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任相思紧 第13节
他偏过头来,看着她漆黑的头发,苍白的带着点不健康红晕的脸颊。她靠在他残缺了一只手的空荡荡的肩头,脸上全都是依恋和信任的表情。
心中升起一种像是酸涩,又像是迷茫的心情,混杂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喜悦,涨得他心中都微微发疼。
过了许久,他才回答道:“我可以不回谢府,但你不行。”
她迷迷糊糊的皱了皱眉头:“……为什么?”
沈寂有耐心的低道:“我不回去没有人会在意。但你若不回去,会有许多的人担心。”
她便也不再回答他的话,只是靠在他的肩头,睡得昏昏沉沉。只有微微皱起的眉头皱的更紧了,再也没有松开过。
两个人在悬崖下相依为命,日子过了不知道多少天,一个早晨,终于有人来到悬崖下寻找他们。
山洞外传来熙熙攘攘的人声,有的焦急,有的尖利,有的粗鲁,有的轻声细语,慢慢的靠得离山洞越来越近,终于将这悬崖下的寂静全都打破了。
沈寂望着山洞外已经完全停了的雪,慢慢的冷下声音,然后叫醒了还靠在洞壁上沉睡着的谢青芙。
“小姐,醒醒。有人来找你了。”
谢青芙张开双眼,却见从洞口外极快的涌进许多的人来,有穿着周府家仆衣裳的,也有穿着谢府家仆衣裳的。他们焦急的挤了进来,冲到她的面前打量着她,询问她这几天都发生了些什么事情。
谢青芙已经完全清醒了过来。
她的心中并没有一点的喜悦,只是侧过脸去,望着被家仆们挤到了一边的沈寂。
他一个人站在洞口,平静冷淡的看着她。洞外的冷风吹进来,将他那管空荡荡的的袖子灌满了冷风,更显得他身材颀长纤瘦,像是马上就会消失在她的面前。
☆、第20章 妃色·(四)
谢青芙的身上被披上了厚厚的披风,一层一层包裹起来,带出了山洞。
她怔怔的回头望,却见沈寂并没有跟上来。他站在原地看着那些人带走她,眸中带着一抹冷色,平静的表情像是什么都没看到。
谢青芙就是在这时忽然绝望起来,又忽然轻松起来。
她知道,沈寂要是在这里开始就不跟着回去的话,他便自由了。距离三年前的事情已经过了那么久,他若没有主动回到谢府,谢榛并不会主动去找他。
他现在的表情是淡漠的,像是什么都无所谓了。她对他来说无所谓,谢府对他来说无所谓,就连那些失去的记忆对他来说也是无所谓的。谢青芙有些绝望的想,他要是真的就站在这里不跟他们回去,她是不是再也见不到他了?
但绝望的同时忽然涌上心里的还有轻松。不回去就自由了,不回去就不会再被她拖累了,不回去就再也不用为某些事情劳心劳力了。
沈寂……在这里就可以自由了。
谢青芙控制不住自己频频回头,她想看清沈寂的表情,但他站在落满白雪的洞口,整个人也像那些雪一样清冷干净。他嘴唇微抿低着眸,所以她只能看见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袖子撕开的青衫下摆与空荡荡的衣袖,被冷风吹得微微拂动。
一不留神,脚下便绊到了不知道什么东西。谢青芙吃痛的低呼一声,低头看去,却是一根树枝,那日他们用青衫卷了枯树枝回来,路上掉落了不少,这根树枝……大约也是他们掉的。
不由自主的便想起这几日的朝夕相处,他冒着生命危险以血为饵替她捉来的鱼,冒着严寒替她摘来的野果子,用冻伤的手将冰雪化成雪水,喂到她的嘴里,她握着他的手,靠在他空荡荡的肩上,亲密而眠。
谢青芙心里忽然像是被一根针扎了一样,疼痛又泄气,若这样都不能让他对她有一些的留恋的话,他大约是真的不会再跟她回去了。
“大小姐,你这是?”
离得最近的家仆扶着她的胳膊,忽然就轻轻的开口问了一句。这一句像是什么咒语,打破了这种被催眠般的安静。谢青芙匆匆的摇了摇头,生怕别人会注意到沈寂。
“没事,扶着我走快些。我头有些晕。”
说罢快走了几步,却听另一个家仆好像是发现了沈寂,回过头对他多嘴道:“这不是伺候大小姐的沈寂吗?怎么还不走?”
谢青芙觉得心慌意乱,刚想呵斥几句让他闭嘴,沈寂的声音却从身后传了过来,微微沙哑,不带什么感情,既高傲又清冷。
“慢一些,小姐发着烧。”
谢青芙愕然片刻,回过头去看沈寂,却见他已经慢慢的跟了上来。他走得很慢,被她衣裙布料包裹着的手指微微的握紧,看起来孤寂又落寞。
家仆们并未将沈寂的话放在心上,因为谢青芙自己要求了要走快一些。他们扶着谢青芙快步踏在冰冷的雪上,沈寂便也跟在身后,谢青芙仍旧忍不住的回头看他,好几次差点摔倒。
沈寂终于冷声低道:“不要看我,看着路。”
家仆不明白他的话,像是看异类一样的看了他一眼。但谢青芙却觉得心中猛地一酸,像是吞下了一颗尚未成熟的酸橙,接着又轻轻地氲起微微的甘甜,让她觉得整颗心都战栗起来。她乖乖的听了他的话,转过头来看路,一步一步走得很稳。
从早上便开始走,一直走到接近下午,才终于又回到了悬崖之上。树林里停着两辆马车,谢红药裹了件厚厚的披风坐在马车头,脸上一点笑容都没有,纤弱身体被风吹得瑟瑟发抖。周巽站在她面前,同她说着些什么。只见周巽递过一个汤婆子,谢红药摇了摇头,却是并没有接过去。
一个家仆老远就对周巽喊道:“二少爷,我们找到谢小姐啦。”
周巽一下子回过头来,谢红药也一下子抬起头向这边看来。她撑着车板从马车上跳了下来,将裙摆向上一提便不顾形象的跑了过来。
谢青芙还未反应过来,便愕然的被她抱了个满怀。
“青芙姐姐,你……”
她微微的吸着气,通体竟是和谢青芙一样的冰凉。周巽几步赶过来,看着她破破烂烂的裙子和绾得松松垮垮的头发,一直凝重着的表情烟消云散,脸上终于又漫上微微温润的笑意。
“没有派人跟着谢小姐,害得谢小姐落下悬崖,是周巽的不是。”
谢青芙匆匆的摇头:“是我自己不认识路,还乱逛一通。周少爷告诉过我,曾有丫鬟在悬崖下被冻僵,但我却还是……”
周巽也是一怔,片刻后却仍旧微笑,将手里的汤婆子递了过来道:“但谢小姐落下悬崖整整七日,却毫发无伤的回来了。这大约是上天的造化,吉人自有天相。”
谢青芙接过汤婆子,再次摇头。片刻后慢慢的转过身,看着身后的沈寂,他仍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离人群远远的地方。他衣衫凌乱,脸色苍白,但是没有人注意到他,就像他完全不存在一般。
心中一酸,谢青芙低了低声音:“我之所以毫发无伤……是因为有沈寂同我一起掉了下去。”
谢红药手上力道一紧,忽然就松开了她的手道:“青芙姐姐,有什么话回去再说。这里天冷。”
谢青芙顿时反应过来,轻轻的点了点头。
上马车的时候,她仍旧克制不住的去看沈寂。谢红药握紧她的手指,对周巽道:“周少爷,可否让沈寂也上车。他与青芙姐姐一同落入悬崖,不知有没有受伤。”
周巽颔首:“这是自然,沈寂便跟我去后面那辆马车罢。”
谢青芙被谢红药扶着上了马车,怀中塞了个暖意四溢的汤婆子,身上也被加上了好几件厚衣裳。周巽又派家仆送了壶烧好的热水来,谢红药将热水倒在杯中,递给她让她捧着。
马车“哒哒”的颠簸起来,谢青芙只觉得这几日都像是一场梦,梦醒了,她便又要回自己不想回的地方,过自己不想过的生活了。
谢红药道:“青芙姐姐,方才我阻止了你,你可知道是为什么?”
谢青芙握着手中水杯,轻道:“知道。”
谢红药道:“你们一起坠崖。只要是知道了这件事的人,便一定会想,你们为何会同时落入悬崖,或者说你落入悬崖的时候,你们为什么会在一起。”
谢青芙望着谢红药,顿了顿,才喉中干涩道:“我是自己掉下去的。沈寂……他是跟着我跳下去的。”
谢红药一怔:“他什么都想起来了?”
谢青芙摇头:“不……他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谢红药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过了许久才握着谢青芙的手,慢慢的收紧力道:“既然你对他来说只是个认识不久的人,为什么……他会不顾生命危险的跟着你跳下去?”
此话一出,谢青芙自己也怔住了。
因为她也从未想过这是为什么。她掉下去的时候,他一开始明明是站在悬崖上,冷眼看着她落下去的。后来却不知道为什么,跟着她一起跳了下去。
她之前一直在想,因为他是她的沈寂,所以愿意为她做很多的事情。但现在想来,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了。
想到这里,谢青芙手上一颤,热水洒了一些出来,谢红药握着她的手,被热水烫得手指一颤,热水也洒落在了她的手指上,但她自己却好像毫无感觉一般,仍旧怔怔的看着自己的裙角。
那里缺了一大块布料,是她为了替沈寂包扎伤口而用力撕下的。
谢红药终于微微低下头,松开了她的手,撩起车帘看向马车外。雪地里空留下两行马蹄印,树木银装素裹。她轻轻地说道:“但这些都不必想了,因为有的事情不需要有答案。有的事情需要答案,你却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别人。爹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今天的家仆便是他连夜派来寻找你的。之前周家的家仆畏手畏脚,总是不敢下到崖底去,还是谢家的家仆胆大一些,雪一停便带着周家的家仆全力搜索,终于将你找到。”
谢青芙只觉得像是一块石头压在了心上,但即使再怎么沉重,她也叫不出来,只轻轻地点了点头,用力得几乎将手上的茶杯捏碎。
谢红药道:“回去以后,你与沈寂便不要再过多接触了。你该明白的。”
这一次,谢青芙却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点头了。
她将头靠在马车壁上,轻轻的吸了吸鼻子,整个人都觉得失魂落魄。
马车很快的便回到了周家别庄,谢榛本意是马上将谢青芙与谢红药接回谢府,但周巽以赔罪之名,终究还是将她们留了下来。
谢青芙被扶回房间好好地休整了一番,半绿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才留下好几碟点心,退了出去,说是让她好好休息。
谢青芙却并不觉得饿,也不觉得困。
她的眼前总是浮现着沈寂那双幽深清冷,半点涟漪也无的眸子,还有他空荡荡拂动在冷风中的袖子,孤零零落在人后的颀长身影。
换了衣裳后,不知独坐了多久,她忽然便站了起来,向着下人房那边快步走了过去。
☆、第21章 妃色·(五)
这是谢青芙第一次真的走进周家别庄的下人房。
在落下悬崖同沈寂相处几天之前,她曾走到门口,却并不敢走进来。一方面是因为害怕被人看到,回报给谢榛,另一方面则是因为她知道,沈寂并不喜欢她去找他。
但现在她却顾不得那么多了,脑子里都是他的模样。并不想质问他什么,只是想立刻就见到他。
穿过种满腊梅的后庭,正遇见行色匆匆,满手乌黑的郑管事。郑管事一见到她便吓得脸色一变,谢青芙微微皱眉盯着他,只觉得厌恶至极。
这个人一开始看着和蔼可亲,可是他看不起沈寂,所以她便讨厌他到了极点。
“谢小姐,您这是?”
说话间连声音都是抖的,更听得谢青芙气不打一处来。偏偏又担心大声训斥这人会被沈寂听到,知道她对他多加照顾的事情,不由得便压低了声音,只是语气仍旧是冷冷的:“原来这周家别庄,还有只有你能来,我却来不得的地方吗?”
“不是……谢小姐。小的没有这个意思,但这里是下人房,又破又冷的,您刚被救回来,身体虚弱,现在应当待在房间里歇息着……”
谢青芙看着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心下一动:“说起又破又冷,你还记得我要给丫鬟家仆们买炭,但却被你私吞入囊的那些银钱吗?”
“小的记得,小的已经知错了。”郑管事忙不迭的弯着腰,“小的已经将钱拿了出来,买了上好的木炭,每个丫鬟每个家仆房里都送了。方才小的刚送完木炭,从沈寂房里出来要离开这里。您大人有大量,就饶过小的吧。”
谢青芙心中记挂着沈寂,也没什么力气同他纠缠,此刻听到沈寂名字心中更是不由得便微痒了一下:“你是周家的下人。饶不饶过你,我哪有决定的权力?”顿了顿又道,“沈寂的房间在哪里,我需要看一看你买的炭。”
郑管事一怔,片刻后却急忙的指了个房间。谢青芙也管不得他心中是否起疑,冷道:“既然炭送完了,你还留在这里干什么?”
郑管事顿时又是卑躬屈膝一番,匆匆的离开了。谢青芙望一眼郑管事指过的紧闭的房门,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才略有些不安的过去敲了敲门。
“郑管事?”
房中传来沈寂冷而略带不耐烦的声音。
“沈寂……是我。”
谢青芙有些怯懦的说罢后,房中静默了片刻,接着房门便被拉开了。沈寂出现在房门口,他只穿着一件干净的白色里衣,脸色有些苍白。他好像并没有打算让她进门,只是那么望着她,眸中几分冷淡,几分复杂。
直到谢青芙身上一冷,轻咳了两声,沈寂动了动手指,微微向旁边让出了位置,让她走进去。
谢青芙进了沈寂的房间,只见下人房果然狭窄湿冷。但即使是这样狭窄的房间,也被沈寂打理得井井有条。被子,枕头,桌上的茶壶都整整齐齐,一尘不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