点子小事不好叫他们操心,老太太若看得上,就只吩咐爹爹妈妈便了。”又道:“我回去先画几张稿子,呈给老祖宗过目。”

贾母见她两眼粉滑微肿,似是哭过来得,却也不点破,只道:“好孩子,难为你想得周全,你们且先去罢,有事后头再说。”又命鸳鸯相送。

三人边走边谈,一路往后院来,鸳鸯道:“你们说话儿,又没旁人看见,可以不用说的。”

薛蝌笑道:“虽如此,到底太唐突些。现今跟老祖宗过了明路,就不怕带累二位清誉了。”说着一躬到底,道:“多谢姐姐玉成。”鸳鸯还礼不迭。

说话间已到了穿堂门口,薛蝌岫烟复行礼致谢。方欲告辞,鸳鸯忍不住问:“若事不凑巧,姑娘要和胡家哥儿凑做一堆儿,又该怎样?”

岫烟双目灼灼,道:“果然那样,我就跟妙玉作伴去。”

鸳鸯自悔失言,忙地安慰解释,三人又说了会子话。蝌烟两个辞去不提。

这里鸳鸯回到上房,见贾母还在看那扇面儿,忙将窗屉子又打开两扇,好让天光更亮些。

忽听贾母道:“邢丫头确有能耐,不怪要揽这瓷器活儿。”

鸳鸯笑着应是,又将事情原委从头叙了一遍,只略去错认薛蟠一节。

贾母恍然道:“原来是给我交卷子呢——你倒成了他们一伙儿的。”又失笑道:“他们当着你,就这样大剌剌地全说出来了?也不遮掩些儿。”

鸳鸯一边捶背,道:“就算不说,老太太也会猜到,不如明明白白说了,更显坦荡。”

贾母想了想,点头道:“这也有理,罢了,左右求仁得仁,各得其所。”

说着叫进孙妈吩咐:“你去请邢大舅爷并舅奶奶来,别让旁人知道。等舅爷到了,再去薛姨太太家瞧瞧,也请她来。若她在太太那里,就暂缓缓儿,也别惊动人。”孙妈领命而去,不提。

且说邢忠夫妇在家数日,邢夫人常派人来,却半个“薛”字儿不提,只说胡家的好。他两个反倒疑惑起来,越发拖着不松口。

这日贾府忽派人来请,邢忠只当有了好消息,也不及细问是来人身份,急忙上车过来。

谁知刚至两府夹道那里,马车竟顺路拐了进去。北行到尽头下了车,又一路穿过东、西角门,往西来到一所院落中。

就见个穿葱绿掐牙夹背心,身量高挑的女孩儿迎上问安,蒋氏惊疑不定,忙问:“这是老太太院子不是?鸳鸯姑娘,怎么叫我们到了这里。”

鸳鸯受了岫烟托请,才在此拦住邢忠的,遂悄悄告诉道:“前儿姨太太找老太太说合,要将邢姑娘聘给蝌二爷为媳。

老太太十分高兴,说:蝌儿稳重,邢丫头端雅,正是天生地造的一对儿,这个大媒我做定了。故特请舅爷舅太太来,大家参详参详。”

说着话音儿又压底几分:“老祖宗还说,这是上好姻缘,定要给邢姑娘添妆呢!”

邢忠先还怅然若失,后听见贾母做媒添妆,又喜得屁滚尿流,早将“薛蟠”二字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蒋氏回想薛蝌样貌行事,亦十分称心。大家来在前厅,见礼请安自不必提,不多时薛姨妈也到了。

大家虽各怀心思,亲事上却一拍即合。遂定了贾母为媒,又叫过尤氏,请她主亲。

当下贾母命取大红洒金帖儿,薛姨妈写了聘书,交予邢忠夫妻,两家彼此谦让一回,各各满意而去。

且说邢夫人等不来兄嫂消息,又不敢贸然往上房打探。这些时她都借口照料贾赦风寒,怕自己染了病气,别再过给老太太云云,一直躲在家中。

虽听底下人提起,都说邢姑娘许了薛二爷,但邢夫人总以为不过谣传——究竟贾母没叫她过去,做不得准。只要定了胡家,再万无一失的。

看看日已西沉,这天又无动静,邢夫人正待去请邢忠。忽见尤氏婆媳相携而来,一照面便贺道:“给老爷太太道喜,寻着个好侄女婿。”

邢夫人心中狐疑,只当邢忠私下应了胡家,正要道“同喜”,又听尤氏道:“老太太赏脸,让我为两个小人儿主亲。如何行事,太太只管吩咐。方才邢舅爷和姨太太议定了,大礼明年再行,我们也从容好些儿呢。”

邢夫人一听,登时猴子吃辣椒——直了眼儿。结舌道:“怎,怎,何时就定了亲?”

胡氏缩头缩脑地立在尤氏身后,闻言细声道:“就是才刚呀,太太难道不知?”

邢夫人涨红了脸,半日方道:“自然知道,因我近来照顾老爷的病,老太太许我不必定省,才没叫我的。”

尤氏见她心不在焉,只得真为贾赦病重,闲话两句便告辞去了。

这里邢夫人搂衣急行,不一时来至内院,和贾赦一说。贾赦拍案道:“这是老太太绕过我们,直接行事呐!只你这蠢婆娘,还在傻等!”

邢夫人低头道:“大哥和薛家私定了,也未可知。不然他怎么不来?”

贾赦气出如牛,道:“你那哥哥还没这胆子,薛家又拿着款儿,断不会做这等事!必是老太太知道胡家提亲,才悄悄叫了你哥嫂并姨太太去,瞒着我们一气儿把事定了!”

转了几圈,一拳砸在壁上,冷笑道:“好!好!竟从我手里抢人抢上了瘾!这次再如了你的愿,我就不做人了!”说着一甩袍子,大步向外走去。

邢夫人二十年来,从未见贾赦如此可怖过,早唬地胆丧魂亡。

好容易回过神,忙命叫凤姐过来,向她讨个主意。门外回说凤姐病中,不能前来,邢夫人又赶着让套车,要往荣府中去。

且说贾赦满腔怒火,如飞般进到贾母院中。因午间所谈之事涉及宫闱,才命底下人等在前院厢房暂侯,不得走动。

这会子王夫人已去,丫头婆子们早各归各位了,见贾赦气冲冲直往里闯,个个避之不及。

贾赦顶着一团心火,越往里走,那火却越烧越弱,待到正房前头时,已如风中残烛。

琥珀出来道:“不知道大老爷这会子来,老太太正预备吃饭呢。”说着揭起撒花软帘。

贾赦挤出笑脸儿,道:“既这样,我明儿再来。”说着转身出去。

刚走到前院,忽见贾政从穿堂中过来,见了他,老远拱手致意,笑道:“大哥多时不见,可大安了?”

贾赦胡乱点点头,正欲出去,恰又有人从穿堂走来。此人不见犹可,一见她,贾赦怒意忽如火借风势,转瞬已成熊熊。

贾政见他面色难看,忙赶上来要扶,又对周姨娘道:“你先进去,把东西给老太太。”

贾赦将胳膊狠狠一甩,冷哼一声掉头复往贾母上房去。

琥珀见他去而复返,后头又跟着贾政周姨娘,忙打帘子让他们进去。

贾母正要吃饭,见了他们,笑道:“你们兄弟常不在一处,偏今儿凑得巧。你身上都好了?风寒可大可小,不是闹着顽的。”后句话却是问贾赦。

贾赦不答,反问道:“听说老太太做得一桩好媒,将烟丫头配给薛二小子了?”

贾母点头道:“烟丫头父母不在园中,还要你太太帮忙打点。”

贾赦忍了又忍,终于道:“老太太想必不知道,烟丫头的婚事她姑妈早定了,就是蓉儿媳妇的亲叔叔。”

贾政大吃一惊道:“既如此,我们怎么不知?听说姨太太已交了聘书,再无更改了。”

贾赦冷笑道:“老二,你这脾性竟不能改。烟丫头的事我和胡家早说定了,只是病中暂时搁置,这才让你横刀夺了去。”

贾政见他这搬说话,又只管瞟着周姨娘,便道:“大哥有事只和我说,又管周氏什么相干?”

贾赦道:“什么相干?你贵人多忘事,想必已经忘了周氏…”

话未说完,只听“砰”地一声,贾母已拿柺敲在桌上。

见他二人无话,贾母摆摆手,命左右退出,这才缓缓道:“我知你为何要来,你也别做出这副抱不平的样儿。

周氏也好,邢丫头也好,哪个入了你的眼?你不过是恨我,恨你兄弟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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