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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第40章

红霞嫂家的小院子一向是干净整洁,今天却是摆开了天门阵,热闹得插不下脚。到处都摆着架子、竹编箩筛,挂着、晾着芥菜。

红霞嫂挽着袖子正坐在一个小马扎上,把盆子里腌出水的芥菜挤干净,小秋乖巧地蹲在一边看红霞嫂干活,时不时帮忙递个盐,擦把汗,把红霞嫂欢喜得直叫心肝儿。

一看见林然然,红霞嫂就叫唤开了:“然然,你咋才来,看我一个人忙得挪不开脚!”

“这不是有小秋嘛。”林然然舀水洗手,把围裙扎上。

红霞嫂喜滋滋道:“那是,咱小秋真是贴心,还是生闺女儿好。看那俩臭小子,带着小景不知道疯哪儿去了。”

“不会又看热闹去了吧?”林然然皱起眉头。

红霞嫂问:“啥热闹啊?”

林然然把刚才进村,孩子们看热闹丢石头的事儿说了。红霞嫂揉着手里的芥菜,愁眉道:“咋回事嘛,连教书先生都遭殃了,以后这日子……哎。”

“别提那些不开心的了。嫂子,让你弄的芥菜弄得咋样了?水都晾干没?”林然然见红霞嫂不高兴,转移话题道。

他们两家商量好凑一起腌咸菜,反正红霞嫂家种的菜多,特别是芥菜、芥菜疙瘩和白萝卜这三样,都洗干净了水灵灵地摆在箩筐里。

甜水村的传统做法是挑最肥壮大颗的芥菜齐根砍下,剥掉外层的老叶,洗干净晾晒掉水分。按照十斤芥菜一斤半盐的方法,把芥菜里里外外都仔细抹上盐,一颗颗叠放进腌菜缸里,压紧。如此酵一个多月后,芥菜就变成了暗绿色的咸菜。

一个多月的咸菜最容易入口,嚼起来又脆又酸,接近腌雪里蕻的风味。但是这咸菜可是要吃上一整年的,腌制久了的咸菜又酸又咸,如果空口吃,能咸得你喝下一壶水。家里炒制老咸菜的时候,就要先用开水过一道,去掉那股强烈的咸味。

咸菜最配猪油,把咸菜细细切碎,再切一点青椒,加猪油炒一海碗,别提多下饭了。要是能加上小杂鱼、泥鳅或者肥猪肉丁炒,那就是一碗相当上得台面的客菜。在带饭上学的孩子里,谁要是带了这么一盒菜去学校,那铁定能成为所有孩子羡慕的对象。

“然然,你说你这法子能成吗?”红霞嫂有点不放心地问。

林然然让她用盐抹上芥菜,杀出水来,然后再把芥菜挤干水分风干。然后也不用盐巴抹芥菜了,而是直接泡在去年腌制咸菜的老汤里。

这老汤可是好东西,每年的新咸菜泡进去,入味、酵速度快,味道还好。家家户户的咸菜都有自己独特的味道,靠的就是一坛好老汤。

可是林然然这法子也太讨巧了,省盐也不是这么个省法,万一咸菜不咸可咋办?

“能成,你就放心吧。”林然然笑道。

她径自去厨房忙碌了一通,把去年的老汤加入两斤盐巴,倒进锅里煮开,倒出来放在一边晾着。

料理完芥菜,林然然帮红霞嫂一起把芥菜头也处理了。芥菜头就是俗称的腌大头菜,甜水村也管这个叫辣根,因为没腌制到位的芥菜头有股辣味儿。

芥菜头的皮和梗非常老硬粗糙,都得刨掉。白萝卜则切掉樱子和须根,皮清洗干净就行。

两口咸菜缸都刷洗干净,涂上白酒杀菌后晾干。依次把腌制好的芥菜、芥菜头放进缸里,压紧。再把晾凉的老汤倒入咸菜缸里,一直没过所有咸菜,然后封口。

白萝卜也是如法炮制,单独腌制了一小缸。这么腌制的萝卜叫做水萝卜,颜色微微黄,切成条咬一口,卜卜脆。不过别被它的外表骗了,空口咬上去,也能酸得你直哆嗦。要是遇到做得不好的,酸苦咸涩,除了下饭压根儿找不到吃它的理由。但是要做得好了,那是又咸又酸又脆。在甜水村,谁家女人害喜吃不下饭,就捞出条水萝卜,过凉水后拿辣椒、糖一拌,孕妇登时就胃口大开了。

做好这三样咸菜,还剩十几大白菜,肥肥壮壮地堆在那儿,红霞嫂擦着手问:“你大关哥下手没个准头,砍了这老些白菜,放着咋吃啊?”

南方跟北方不同,不爱在家里堆积青菜。那白菜就自己长在地里,要吃的时候去砍一颗,反正菜地也不远,这样还新鲜。林大关一口气砍了十几颗白菜回来,可把红霞嫂愁坏了——她没打算腌白菜啊!

林然然看着那些白菜,眼前一亮:“辣白菜!”

“啥?辣白菜?”红霞嫂道,“想吃辣的啊,那嫂子中午给你做。辣子多得是,我娘家送了好些哪。”

见红霞嫂误会了,林然然莞尔道:“不是辣子炒白菜,也是一种腌菜。”

“这经霜的大白菜最甜了,辣白菜做出来肯定好吃。嫂子,你把这些大白菜处理下。像这样。”林然然按住大白菜,从根部切一刀,然后用手撕成两半,再从根部切一刀,撕开两半。一颗白白胖胖的大白菜就被分成了四份,用手撕开的大白菜形状自然,而且更容易入味。

红霞嫂看懂了,十分利索地处理起大白菜来。然后把大白菜也抹上盐,放在大盆里等着杀出水。

“然后哪?”红霞嫂期待地看着林然然。

林然然笑眯眯道:“然后哪,先吃晌午饭。白菜得腌几个钟头,杀出水才能用。”

红霞嫂一拍脑门:“哎哟!你看我这忙得,都忘了做晌午饭了。你也别回去了,就在这儿吃吧。”

“成,那我灶上还有一点肥肉片,我拿过来炒了。”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林然然跟红霞嫂都亲成一家子了,也不见外地留下来,帮着红霞嫂一起做饭。

把早就好的面拿出来加糖揉匀,切好后上锅蒸。

咸菜缸里剩下的最后一条老咸菜被清洗干净,切得碎碎的。林然然拿来的几片肥肉片下锅煸炒出油,肥肉片也翻卷缩小,从透明变成了微微的金黄色。

“哎哟,这么老些油!”红霞嫂瞥见林然然要下咸菜,赶紧抢过来,用勺子把猪油往碗里捞,“这么老些油,都能吃上一星期了,你看你这大手大脚的!”

红霞嫂一副肉疼的样子,搞得林然然哭笑不得:“咸菜没油不好吃。”

“那油多了还闹肚子哪!”红霞嫂不肯,“你就是不会过日子,得跟着嫂子学!”

林然然只好趁红霞嫂不注意的时候把油又倒回去一勺,赶紧下咸菜末,加上切碎的青椒,炒得香气四溢,厨房门口冒出几颗小脑袋:“然然姐,今天吃啥!”

“妈,我饿了!”

小景嚷嚷:“姐姐,我也饿了!”

“行啦,洗手去!成天野在外头,就吃饭最积极!”红霞嫂笑骂。

林然然又做了盘清炒白菜,拌了盘甜酸萝卜丝,剩下的咸菜丁煮了一碗汤。这顿饭可以说是相当简单,但是一上桌却大受好评。

那咸菜汤煮出来热腾腾,酸咸开胃,而且点了猪油,别提多香了。酸甜萝卜丝更别提了,孩子们争着吃,铁蛋说这个比供销社卖的甜萝卜干都好吃。

林然然被夸得笑意盈盈,许诺下午给铁蛋多做点儿这个甜酸萝卜丝。

“放了糖的你都说好吃!”红霞嫂吃着馒头喝着咸菜汤,笑道,“这个拌萝卜丝我做一冬天了,咋不见你爱吃?”

林大关吃了口萝卜丝,就着咬一大口馒头,道:“是好吃,你尝尝。”

“是吗?”红霞嫂将信将疑,夹了一筷子萝卜丝放嘴里嚼嚼,然后又夹了一大筷子。

大家伙都笑了,铁蛋还得意地道:“妈,比你做的好吃吧?我然然姐做的就是好吃!”

“没良心的!那以后你都去你然然姐家吃饭去。”红霞嫂拿筷子头敲铁蛋的脑袋。

“来,铁蛋以后都跟着我吃饭。铁蛋吃得那么香,连带着小景都能多吃一碗饭呢。”林然然笑道。

热热闹闹地吃完饭,收拾好饭桌,白菜也腌制得差不多了。把腌制出的水挤掉,白菜放在流动的水下清洗干净,沥干水。林然然回家取了两个梨子,一瓶鱼露,开始弄辣白菜。

红霞嫂娘家送来的干辣椒,用小磨盘磨成粉。一大碗蒜头,两块姜,剥皮捣成泥。梨子和白萝卜切丝,备用。

取一碗糯米粉,加水调匀后加热,再倒入辣椒粉、糖和盐搅拌,再依次倒入蒜泥、姜末、萝卜丝、梨丝、韭菜段和鱼露,搅拌均匀,就成了一锅红彤彤的辣酱。

“嫂子,你把辣酱抹在白菜上,每一片菜叶和菜梗都要抹到。”林然然一边说一边示范给红霞嫂看。

“成。不过这是啥做法,这么辣做出来咋吃啊?”红霞嫂干惯了活儿,看一遍就会,做得比林然然还利索。

林然然笑道:“这是韩……朝鲜族的做法,做出来不会很辣的。咱们先做一点儿,要是你觉得好吃,下次多做点。”

“你从哪儿学的这么多古古怪怪的做法,还朝鲜族。”红霞嫂啧啧感叹着,不过林然然每次做出来的东西都很好吃,她也跟着学了不少呢。

林然然道:“我妈妈以前喜欢研究食谱,我都是跟她学的。”

“是这。”红霞嫂道,“这些白菜我来弄吧,看你手都红了。你去腌萝卜丝,那些小家伙都爱吃这个。”

林然然的手白白嫩嫩的,来到这个世界以后也没干过啥粗活,今天又是腌咸菜又是腌辣白菜,一双手浸得通红。被红霞嫂一说她才觉出手上很痛,只好道:“成。”

中午红霞嫂又切了不少萝卜丝,林然然加上蒜、糖、梨丝和辣椒,又做了一大盆甜辣萝卜丝。红霞嫂也把辣白菜都抹好了,林然然道:“这辣白菜封起来,一个月就能吃了。到时候我教你咋做辣白菜汤。”

“成啊。剩下这么多萝卜,切切晒了吧。”红霞嫂一刻也闲不住的,看着还剩下的半筐白萝卜,提议道,“咱们村种的萝卜多,吃都吃不完,愁人,换成粮食该多好。”

甜水村去年冬天种了好些萝卜,可谓是萝卜大丰收,白白嫩嫩的萝卜从土里冒出头,大得像小猪仔的脑袋。整个大队无论老小都去帮忙了,可以尽情地吃,只是不能带走。

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萝卜甩掉泥,老道的农民看一眼就知道这萝卜甜不甜,是甜脆的擦擦土就啃,老的就直接甩堆里去。等吃了两三天,连孩子都腻味了,这萝卜吃几个是脆甜,可不顶饿,连着吃上三天,肚子里咕噜咕噜直响。

除了交公的,每家每户都了几百斤萝卜,加上自家自留地里种的,把甜水村村民吃得是闻萝卜色变。

“行啊,萝卜干也挺好吃的。”林然然脑子里冒出好几种萝卜干的做法,赞同了。

红霞嫂和林然然一人一把菜刀,一个砧板,坐在院子里嚓嚓切萝卜,一边聊天。太阳照在身上暖呼呼的,还挺惬意。

林然然道:“大关哥这几天咋总不见人,忙啥呢?”

“跟谢三上山打兔子去了。”红霞嫂道,“看看年前能不能添点儿肉。”

甜水村背靠一座大山,山里物产丰富,果树、松树很多,却没有猛兽,狍子、野兔这种小型动物就很多,运气好的还能打到野猪呢。

林然然一听到谢三就哼了声,用力地切着萝卜,跟砍仇人似的。

“咋?轻点儿轻点儿,那是砧板,不是仇人!”红霞嫂心疼道。

“我就不乐意听谢三的名字。”林然然气道。

红霞嫂奇道:“咋?他得罪你啦?”

林然然气呼呼地把今天遇到谢三,请他淘井却被甩脸子的事儿说了。说完还道:“你说他是不是很古怪?我好声好气跟他说话,他干嘛这么凶?”

林然然本以为红霞嫂肯定会跟她同仇敌忾,没想到红霞嫂半晌没吭声,叹口气道:“这也难怪他。你忘了你这间宅子本来姓啥了?”

“谢……!难道?”林然然脑子里灵光一闪,忽然瞪大了眼睛,“不会吧……”

红霞嫂苦笑:“咋不会?当初谢家可是咱们村的大地主,姓林的都是他家的佃户。要不是土改,他现在可是大少爷哩。”

林然然怔怔地眨了眨眼睛,谢宅,谢三……她怎么压根就没想到这一点呢!

可能是谢三平时给她的感觉太沉默了,她想到那个气质阴郁,沉默得让人忘记他存在的谢三,还是有点愣神 。

红霞嫂愤愤不平道:“那谢老爷子可是出了名的善人,也没欺压过佃户,结果一土改,村里那群人冲进谢家,砸的砸抢的抢……那么大一家子,就剩下当时才两岁的谢三、谢三奶奶和他怀孕的娘。一家子被赶进牛棚里,他娘生他妹妹的时候又难产走了。哎……”

“就这,那群人还总欺负他家,给他家分的地也是最次的。还是队里看不下去,给他们分了间破屋子。还好现在谢三长大了,自己也争气,打猎、干农活样样都来得。”

“谢三居然是地主家的少爷……”林然然呐呐的,脸上忽然烧了起来,她还叫人家来自己老宅淘井修房子!谢三没有当场揍她,那涵养是相当的好了。

林大关跟谢三的关系好,红霞嫂爱屋及乌也挺喜欢这个沉默的青年,说了一通才现林然然满脸内疚,忙安慰道:“你一直住在城里,不知道也正常。谢三不会放在心上的。”

“哎……我真是太……”林然然懊恼地丢下菜刀,想到谢三看自己的那个表情,还有当时滔滔不绝的自己,就坐立难安。

红霞嫂刚要说啥,几个女人走了进来:“切萝卜丝哪,然然也在?”

林然然抬头一看,是几个有点眼熟的女人,一进来眼睛就四处看,还冲林然然笑嘻嘻地打招呼:“瞧然然今儿这身打扮,多好看,城里回来的姑娘就是不一样,皮子也这白嫩!”

听她说得倒三不着两,林然然笑笑没吭声,用眼神问红霞嫂。红霞嫂皮笑肉不笑道:“金花婶儿啊,来随便坐,看我这一院子下不去脚的,我给你拿个板凳?”

一听这名字林然然就想起来了,那天林王氏说走漏口风,拿肥皂告她的,可不就是这几个女人么。她们现在来是想干什么?

金花婶忙道:“不用不用,我们就是见日头好,找你拉拉话儿!”

“那成。”红霞嫂继续切着萝卜,对林然然使个眼色:“然然,就剩这俩了,时间不早,你快回家做晚饭吧,要不小秋小景回来该嚷嚷饿了。”

“哎。”林然然答应着站起来,收拾好自己带来的盆碗,冲那几个女人打个招呼就走了。

“然然这就走啦?不坐坐?”金花婶几人招呼着林然然,林然然走回自己院子里关上门的时候还能感受道那些女人的眼神黏在自己身上。

呵,不用想也知道她们是来干嘛的。别说她现在不换东西了,要换也不会再跟这种人做生意。村里人有淳朴的,也有这种小心眼、见风使舵、卸磨杀驴的。她不会再同一个坑上跌两次了。

院子里晾着的床单被褥都干了,散着一股香皂和阳光混合的味道。林然然收下来抱回床上铺好,坐着了会儿呆,忽然跳起来去翻箱子。

从林王氏手里把东西要回来后,她还没什么时间仔细翻看呢。林建彬两口子要养三个孩子,又要被林王氏一家吸血,留下的东西其实不算多。

一口大铁锅和厨具都放在了厨房,剩下的就是衣服、被褥、鞋,还有一个手电筒算大件儿。

林然然打开装衣服的樟木箱子,把里头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都抱出来。

原主母亲徐红晴留下不少的衣服,呢子大衣,毛衣,开衫,连衣裙,旗袍,一步裙,应有尽有。林然然一直眼馋这些衣服,只等自己长高了就穿。不过今天她可不是为了欣赏这些衣服,她挑了两件颜色老气、厚实的罩衫毛衣,又从自己的衣服里挑了两件。

林建彬留下的衣服家里也没人能穿,他的衣服大部分是工装,厚实、耐磨,可惜太招人眼。林然然只好放回去,翻出几件厚实柔软的套头毛衣,白衬衫,七八成新的套头汗衫,还有长裤。

这个时候的衣服可都是实打实的真材实料,特别是那毛衣,徐红晴手艺好,买了上好的羊毛线,织出来的毛衣样式好看又保暖。林然然挑了又挑,精简出几件最低调的,用块大蓝布打成包袱放在一边。

小秋小景跑进屋里,看到林然然摊了满床的东西,好奇道:“姐姐在干嘛?”

“这是小景的衣服!”小景抓着自己的一件嫩绿色毛衣嚷嚷道。

“是你的是你的。”林然然好笑道,“别弄乱了,姐姐收拾东西呢。”

“我现在就要穿,漂亮。”小景一边说一边揪着自己毛衣的下摆,非要换上。

“你真是,小小年纪就这么臭美。”林然然没辙地给他换上。

“这个里面是什么?”小秋拍拍那个包袱。

“都是不穿的衣服,姐姐要送人的。”林然然随口道,“把架子上的那件毛衣拿来。”

小秋跑去拿,林然然就拿出包鸡蛋糕也放在包袱上。这包鸡蛋糕是她自己做的,加了奶油,又香又软。

“给,姐姐。”小秋把一件深色毛衣拿来了。林然然一看愣了下,这毛衣颜色比较老气,一看就是属于年纪大的女性。小秋怎么把这件毛衣拿来了?

这件毛衣不是她的,而是顾老太太的。上次在她家养病,老太太心疼林然然的棉袄单薄,给她拿了件自己的毛衣穿在里头。林然然离开得急,也就忘了把衣服还给顾老太太。

回来后她把毛衣洗得干干净净,准备下回进城再还给她老人家的,可能是小秋给弄混了。想到这,她忽然想起在城里的那段日子。

在那栋小洋房的短短几天,是林然然来到这个时代过得最轻松踏实的几天,除了挂心弟弟妹妹外,她不需要担心自己的温饱,担心极品们来找茬,也不需要强撑着当一个家长,而是被顾老太太当成一个孩子来心疼,还有顾裴远和顾元元陪着她。

她这么急匆匆地跑回来,也不知道顾小胖子会不会生她的气。她可留下了那么多好吃的,省着点吃能吃一个星期呢。不过按照顾小胖和他哥哥的食量,估计三天就……

这也不能怪她,要怪就怪那个顾裴远,人长得那么好看,可眼光那么毒。她不跑,还等着被拆穿自己的秘密?

林然然努力把自己的那点儿内疚感给打消了,反正她短时间内是不会再进城了。顾裴远和顾小胖子是放寒假来探亲的,估计也早就已经离开临安城了。

林然然把这件毛衣叠好放进箱子里,招呼弟弟妹妹:“该吃饭了,去洗洗手。”

看着两个孩子去洗手了,林然然直接从空间拿了几盘菜出来。一碗彩色蔬菜丁,一盘小炒肉,一盘自己的清炒豆芽菜,热腾腾地摆在桌上,再配上三碗白米饭。

弟弟妹妹们进厨房的时候,就看见林然然忙忙碌碌地假装涮锅,招呼他们道:“吃饭啦。”

只要没人看着,林然然就是这么投机取巧。她在空间里做了不少饭菜,反正恒温保鲜,要吃的时候取几盘就好,极其省事。毕竟在乡下做顿饭,每天光是洗锅擦灶台洗碗,就够她忙活一整天了。

还有烧柴的问题,用土灶就得烧柴火,家里的那点柴火还是林大关给她送来的,这半个月她没怎么开火还够用,时间一长就不行了。

村里人要烧柴火,都是自己上山砍,孩子们闲暇的时候也会提着小篮子去捡柴火。可林然然自己肩不能扛手不能提,她肯定是不会去劈柴砍柴的,也不能指望林大关替自己解决——人家好心是一回事,她自己得拎得清。

要烦的事儿真是太多了,林然然一边戳着饭粒一边盘算着,她得找个一劳永逸的办法来解决柴火问题。

谁知道一回神,两个孩子都吃完了,也不下桌,就那么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

“干嘛这么看我?我脸上有饭粒?”林然然被吓了一跳。

小景双手放在膝盖上,乖乖的道:“罐头!姐姐说吃完饭就给开罐头!”

“是了,姐姐都给忘了。”林然然一拍脑门,那天她答应两个孩子,乖乖吃完饭就开一个罐头,结果被林王氏给闹得鸡犬不宁就忘了,没想到两个孩子记到现在。

林然然去房间把罐头拿来,上次孟姐送的,一个红的樱桃罐头和一个黄的黄桃罐头,放在桌上:“自己选,开哪个?两个都开也行。”

“开一个,还有一个过年吃。”小秋道。

“我们小秋真会精打细算。”林然然笑眯眯地摸着小秋的脑袋,夸得小秋脸红红的。

“吃红的!”小景道。

林然然教育道:“女士优先,让姐姐先选懂不懂?”

小景眨眨眼睛,很乖地把罐头推给小秋:“姐姐选。”

“开红的。”小秋笑道。

“姐姐跟我选一样的!开红的,开红的!”小景笑得咧开嘴,拍着小胖手。

罐头是个圆圆胖胖的玻璃罐子,用铝制口封着,要开这个可麻烦了,林然然从空间拿了个螺丝刀沿边缘撬一圈,听到呲呲的放气声后用力一撬,啵地一声掀开盖子。

“姐姐好厉害!”两个小孩趴在桌子边满眼崇拜。

搞得一头汗的林然然登时充满了成就感。找来三个洁白的碗,长柄勺子伸进去舀出一颗樱桃,红艳艳的樱桃去了核,浸得水莹莹,像一颗颗红玛瑙,倒进碗里,汤汁也是晶莹剔透的红色,像糖浆一样微微粘稠。吃一口,酸甜冰凉的滑进喉咙里,跟新鲜的樱桃相比别有一番滋味。

林然然那个年代已经没有人吃罐头了,超市里随处可以买到来自世界各地的新鲜水果,水果罐头对于他们而言既无营养,也没有吸引力。可在这个时代,一瓶水果罐头可是孩子们梦寐以求的美味。

供销社的柜台上,水果罐头摆得高高在上,只有送礼、提亲、探病这种重要场合才有人送水果罐头,得到水果罐头的人家也舍不得吃,都是珍而重之地锁在柜子里。只有孩子生病了,嘴里没味道,闹着要吃甜的,大人才舍得打开柜子,拿出那瓶水果罐头。

“正好小秋得喝药,就着罐头吃就不苦了。”林然然把一碗黑褐色的中药放在小秋面前。

林然然每天都记着给小秋熬药,药一天都没断过,眼看着小秋的脸色一天比一天好起来,她心里比什么都高兴,再熬那些死贵的药也没那么肉痛了。

小秋已经喝习惯了,不像别的小孩那样吃药得哄着骗着,捧起药一饮而尽,小脸还没皱起来,一勺子冰凉香甜的樱桃就塞进嘴里:“好甜!”

“真好吃!”小秋和小景抓着勺子,吃得脸颊鼓鼓的,一派满足。林然然托着下巴笑吟吟看他们吃,把自己碗里的也倒给他们。也不知道是不是来这个时代后吃的东西太少了,她总觉得这个时代的东西格外美味,特别是看着两个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她就觉得自己的胃口又旺盛了一点。

接下来的两天,林然然忙忙碌碌的打包东西,把大帆布盖在被褥、箱子上。又检查好自己的东西,免得到时候弄出什么乱子。

一大早,红霞嫂就上门了:“你大关哥带着人就到,你东西收拾好没?女孩儿的东西别乱晒乱晾的。”

林然然正啃着花卷就辣白菜,走出来顺手塞一块馒头进红霞嫂嘴里,道:“都收好啦。”

“就是淘井的人没找着,人家说了年前不开工了,得等年后。”红霞嫂嚼了嚼嘴里的馒头,眼前一亮,“好吃,这馒头咋还有股牛奶味儿?还有甜豆沙?”

“就是牛奶豆沙花卷。”林然然笑嘻嘻道,“回头我教你做。”

“成啊,过年咱就做这个,比花馍好吃多了!”红霞嫂细细嚼着。

不多会儿,林大关就带着几个男人来了。林大关带来的人跟他一样,都是寡言老实的汉子,带着工具。在院子里,林大关给他们安排好各自的工作,他们就忙碌起来。

厢房和厨房的屋顶都漏雨,他们架着梯子上屋顶,用新瓦、稻草把破损的地方补好,墙面脱落和墙角的老鼠洞也都细细补好。这些泥瓦料都是队上出的,如果是自己单独去买,钱还是一回事,关键是费事儿。要是请人就更费事儿了,林然然一个小姑娘还容易惹上麻烦。林然然想到这些就很感激林大富和林大关他们。

红霞嫂不放心林然然一个人跟这些汉子待着,拉着林贵家的几个女人来林然然家,坐堂屋里一块穿草珠子,权当打时间。

这草珠子是田边垅头常见的一种野生薏苡仁,结出的果子像野酸枣一样大小,外壳光滑油亮,呈黑褐色的桃子形或栗子形,还有一种罕见的圆而黄的,那可要让孩子们抢破头了。

小孩子和女人们在农闲时候,就会在野地里收集草珠子,攒下千万颗后就可以动工了——串帘子。农村人舍不得用布当帘子,这种草编帘子不花钱,又耐用,当然就成了农村人的心头好,家家户户都有这种帘子——别小看这草珠子串的帘子,能用上几十年也不坏。

草珠子当然也要经过加工,洗干净后上锅蒸一次,这样的草珠子才能保证不开裂,而且外表圆润油滑,有种古朴的味道。

草珠子外壳油润,用锥子对准中央的小点一扎,中间有一个天然的孔道,正适合穿线。红霞嫂的一大箩草珠子已经蒸好了,按照颜色分成两箩,一种是黑褐色,一种就是罕见的黄白色圆珠子,她打算用黄珠子串个花样出来。

女人们叽叽喳喳地拉家常,帮着串珠子,看似艰巨的工程很快就初见雏形。年味儿越来越重了,女人们嘴里聊的不再是自家的烦难,婆媳妯娌的关系,而是年夜饭。

乡下人过日子仔细俭省,一年到头就盼着年夜饭能够开开荤,打打牙祭。听女人们一块肉、二两油都要计算着,用到点子上,林然然居然也体会出一种真正过日子的踏实感。

“然然,你那天做的萝卜丝可真好吃,我照着你的法子做了,全家都爱吃!你给咱们出出主意,还有啥好吃的菜色,让咱年夜饭也丰盛些。”林贵媳妇儿问林然然。

那天红霞嫂家的萝卜丝做好了,给关系好的邻居都送了一点,这也是乡下人的习惯,反正也不是粮食,而是不用钱的萝卜丝。大家伙吃了都夸好,还跑来问林然然怎么做,林然然大方地教给了她们。这样一来,林然然在村里的人缘也就越来越好了。

听到大家伙七嘴八舌地问自己,林然然就想了几道摆盘漂亮味道又好的素菜,跟她们细细的讲解做法。

正说着,院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干活的男人们都面色奇异地看着来人。

林然然奇怪地顺着众人视线看向门口,也愣了。林贵媳妇儿年纪轻,失声道:“哎……他怎么来啦?!”

来人瘦瘦高高,背着一圈绳子和工具,正是谢三。他站在院门口,被众人怪异的目光看着,唇角不动声色地抿紧。

这间宅子古色古香,明亮宽敞,昭示着他祖上的荣光,也是他祖上作为地主的罪证。二十年来他从未踏足过这里,村里人也从没想过,他有一天居然会站在谢宅的门口。

男人干活和女人聊天的声音都没了,院子里一片死寂,气氛渐渐尴尬起来。

“谢三哥!你来啦。”少女嗓音呖呖打破了这诡异的气氛,林然然脚步轻快地迎上去,“快请进来。”

请谢三进来?众人互相交换着眼色,都觉得十分诡异。谢三这种又倔又硬的脾气,怎么可能进来谢家老宅?

红霞嫂心里急,林然然不知道谢三家的情况,要是当众被谢三给了没脸,那就下不来台了。

她刚想出声提醒林然然,就看到谢三居然迈开腿,进来了!

不单是红霞嫂,大家伙的下巴都掉在了地上。要知道二十年来,谢三可连谢家老宅都没走近过,更别提走进来了!

“谢三哥,你是来?”林然然一边招呼着谢三,一边小声问。

谢三把肩上扛着的一圈绳子丢在地上,闷声道:“淘井!”

“谢三哥是我请来淘井的!大关哥,你来帮把手?”林然然笑吟吟高声道。

林大关也反应过来了,忙应了声,招呼几个人过来帮忙。淘井是个高难度的技术活,力气、技巧和胆色缺一不可,他们村只有谢三会这个。

谢三脱了上衣,把绳子缠在腰上,下井去了。男人们都围在井边,忙活了很久绳子才动了动,他们一起使劲儿,把谢三拉了上来。

谢三浑身湿漉漉的,脸色傻白,冻得不轻。林大关赶紧把棉袄给他披上,一碗热腾腾的姜汤就送到了他面前。

氤氲白气后是一张水灵灵的脸:“谢三哥,快喝点姜汤暖暖。”

谢三接过,坐在院子里歇气,手指微微颤。林然然不知道,淘井人都不愿意在冬天接活。井下寒气太重,换作身子不好的,淘完一口井赚的钱还不够药钱。

男人们又各自忙起了手上的活儿,女人则拉着林然然,嘀咕道:“然然,你咋叫他来了?你不知道他是谁?”

林然然道:“他还能是谁?谢三哥啊。”

“他是地主家的儿子!这宅子以前就是他家的,成分可不好哩,实打实的地主!奴役咱们劳动人民,活该被打倒!”那女人轻蔑地瞟了眼谢三,谢三背对着她们坐,挺直的背脊微微僵硬,显然是在这个院子里无所适从。

“那又怎么样?二十年前的事了,他又不是地主!他奴役你们家了?”林然然反问道。

女人还没现林然然的脸色不对,继续道:“那就是地主嘛,国家都说他是地主,又不是我说的。要不咋给他分最次的地,公分也拿得最少。”

“谢三哥为人如何,长了眼睛的人都会自己判断,而不是听别人怎么说。我把话撂这儿了,谢三哥是我请来帮忙的,谁要是说他闲话,那也就是撕我的脸。”林然然直接沉下脸。

林然然在村里,除了撕林王氏的那几次,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好说话,啥时候见过她翻脸。那女人一下愣住了,其他人也都屏住气,没人吭声。

还是红霞嫂出声打破尴尬:“就是,谢三那孩子人又勤恳干活又卖力气,你们就说说你们家有事儿的时候,他是不是都帮过手?还说人家闲话,好意思吗你们。”

“是,是,人家老谢家是不错,不是那种丧尽天良的地主。”

“然然别动气啊,榴花婶儿也就是随便说说。”大家纷纷打着圆场,可没人敢再说谢三的闲话了,又哄着林然然开始聊年夜饭的事儿。

背对众人的谢三捏着手里的碗,仰头一口气喝干,姜汤又辣又甜,烫得他喉管到胃里都是热辣辣的,眼前也蒙了层雾气。

谢三把碗撂下,忽地起身,加入到干活的汉子里。林大关拍了拍他的肩膀,给他个鼓励的眼神。

汉子们热火朝天地忙到黄昏,厨房里就飘出了一股奇异的香气,惹得他们频频抽气,还有人偷偷地朝厨房看的。

有个小伙问林大关:“大关哥,咋这香!听说这然然做饭特好吃,是真的吗?”

“待会儿你不就知道了?”林大关抽他脑袋一下。

恰好林然然从厨房里冒出头来:“饭就好,你们别忙了,洗把手吃饭!”

“好,吃饭了!”林大关喊了一嗓子。

男人们都停下手里的活儿,纷纷擦脸洗手。没人注意到谢三背起自己的工具,沉默地走了出去。

今天在堂屋支了桌子,一大盆面热腾腾地端上桌,大骨头加白萝卜熬的汤底,香气扑鼻。红霞嫂带着林贵媳妇儿上菜,蒜薹炒肥肉片,蒜泥蒸茄子,虎皮青椒,老奶芋头……

林然然笑着把一瓶白酒开了放上桌,忽然道:“谢三哥呢?”

男人们捧着碗狼吞虎咽,香得舌头都快咽下去了,哪有人注意到谢三,林大关想了想:“刚才不还在呢吗?”

林然然跑到门口一看,外头暮色四合,哪里还看得见谢三的人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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