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精彩辩论

处于拥挤的人群中并不好受。她个子小，几乎走一步就要被撞得东倒西歪。

范峪璁两手按着她的肩膀，像驾车一样控制着她左拐右绕。一个大转弯，他带着她脱离人群。范峪璁顺着一个隐蔽的楼道向上，再走几步来到一个不起眼的木廊暗台。

围栏边已有两人，莫长林牵着白诺，在见到他们的一瞬间，焦急的模样立即消失。

“总算来了，”莫长林将目光朝两人身后一探，“咦，程烨和锦书没来吗？”

“阿辞说他还有事，程烨嘛......他自己知道这的，估计一会就来了吧。”范峪璁答道。

沈鹤烟探着扶手往下望去，只见亭中两人铺毡对坐。其中一名少年手执经书，胸有成竹，跃跃欲试；另一位鬓发花白，老成稳重，对这个不请自来的对手没有丝毫的紧张，不是夫子又是谁呢？

亭台外被围了个水泄不通，而这个平台视野极好，将下面的情况一览无余。

“我发现的地方，不错吧？”范峪璁得意地拍了拍胸脯。

“是不错。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看学生们期待的样子，沈鹤烟仍是没太能搞清楚状况，这架势，莫不是在比什么？

“喏，看到那个人了吗？”范峪璁指着亭中夫子对面的学生，“他叫公孙晋。”

身材高挑，披发左祍，沈鹤烟点头，“看见了，齐国人。”

一旁的莫长林牵着白诺上前，接道：“他是齐国大夫公孙轼之子，才学出众，六艺皆通，也是第一个敢于夫子辩论的人。”

听到这里，沈鹤烟已明白学生们的反应从何而来，也觉不可思议，再向下望去。

只怕他今日有备而来，俨然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这已经是......他第三次挑战夫子。”白诺说着，眼里已流露出对他的佩服。

难怪会引起这么大的轰动，于学府来说，夫子便是权威，年过半百，阅历更是他们的无数倍。能做到这样的人，不仅要有“资本”，更要有胆量。

“辩题是什么？”

“便是阿烟刚来时夫子说到的那个。”莫长林当时虽然不在，却也听说了课时内容。

策论......沈鹤烟脑海中缓缓浮现出台上夫子的身影，耳边回荡起那低磁的声音：“......民不聊生......试问，是乃大势所趋，或国君诸侯之过......”

不知何处传来“叮”的一声，全场霎时肃静，众人屏息凝神，等待着亭内人出声。

公孙晋率先开口，先发制人：“诸侯国君居于万人之上，一喜一怒皆牵系无数人。纵观史上战乱，或谋划已久，或一时起兴，皆有诸侯国君掌之。”“战争频繁，民不聊生，诸侯‘功不可没’。”

夫子抚着胡子笑道：“子言兵以诸侯为念，有据验乎？”

“证据不是有很多吗？”公孙晋答，“智伯贪得无厌，野心勃勃，逼得韩赵魏三家分晋，天下愈加支离破碎，致使五霸变七雄，安宁愈加遥遥无期！”

夫子镇静自持，暂时无言，公孙晋见状，乘胜追击。

“吴王阖闾好大喜功，常年对外征战，国力透支，百姓苦不堪言，最终国破家亡，当时必然。诸侯凌驾于百姓之上，却用百姓满足私欲，其过难消。”

这话说的极其危险，在场的人几乎都为他捏了一把汗。要知道，国学里的学生不乏诸侯子弟，得罪任何一个都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沈鹤烟在台上津津有味地看着，不免为他的胆量所折服。

从选辩题的角度来看，公孙晋是士大夫之子，正常应该站在贵族一方，而夫子也算儒学名士，自然不愿替贵族洗脱污名。他之所以这么做，又敢在众人面前说出这样极端的话语，说明他根本不在乎谁来找他麻烦，他只想赢！

难怪开始前他就一副十拿九稳的模样，不仅因为他有备而来，更是因为他从心理上占尽了优势。

只可惜，心性终究不够成熟。

只见夫子又抚了一把胡子，双目一眯似有笑意，看得公孙晋背后一凉，瞬间有种不好的预感——前两次夫子辩倒他前，用的便是这样的眼神。

鸦雀无声中，夫子抑扬顿挫地声音响起，低沉又清晰：“子之言不无道理，然难经推敲。”

“分则待合，合则久分。智伯欲灭三家，其心非欲‘合’乎？然则不可得，大势已去，天命也；韩赵魏三子御晋，固有私心，岂非为其民以免于智伯之暴政乎？阖闾暴虐天下尽知，然若如尔之言——举兵者皆过，则勾践十年灭吴，一雪国耻，岂非义动邪？若勾践为义，则吴国百姓皆为邪乎？”

“况夏桀无道，商汤灭夏；纣王昏庸，武王伐之。贤者代不肖，天之道也。穆公征战东西，并二十国，国以昌盛，民以殷实，百姓乐之；桓公富国强兵，一度称霸，众庶亦称道之。岂秦齐战不死人哉？非也，以其功大于过，民能用之于富贵也。相与争于强，好胜而得进，利民也。是故国君能力有高低，有贤亦有不肖者，战难免也。弱肉强食，适者生存，自然之道也；兼并称霸，亦天之道也。”

沈鹤烟笑，狠狠地在心里鼓起了掌。

只道不愧是夫子。辩题中的“战乱”是带了偏向性，被定义为完全有害的事物，他却迂回地从部分战争的正义和益处入手，反将对方一军，让其自相矛盾。

这种方法很适用于心性过躁和操之过急的辩手，甚至有时观众也难看出端倪，比如现在。时间一长，他也就不攻自破了。

“确实厉害，如果对方心性不够，很容易开局就被辩倒。”沈鹤烟看的起兴，扶着栅栏微微前倾，眼底流光溢彩。

细心的莫长林早就捕捉到了这一幕：“阿烟对辩论很感兴趣啊。”

“嗯！”

很早以前就在书上看到过，辩论是唇枪舌战，是智者交试锋芒，只是母亲喜静，她便也从来没有机会一观。

“不知道能不能向这位公孙兄讨教一番。”

“这或许有点难。”范峪璁挠了挠头道，“他性子可怪了，喜怒无常的。”

许是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他忍不住朝下方的公孙晋做了个鬼脸。

“不过，既然阿烟喜欢，以后我们就一起来观战！”

再回到辩场，果然，这段话说完，公孙晋已然没了刚才的气势。

他又说了许多，却是不知所云，再难站住脚。

这场辩论最终是以夫子的辩论收场的，尽管如此，全场还是一片哗然。

范峪璁再次兴奋得手舞足蹈，几人相互淡笑，言语间尽是对公孙晋的叹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