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一场闹剧
“哼。”梁王转而向沈鹤烟,颇有些不耐烦的道,“沈议郎,你可有什么话要说!”
身后的一群人闻声都吓了一跳,只道这哪是寻证,分明是威势压人。
“回王上,臣是为人引到此处,并未对殿下还不举之心。”
“哦?你倒是说说你如何恰好就被引到公主所在之地,又是谁敢引你!”梁王明显不信沈鹤烟的说辞,几乎是她话音刚落就出言质问。
沈鹤烟倒是不慌不忙,将目光移向前一刻替槐梦公主争辩的那名婢女。
“回皇上,正是此人。”
“沈议郎莫要污蔑人。”早已料到这一切,那婢女表现得淡定自如,没有半分被指责的心虚,“奴婢分明是替公主取水去了,御膳房的人可以作证。更何况奴婢对公主忠心天地可鉴,沈大人莫非想说奴婢妄图陷害公主?”
瞧瞧,这和不久前贵在沈鹤烟跟前满嘴寻死求饶的判若两人。
身后,槐梦公主勾唇一笑,心道这殿内的暖气绝对充足,就他那一小块浸湿也早就干透了,加之父王盛怒之下,没人会相信,无论他如何说。他沈鹤言的仕途,到此为止了!
一鸣惊人又如何,年少成才又如何?还不是被她轻而易举踩在脚下。敢阻挠殷哥哥的事,那就让你一辈子抬不起头。
她反而有些期待沈鹤言为自己辩了。
“还请王上听臣说完。”眼见沈鹤烟仍旧低着头,行礼姿势端正。“臣今日本驻足于殿前梅花树下,却不幸遇贼人抢走手中荷包,故一路追赶至此。”
闻言,婢女当即神色一变,“胡,胡说,沈议郎莫要胡捏乱造!”她咬了咬牙,没想到这沈议郎做事竟不循常理,“奴婢可不知有什么荷包。况且,沈议郎身上为何会有女子之物?”
她虽慌了阵脚,却仍旧尽量稳住心神,不停给自己心理暗示。
这一问,众人也发现了漏点,纷纷看向沈鹤烟。梁王更是如此,一连发三声质问,分明是对她不信任到了极点。一直未开口的苏郑,始终跟在渭阴侯身后注意着她的情况,神色有些复杂。
只怕这个点圆不过去,沈鹤言也有最难脱啊。
然而就在这时,他眼尖的发现自家小女儿有那么一丝不对劲。
等等,该不会是他想的那样吧?苏郑把眼一瞪,不可置信的左右看了一眼两人,越看越离谱,气的小胡子都要吹飞了。
好小子,竟敢拐他宝贝女儿!
人群中有人问:“一个荷包,哪值得追那么远?”
“贵人所赠,自然重要。”言毕,沈鹤烟将目光一向一直担忧她,注视这边的苏芷璐,“实不相瞒,此物便来自苏四小姐之手。”
刹那,所有人都视线又汇集到苏芷璐身上,只见她虽有些紧张,依然坦然的承认:“是,是小女的。小女路过梅林时无意惊扰了沈大人,便留了荷包致歉。”
“虽然……送荷包好像不太妥啊……”
“别忘了苏小姐是御史大人之女,而苏御史和沈议郎都属于渭阴侯一派,也许两家早就私下来往了也说不定。”
妇女们的声音又喳喳响起。如此一来,苏芷璐成了沈鹤烟的证人,她的说辞也已可信七分。然而梁王自然是不满意这般结果的,槐梦公主更不可能满意,她咬紧下唇,细而尖的指甲毫不留情地在愣怔的婢女腰上狠狠一捏。
那婢女吃痛疼得眼泪都要溢出来,却又不能让人看出倪端,只能强忍着嚅嗫着声音道:“虽,虽是如此,可沈大人怎能欺奴婢并无权无势,随意给奴婢泼脏!”
“是否污蔑,王上请人探一探她的衣袖便知。”
“沈议郎莫要装腔作势,奴婢袖中可什么也没有。”那个荷包早就被她不知扔哪去了。那婢女冷笑一声,“这般随意要搜奴婢的身,岂不是既污奴婢清白,又要坏奴婢声誉。仗势欺人,沈议郎便是这般品行之人吗?”
这番言论都是让梁王找回了些颜面,他干咳两声,没有方才那般恼怒了:“此人说的在理。沈议郎,若是她身上却没有所言荷包,你当如何?”
这话是给她搜身的权利了。沈鹤烟不动声色的一笑,果然公主和婢子是不能比的。官员对上婢女,梁王明显要比方才理智许多。
呵,帝王心术。
只见沈鹤烟挺直了腰,由附身换至负手而立,风轻云淡的纠正道:“非是查荷包,而是查——花瓣。”
一种不好的预感,瞬间袭满全身,槐梦公主已做不到像刚才那般淡定了。再看那可怜的婢女,闻言如遭雷击,此刻六神无主,手脚麻乱成一团,却根本不敢向身后的主子求助。
什么花瓣?她怎么不知道这东西?
梁王亦是不解:“查花瓣是为何?”
“回王上,”沈鹤烟勾唇一笑,看那婢女的神情,只知道这一局,她要赢了。
“臣受苏小姐之物,又看满树红梅花景怡人,故取了几许落花填于荷包中。那荷包未设抽绳,故而,只要贼人装之入袖,花瓣便会落入袖中。”
那婢女脸色煞白,下意识护住自己的衣袖。可惜已经晚了,几个侍卫迅速上前制住她的手脚,挣扎间便已有两片花瓣飘落在地。
这一下,谁在污蔑,谁是清白,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放开我!王上,奴婢冤枉啊,殿下,看在多年情分上,求求您……殿下!……”
“拖下去。”梁王神色复杂的看着地上静静躺着的两片落花,心下烦躁,沉默不语。
可惜了沈鹤烟摇了摇头。
在水向她泼来的那刻,她便做了应对突发的准备。槐梦公主的这个婢女是不赖的,能顶着众人公然与她对峙,哪怕慌乱,也能及时抓住她的漏洞来反击,确实异于常人。若非她有主,沈鹤烟还真想把她收为己用。
众人心思各异,有的为错怪人而惭愧,有的在怪那婢女行为不捡还心思阴暗。
渭阴侯满意的点了点头,对沈鹤烟又多了几分欣赏之意。苏芷璐默默替沈鹤烟松了口气,气的苏郑胡子和眉毛挤一块跳舞。
槐梦公主几乎要咬碎一口银牙,目光阴晦的瞪着沈鹤烟的方向。
仍旧还有些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
“虽说沈议郎是误入此地,可难保他借此生事,无礼于公主。”
毕竟方才公主衣冠不整,与沈鹤言待在一起是不争的事实。
没了得力助手,槐梦公主当然也不愿吃这个亏。她一狠心,将领口拉低,眼下又挤出几滴晶莹来,楚楚可怜地扯着梁王的衣袖。
“父王,替儿臣做主啊……”
其他几个婢女连忙又上前将她遮挡的披风拉高,以免外人看见。
爱女心切的梁王几乎立马就动容,渭阴侯也觉察情况不对。可惜这一次,沈鹤烟不会给她机会了。
“诸位慎言。”沈鹤烟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脊背挺直,双手平揖,目光谦卑地低垂着,语气却半分不让。
“你们可知此地何处,又曾想过下官这番遭遇是否正常?”
一句话,直接把那些云游梦里的人给点醒了,他们一拍脑门,恍然大悟——
是啊,此处可是宴旁偏殿,供客人休息的地方。若沈议郎误入此地是真,那公主又为何衣冠不整出现在此地?
槐梦公主浑身一颤,心道不好,她把这点给忘了!
“臣尊重王上决定。”沈鹤烟朝梁王拱手,义正言辞,“愿配合继续调查。”
“……不必查了。”梁王默然,最终缓缓道。
事到如今,他还有什么不明白?只怕再查下去,整个皇家的脸都要丢。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槐梦公主已经开始微微发抖,竟有些后悔方才所做的一切。
怎么会这样?她下意识朝人群中寻去,却没见到想要的那个人。顿时失落和恐惧交杂在一起,只能死死抓着父王的衣袖,可怜地望着他——这次是真怕了。
看着自己无助的女儿,梁王叹了口气,挥退所有包围着沈鹤烟的侍卫,“今日事孤错怪了沈议郎,晚间定会将赔礼送上。”
言罢,他又看向一旁偷乐的渭阴侯:“孤早该想到,王弟推荐之人品行不会差。改日孤定亲自登侯府给王兄陪礼。”
渭阴侯忍着笑容客套了几句,心里早就乐开了花。
好个沈鹤言,真是好样的!
“行了,让诸位看了笑话。今日本是宫宴,恐还不尽兴,自便罢。”
王上发话,大家还杵着也不像个事。纷纷谢恩离场走人,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但在人群解散之后,沈鹤烟起身才松口气,方抬头却猛地对上一道目光。
那是一道诡异的目光,那人在笑。是的,顶着一张冷艳阴柔的脸,却阴森可怖的让人脊背发凉。那人像是突然出现在那里的神不知鬼不觉,冲她瘆人地笑。
沈鹤烟倒吸一口凉气。
她永远忘不了那个眼神。从未见过,却让她笃定,那人,就是殷世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