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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一卷簪缨世家计中计美梦如篮水

邢王二夫人将春囊一事紧紧捂住,奈何春杏死前大骂夏妈,言语中牵牵蔓蔓,多少带出些缘故来。

听的人有心细爱传言的,和她们素日行止一对照,哪里猜不出七八分?故而不过半日,园中已传得沸沸扬扬。

篆儿送别晴雯,进出园子一趟,家来就抱怨:“好几个婆子跟我搭话儿,一直问韩妈如何,韩奇如何。别人家的惨事,都当说书故事儿听呢?”

岫烟颦眉道:“那起子人,越是别人伤心倒霉事,她听着越下饭。别理她们,管好自己嘴便是。再有,这些天韩妈告假,你叫汪妈守好门户。”

篆儿答应着,又道:“兰官姐姐也要出去?真怪舍不得她。”

岫烟笑道:“那让她去南雀胡同可好?张妈两口儿都年纪大了,妈身边也缺人。

只要拿到放奴文书,兰官又愿意,过去一点不难。如今手头略宽裕了,月钱我也能出。”

篆儿叫道:“她出去也是转卖,还不如去我们那里。太太好说话,活也轻省,哪有不情愿的?

我这就告诉兰官,让她欢喜欢喜。”说着一蹦一跳地跑了。

不多时,果然拉了兰官来,同行的还有文杏。文杏请过安,岫烟也问了薛姨妈宝钗好。

文杏道:“我们姑娘说,韩妈家去办丧,一则没情绪,二则不便宜,不好接兰官出去。故请准太太示下,让她园里多留几日。”

岫烟笑道:“还是姐姐细致,思量周全,你家去替我道多谢。

再有二位奶奶商议,已让云姑娘搬去稻香村了,姐姐不用挂心。”

文杏也知宝钗走得急,把个湘云落了单,忙道:“姑娘还说呢,稻香村李家姑娘们出去,房屋便多了;秋爽斋原就宽敞,也极好。

不如问问云姑娘,看她喜欢哪处,和那里商量好搬去。还没来得及问呢,倒让大奶奶抢了先。”众人都笑起来。

一时文杏走了,岫烟唤过兰官,问她可愿跟着蒋氏。

兰官截然道:“姑娘既发慈悲,但求再造浮屠,把藕官也收下罢!我们情愿不拿月钱,一辈子白做活,报答舅太太和姑娘。”

一边“咚咚咚”磕了几个响头,流泪道:“这是我贪心不识抬举的傻念头。若姑娘见责,我还愿意出去,和藕官蕊官一处。”

岫烟万不料她打这个主意,寻思半晌,方道:“这事不是一人说了算,还要问问藕官,瞧她什么意思。

我说出三件事来,你们觉得可行就行。头一件,我确实没许多钱,一并养活两个丫头,只能先给你们一个人的月钱,以后有了再补;

第二,你们需签下死契,若我不同意,不得赎身;

三么,我以后嫁去薛家,或许要带一个留一个。放心,我们都在京里,翁婿间时来时往地,大家常见得着。

你先去见见藕官,商议商议,再回答我不迟。”

兰官垂泣道:“多谢姑娘成全,我明儿就去寻她。再有园中姐妹,想蕊官豆官和我晚间说说话儿。”

岫烟道:“这也是该的,你去罢,只别太晚回来。”兰官又磕一个头,退出不提。

一时厨房送来晚饭,用毕,岫烟又将绷子检查一遍。

原来那屏风架子早前做得一副。贾母看后,说玳瑁镶得太花哨,夺了正色,不如紫檀压得住,急命匠役重打。故这刺绣仍在绣架上绷着。

篆儿也伸头观瞧,“啧啧”吐舌道:“姑娘,莫不把仙宫搬上来了?”

岫烟左看右看,亦觉此绣为平生头等佳作,乃负手仰头道:“知道你姑娘的厉害了?以后我要开个女学堂,专授刺绣。不管公侯小姐还是贫家女孩儿,只要想学的都能来学。

对内多门手艺,对外么,还可卖绣赚钱。绣得好的,贩到海外番国,也显咱们上邦风华。”

篆儿笑弯了腰,道:“那姑娘就是祭酒大人了?”

岫烟假嗽两声,正襟危坐道:“正是本大人。”说着,主仆笑做一团。

闹够了,因问道:“几更天了?兰官还没回来?”

篆儿道:“二更了,我过来时她刚回,失魂落魄地,两个眼睛肿得桃儿一般。”

岫烟叹道:“也难为她,受这无妄之灾。”

篆儿道:“可不是?今儿汪妈妈说春杏死,是因为一个什么绣春囊。兰官听了,脸‘唰’一下又白又硬,唬死人了。”

岫烟道:“她是韩妈干女儿,自然更为心惊。都叫你们别议论了,怎么还说?”篆儿忙束手认错。

只说兰官一夜暗泣,窗纸透白时方迷迷糊糊打了个盹儿。

梦中见到自己瞒了众人,悄悄来至杏雨阁,莺儿拦在门口,道:“姑娘怜惜你们,给每人多三个月月钱,以后回乡也好,嫁人也好,多些盘费。”

恍惚间拜谢毕,一转脚,进到间金碧辉煌的房子里。

王夫人正侧坐在炕上敲木鱼,见了她,手一抬甩出样东西来。

那荷包落地,上头两个小人儿忽然活了。

一个咿咿呀呀唱:“我怜你错付痴心,我爱你恋恋旧尘。”

一个答:“同为断肠人,堪可互慰籍。”

一个唱:“莲子莲花皆藕生,藕惜莲子莲花情。”

一个答:“纵然世难容,定不负此心。”唱着,二人你携我,我牵你,寻花密石深处来。

娇喉婉转,轻衫委地。

骤然间木鱼锵锵,王夫人的声音随之响起,道是:“东西在我手里,若不听话,管叫你藕断莲枯”

一边说,一边转身过来,露出另半张脸孔。却见青面獠牙,血口大张,哪里还有人形?偏这半个脸还在念佛。

兰官心跳欲出,“啊”地骇叫一声,抱住枕头又哭起来。

睁眼挨到天明,随便挽了挽头发,就出园来寻藕官。

到了夏婆子门首,只见台阶下燃着火盆,两边插有白幡,风一吹,纸烬乱飞。

兰官见了,倒后悔莽撞。思量道:“这东西不用说,定是我那好干妈的手笔。他两家血海仇深,这时敲门,不但见不到藕官,反惹一身骂,还是等等得好。”想着,闪身避在棵大柳树后。

过了不知多久,忽听“哐啷”一声,兰官猛地惊醒,才发现自己背靠树干,竟朦胧睡着了。

探头看时,只见夏家门上人影一闪,藕官挎个小包袱,侧身挤出。

刚迈过门槛,那门“呯”地一声便闭了。

恰一人急匆匆走来,下死力朝火盆啐两口,推了藕官就走。

弯弯曲曲来到后街角上,何婆子对个缁衣麻履的尼姑说几句话儿,转身离开。那尼姑独领藕官往东而行。

兰官骇异道:“这何婆子是夏婆子之妹,这样和个尼姑鬼鬼祟祟,莫非把藕官诓卖了?”

一边悄悄坠在后头,直到走出宁荣街,方瞅个空子装路过,对藕官使个眼色。

藕官寻个食摊,一气买下四五样新鲜茶果子,请那姑子受用。又塞过一把钱去,赔笑说了几句,待那姑子点头,方往兰官站的角巷来。

二人四目相对,都悠悠滴下泪来。

藕官道:“昨儿太太叫我叫,说干妈秽乱内宅,私害人命,虽打过板子革了职,扔不够稍赎罪孽。让我去慈心庵带发修行,替她念佛赦罪。

芳官蕊官两个听说,也闹着要去,太太心有不忍,怎奈她两个意坚,便命水月庵的智通领了去。”

兰官拭泪道:“水月庵我知道,慈心庵又是什么地方?”

藕官笑道:“是太太娘家的家庙,专供比丘尼焚俢,我竟不知哪里得罪了她。”

兰官哭道:“都是我连累的你。。。太太命我做一件极险极恶的事,怕我不从,才拘了你去。。。。”

藕官嗟叹一会,道:“那东西终于翻出来了?也好,省得整天提心吊胆地。太太逼着你,你怎么打算?”

兰官忙将岫烟之言说了,道:“我去向老太太出告,她若怜我忠心,我们便同去舅太太那里。不然,我和你一起出家。”

藕官只听一句,便知此事牵涉贾母,因道:“就是主子做出那样事,也无可饶恕,何况你我下九流之人?再说投靠老太太,还不如取悦太太。”

兰官吃惊道:“老太太是老祖宗,又是婆婆,怎会占了下风?再说我们并不要人恕,只求一出活着。”

藕官定定瞧着她,笑道:“傻孩子,老太太年纪大了,最后还是太太的天下,不然她敢让你这样?”

兰官听了,顿时轰去三魂,打散七魄,仲怔半晌,握拳道:“里头有个好人,我本不愿伤她。。。。既如此,这恶孽就我来造罢!”说必撤身就走。

藕官一把拉住,道:“从菂官到你,我也想明白了,原本世间难容,何必强求?出家虽太太提的,却甚合我心。

我们好了一场,如今分别,只望你保重身子,千万别为我自误。

你肠子直,想得少,口又快,万不要去做傻事。不论何等境地,一切保命为要。”

转身走了两步,回头道:“那个东西,你若拿了,就烧掉罢。”兰官见她走远,哭倒尘埃。

却说岫烟在缀锦楼顽了半日,陪迎春细细说了许多女儿心事。吃了午饭回家,见兰官还无踪影,便问篆儿。

篆儿道:“她才刚回来过,在房里不知弄些什么,又走了。我问她藕官怎么说,她只说没见到。”

岫烟心中纳罕,却也不便露出,只问篆儿:“我给你的字帖儿可临完了?”

篆儿跑进屋,取出一沓字纸,岫烟一张张看去,道:“尚可,你比兰官早学两年,竟还没她写得好。”

篆儿甩手吸气道:“姑娘还说呢,那笔比扫帚都沉,我写得手都酸了。”

岫烟笑着摇摇头,道:“要你学写字,难得是为我不成?以后你自己当家,总不能账都不会看。”篆儿红了脸,背转身去,又被岫烟一顿笑话。

转眼红日西落,岫烟正要命汪妈去夏家打探,只听院门一阵响,周瑞家的带着几个媳妇风也似扑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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