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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任相思紧 第26节

心中汹涌着的感情像是被强硬的关在狭窄的箱子里,不安着,忐忑着,小心翼翼的维持着太平的表面,只要一有机会,那种感情终将会破箱而出,毁掉一切。

谢青芙将那封信放在了枕头下,像是什么也没有收到。一面煎熬着,绝望的等待着谢府派人来,一面紧紧地跟随者沈寂,每一天都久久的望着他,片刻都不想移开目光。

她想一直看着他,就这样看到彼此都白发斑斑。

他与她之间,最坏的结果已经尝到过,她不敢去想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

三日后,谢青芙没有等到谢府派来的人,却被花大娘叫到了房间内。

花大娘望着谢青芙,第一次在沈寂不在的时候,主动对她说了话。

“谢大小姐,你究竟准备什么时候抛弃阿寂,回到你的富贵荣华里去?”

☆、第39章 枯黄·(二)

谢青芙并不是个会讨长辈喜欢的人,因为自小丧母,谢臻又是那样只顾生意的一个人,她连与长辈相处的经验都少得过分。更多的时候,面对着比她年长的人,谢青芙都是沉默着,小心翼翼的看着别人的脸色。

面对花大娘也是一样。

谢青芙知道花大娘不喜欢她,虽然并未针对她刻意刁难,但一个人的眼神却是骗不了人的。

就像此刻,花大娘的眼神冷静疏离,带着点冬天积雪未彻底消融般的冷意。

她淡淡对她说道:“即便我对你一忍再忍,有些事情也已经忍到极限了。你回到谢府里去,放过阿寂,也放过你自己罢。”

“我不想离开阿寂……”

“不必狡辩,你到底什么时候走?”

谢青芙望着她冷漠神色,嘴唇颤了颤。心中仿佛被针用力的扎了一下,努力平静了许久才倔强着轻声道:“……等谢府派人来寻我,我再跟他们走。”顿了顿,仿佛从心上剜肉一般饱含痛楚与悲伤道,“走之前,我想同阿寂道别。”

花大娘双眉微蹙,仿佛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不过片刻,她的眉头又轻轻松开了。

“你谢家的人,个个薄情寡义,我曾想你应当也不例外。现在看来,果然想得没错。”

直到此刻,谢青芙才稍觉不对。

眼前的这个人,救了沈寂,毫无怨言的照顾他,将他从绝望之中救出来。明明应当是个善良的人,对她却总是十分冷漠,对谢府也怀着敌意。除去三年前的事情外,她知道的事情似乎还要更多一些。

“你是不是在想,我好像知道许多的事情?”

花大娘横眉冷眼,手指微微握紧竹杖,说出的话却是教谢青芙觉得心中一凛。她动了几下嘴唇,只觉得有什么会令她的世界天翻地覆的事情即将浮出水面,这种感觉强烈而沉重,让她除了轻轻点了点头之外,竟是连开口的力气也失去了。

“您……究竟是谁?”谢青芙颤了一下,终于还是问出了口。

花大娘仿佛一直等着她问出口一般,双眸中极快的划过一丝嫌恶。

“我是谁?我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老婆子。你应当感觉到我对你的排斥了。事实上你并没有哪里对不起我,一切的事情都是谢榛做下的。”

谢青芙苍白了脸:“我爹?我爹曾做过什么对不起你的事情?”

花大娘将竹杖重重的往地下一拄,发出一声闷响。她紧咬下唇,唇边勾出一丝冷笑望着谢青芙:“谢榛对不起我的事情太多,我已经不想一件件一桩桩的说出来。”顿了顿,却仍旧对谢青芙道,“你的亲娘,可是当年景阳城中郭福浩的女儿,郭枕月?”

不等谢青芙回答,她便自顾自道:“谢榛这个人狼心狗肺无情无义,只因为生意场上失利,为了得到郭福浩的帮助,竟休弃发妻花素年,另娶她人。甚至为了落得个好名声,对外宣称之所以休弃花素年,是因为她多年泼辣善妒,且无所出。他新娶的妻子郭枕月更是心肠狠毒,花素年被休弃后本已决意远走他乡,郭枕月却在她离开后仿佛孤魂野鬼般,仍旧死死地缠着她。”

谢青芙张大双眼盯着花大娘,只觉得自己听到的仿佛是天方夜谭。她从出生起一路顺风顺水的长大,对郭枕月并未有多少印象,唯一知道的也只是别人称赞郭枕月贤惠温婉,且说她是个体弱多病的女子。

她无法将花大娘口中的郭枕月同自己听到的郭枕月联系起来,所以一时之间竟是毫无力气去争辩,但一对上花大娘带着厌恶的双眼,她忽然便放大了声音:“我娘不是这样的……她绝不会是这样的!”

“不会是这样?”花大娘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方才便挂在唇边的冷笑越发慑人,她的声音有些发颤,粗噶不堪,“花素年离开景阳城,一直逃到九江旁,重新嫁与一个渔夫。那渔夫虽大字不识,却并不嫌弃她是再嫁,对她百般温柔,千依百顺。她与渔夫每日打渔度日,虽过得十分清苦,但却已心满意足,也早将谢榛与郭枕月抛在脑后。”

谢青芙心中剧跳,她十分盼望着花大娘的话语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然而花大娘却读不懂她内心惊惧,粗噶嗓音哀声道:“九江临近静安寺。那时候花素年腹中怀有胎儿,一心想吃刚成熟的橘子。那种橘子只有早集上有卖,渔夫疼爱她,便每天都起个大早,走上一个多时辰去买橘子……”说到这里,花大娘忽然便轻吸了口气,本来便粗噶的嗓音更是低哑难听,带着散不开的沉重,“一日清晨渔夫买好了橘子,为了快些赶回花素年身边,选择了走大路。岂料在离家不过几十步远的地方,一辆马车硬生生从他身上压了过去!”

她猛地顿住话语,看向谢青芙,眸中冷光迸射:“旁人亲眼看到,亲口告诉我们,你的娘亲,她命人驾着马车,从那渔夫的身上狠狠地压了过去!”

谢青芙身体一震,一股寒气慢慢的从脚底升起。

“我的娘亲……她不会的……她不会这样的。”

她仍旧小声的辩解着,声音却小得可怕,仿佛只是为了说服自己,所以才不断的重复着这句话。

花大娘目光一厉:“你何必不承认。你的父亲是个寡情薄意的男人,你的娘亲是个蛇蝎心肠的女人,她们一起毁掉了花素年的人生,且因为有财有势,所以轻松的逃脱了律法惩罚。渔夫死后花素年没有再嫁,她生下了渔夫的孩子,那孩子长到八岁,花素年因为积劳成疾郁郁寡欢,终于与世长辞。”

谢青芙猛地抬起头望着花大娘,面带哀求:“不要再说了。”

花大娘道:“那渔夫姓沈。”

谢青芙猛的退了一步就要跑出房间,花大娘却是敏捷得不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一把扣住了她的手腕,直疼得她用力的皱起了眉头。她拼命的挣扎着,想要抬起手捂住自己的耳朵,花大娘的话语却仍旧一句一句灌进耳朵里,让她感到一阵一阵的绝望。

“渔夫的孩子取名沈寂,百家姓百行第十四位的沈,寂静无声的寂。花素年过世后,花素年的妹妹为了替她报仇,将事情全都告诉了沈寂。”花大娘像是癫狂了一般,不管谢青芙的手腕已经变得乌青,只是放大了声音道,“她将沈寂送到了谢府,那时郭枕月也已经因病逝世,谢榛以“故人之子”的身份收留了沈寂,心中盘算着多个心腹也好,却不知那心腹一开始的目的便是想害死他。”

花大娘狠狠地甩开了谢青芙的手,望着她不知不觉便流下的眼泪与满是绝望惊慌的双眼,带着丝报复的快意缓慢轻道:“你以为谢榛为何阻止你与沈寂在一起?你以为他为何宁愿杀了沈寂也不让你们私奔逃离?你以为,三年前沈寂当真是真心的想带你走?”她轻飘飘的仰了仰唇角,笑意极其残酷,“他带你私奔,是我吩咐的。我便是花素年的妹妹。我让他带你走,然后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将你像废物一般抛弃。”

她说完了,屋子内忽然便恢复了一片死寂。

良久,谢青芙低低的吸了口气,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脸颊淌落在地上。

“我不信。”

“你当真不信?”

“我不信。”

“那么你的眼泪,又是为何而流?”

谢青芙抬起头冲着花大娘哀声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你为什么不一直瞒着我?那些事情都是上一辈发生的事情,与我和沈寂无关。我只是喜欢沈寂,我只是想同他他在一起罢了!”

“但他却从来没想过要同你在一起。”

花大娘冷冷道:“他对你好,他忍让你,他为你做的所有事情,都是假的,都是我示意的。三年前若非谢榛从景阳城追来,沈寂他会听我的话,将你带到一个没人知道的地方,然后将你狠狠的抛弃。”

谢青芙脑中“轰”的一声便似炸开了一般。她觉得浑身发冷,死死的咬着自己的嘴唇,用力的摇着头,耳中已经听不到其他的声音,只反反复复的回复那四个字。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几日前沈寂才说要娶她为妻,今日却有一个人告诉她,他们再也不可能在一起。

她说不出任何的话来,只无声的掉眼泪,嘴唇被咬破流出鲜血来,腥咸的味道教人作呕。她忽然便捂住了嘴巴,跑出房间来到屋檐下,不断干呕起来。

花大娘拄着竹杖,慢步跟到了她的身后。

山中浓雾流淌,冷意无声,山风吹动漫山的树叶,发出簌簌的声音,徒增凄凉之意。

花大娘微微眯眼,对谢青芙道:“经三年前一事,我对仇恨早已看开。此刻即便是你就站在我的面前,我也没有要对你动手的心思。我只要阿寂健康安宁的过完这一世便已然知足。他骗了你,对你不起,你害得他失去手臂,对他不起。你们早已扯平,早应该放过彼此。”

谢青芙眼角含泪,并未抬头,只大张着眼睛望着屋檐下新长出的一棵小草被风吹得微微拂动。

花大娘道:“你不要再来招惹他了,三年前的事情,我绝不允许你们再重演一次。”

顿了顿,她忽然又松开了手,让竹杖落在地上。布满老茧的手抚上谢青芙的后背,感受到她一颤,那手动作又轻柔了几分,仿佛哄骗。

“回去吧。你可知道,谢家的生意出了大问题,这一次,谢榛大约要失去他看做生命的那些东西了。”

☆、第40章 枯黄·(三)

第四十二章

谢榛究竟会不会失去他看做生命的那些东西,谢青芙并不知道,她只是清楚明白的感觉到,她看做生命的东西,大约真的会失去了。

谢青芙想起见到沈寂的那天,她伸出手指要碰他的手,而他寒玉般的双眸里流露出抗拒,冷冷的对她说“不要,脏。”她本以为那只是他过于害羞,现在想想,他大约并没有骗她,他是真的感觉仇人的女儿十分肮脏,连触碰都没办法忍受。

所以每次被她碰过之后,他便会立刻去沐浴,即便是寒冷的冬天。可悲的是她总是不厌其烦的招惹他,在那时的他看来,她大约就像一只苍蝇一样,纠缠不休,令人作呕。

后来他们一起长大,他一边记账陪她念书,熬夜做完账本陪她游玩,她被困在地窖那一夜他在雪中陪了她一整夜,她被谢榛惩罚的时候他陪她跪了一整晚。谢青芙不愿意相信那些都是假的,花大娘说的不过是简单的话语,却要把她记忆中最鲜活的沈寂生生毁去。她想相信沈寂,只是花大娘说的那些事情同从小到大遇到的事情重叠起来,她再也骗不了自己。

她在灶膛旁边坐下来,傻子般盯着灶膛中的火焰。心中仿佛有个小人,手中拿了把刀,一刀一刀的戳在她心上,鲜血还未流出来,便被同一把刀子堵了回去,周而复始,循环反复。她疼得捂住胸口想大喊大叫,然而喉咙中也像是堵住了什么东西,喊不出来,叫不出来,那种濒临绝望不知所措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去了。苟延残喘着也不过是想等沈寂回来,再见他一面而已。

不论沈寂十年前是为了什么出现在她的面前,她不会忘记他陪她长大,陪她经历欢喜悲忧,在最难过的时候陪在她身旁,甚至在她不想嫁人的时候带着她私奔。她不愿意相信任何人对他的诋毁,记忆中只有那个少年向他伸出来的手,他带着她第一次逃出谢府,见到了外面五彩斑斓的世界。那些带着善意的,带着恶意的人,那些温暖着的,刺痛心灵的感觉,都是他带着她一起遇见,一起经历。

三年前,他失去手臂,她一个人回到牢笼里。

三年后,她本来以为自己可以为他再拼上一次,只是没有想到他是恨着他的。现在他什么都不记得了,所以才对她温柔至极,等到他恢复记忆后,知道自己同仇人的女儿亲密如斯,大约会觉得十分绝望与恶心罢。

她喜欢沈寂,但他恨着她。她恨不得永远与他在一起,但他却想要离她远远的。

她的娘亲对不起他,她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他恢复记忆后却不可能和她在一起了。现在的他甚至不知道,他曾经那么恨她。

不知不觉便落下了眼泪,从无声到紧咬嘴唇,双唇间溢出哭声,谢青芙哭了许久,直哭得喉中发紧,双腿发麻。花大娘一直没有来打断她,屋外的天色渐渐的便暗了下来,仿佛泼墨满天,风雨欲来。

灶膛中的火早已熄灭了,谢青芙独自将自己窝在狭窄的黑暗中,耳边响起了脚步声。沈寂的脚步声她是熟悉的,极稳,极有规律,一声声踩在她的心上。此刻那脚步声却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东西般,失去了从前的镇定。过了许久,大约发现了藏在黑暗中的她,那脚步声像是为了确认什么般快速的向这边靠近,停在她的面前,然后他点亮了油灯。

厨房中亮起一片暖色,谢青芙觉得眼中发酸,她抬起头去看着沈寂,却见他就站在她的面前,那盏油灯在他的手中散发着光芒。

昏黄的灯光下,他的眼中还有未散去的慌色,凌乱的青衫像是漂浮在水面上,有些皱掉的青莲花瓣,紧蹙的眉心让人只望一眼便觉心中剧烈抽搐。他微微低着头,沉默的望着她,许久都没有说话。

他的表情让人心疼,仿佛放下心来般轻呼出一口气。望见她眼中泪光,他眉心蹙得更紧,声音低哑难堪道:“我只是出门一趟,回来就寻不见你。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谢青芙并未回答,她眨了眨眼睛,然后对他摇了摇头。

沈寂在她的面前蹲了下来,他的声音慢慢的低了下去,又沉默了片刻:“我没办法扶你,你抓着我的袖子,自己站起来。”

谢青芙下意识便避开了他的袖子,如同避开一件她最害怕的东西那般。空气中升起一种让人难堪的沉默,顿了顿,她不去看他的眼睛,双脚有些发麻,自己艰难的站了起来。

谢青芙张了张嘴唇,只说出三个字来:“……我饿了。”

沈寂的身体还保持着想让她抓住袖子站起来的姿势,他动了动手指,低眸道:“我知道了。”

顿了顿又道:“若有难过的事情……”手指微微收紧,“不用躲起来哭。用过饭后全都告诉我,我总能想出办法来替你解决。”

无论是什么样的事情,他一定会帮她解决,即使是拼尽全力也会帮她解决。

只是看着她哭,他心中便难受得仿佛针刺一般。哪怕只是片刻也无法忍受。

沈寂说的话落入谢青芙耳中,却越发让她觉得心中酸涩。她仍旧不敢看他的双眼,眼眶发红,用力的点了点头,然后乖巧的抓起他那管空荡荡垂下来的袖子,擦干净了脸。

除了拉她起来之外,他连眼泪也没办法替她擦。

沈寂握紧油灯,心中沉闷而酸涩。仿佛巨石击打山壁,落下些沉重的石屑,哗啦哗啦坠在地上,将地上的植物一颗一颗全都压塌。他看着过程,但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毫无办法。

谢青芙安静的坐在灶膛前,往里面一根一根的填柴火。她与平常的时候仿佛没什么不同,甚至还在他要洗菜的时候站起来,吸了吸鼻子帮他挽起袖子。

沈寂的动作与平常也没什么不同,不看她的双眼,用单手熟练的洗菜,切菜。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气氛。

他与她都能感觉到对方的不对劲,但却都不想,也不敢开口去询问,仿佛多说一句话便会打破这种平衡,然后覆水难收。她低着头只顾着烧火,将火烧得十分旺后才停下来,只是一停下,脑海中便又满满的都是花大娘说过的话。耳朵里只听到他做饭发出的声音,单调至极。

谢青芙悄悄的抬起头看了一眼沈寂,泪眼望他的轮廓,温柔又模糊。她低下头抬起手指,抹去了眼角的湿意,知道许多事情后,沈寂待她越好,她却越发感受到绝望和难过,像是漆黑冰冷的潮水,快要将她整个人淹没其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将一根柴火扔进灶膛里,忽然便吸了吸鼻子道:“我已经不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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