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大逆不道（莫长林）
“放手。”
蒲坛不肯，莫长林又加重语气强调一遍，她才悻悻松开。
“蒲小姐好自为之。”落得一身轻松，莫长林拂袖而去。看他离开的背影，蒲坛仍有不甘，咬着牙冲他喊道：“莫深！不管怎样，只能是我，你再不愿意没用！”
幽怨的声音在府中回响，比那夜间的鸦鸣还要瘆人。
蒲坛来到家宴上时，立马换了一副面孔。依次问候各家长辈，还同济与少爷小姐打了招呼，一声声“弟弟妹妹”叫的亲切。
转完一周后，又自然地坐到莫长林身边。
底下几个熙娘对她这不合理的行为窃窃私语，但上首的老爷没说什么，她们也不好多嘴。
莫长林专注于自己吃饭和听父亲讲话，努力忽略身旁这个令他讨厌的人。所幸众目睽睽之下她还不敢动手动脚，尽管如此，一桌晚宴还是不欢而散。
结宴，莫御医将他叫到了书房，出来之后，全府上下都惊动了，全在猜想少爷因何事触怒了老爷。
花幽径静，荧火暗隐，青竹般修长的身影默行其中，缓慢却坚定。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掺杂着铃铛挂饰的脆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让人很难不注意。
“莫深！”
莫长林闻声止步，深吸一口气，立在原地静静等着那声音靠近。
“你为什么拒绝继承家业？”蒲坛一路跑来，根本来不及喘气，迫切地想要求得一个答案。
“许逆老爷，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入夜，凉风透骨，衣摆和袖口都打起卷来。莫长林提着灯柄的手一紧，可即刻又不得不默默松开。
是啊，他在做什么呢？他只不过是做了他15年来一直想做的事情，深思熟虑，鼓起勇气才做出的决定。
他是莫长林，不是任何人催使的工具。他不希望自己的人生被安排的明明白白，连婚姻都无法自定；更不指望看到天下人受难受苦，自己却爱莫能助。他自小便有一颗济世的情怀，只想遵从自己的本心。
“莫深，你知道老爷有多看重你吗？可你为何这般不思进取，居然可笑的想从征做军医！”
是，他不思进取。莫长林叹了口气，他承认自己对荣华富贵没有半点兴趣，更懒得在官场上与人斗智斗勇，甘于平凡的度过一生，可是……
回忆过往，父亲对待自己的种种，哪一项不是对自己寄予了厚望呢？他是嫡长子，从小占有孚中最优越的资源，最受下人的尊重。哪怕为他挑选的妻，也是因为蒲坛家世能给他当御医的路上最大的助力?。除了父爱和自由，父亲几乎把能给的东西都给了他，他理应承担起他的责任。
可他却做出这样极端的选择，如此看来，他简直是大逆不道！
济世安民，难道不是义吗？遵守孝道难道不是义吗？可到一之间为何又矛盾了起来？读了那么多年的圣人书，他第一次产生这样的疑问。
两种不同的思想如飓风般挤压着她，让他几乎喘不过气，竟因自己刚才冲动的行为产生了悔意。这才一天，他便已开始怀念起在学府的生活了。
他背对着蒲坛，蒲坛看不到他的表情，自然不知他在做着怎样激烈的内心斗争。只道他仍旧执迷不悟，干脆来到他面前直视着他。
“莫深！你就算不为自己和姥爷，也该为我想想，你继承家业，我便成了官家夫人，不就能穿金戴银，享尽荣华富贵了吗？你要是从军，那我不得……”
“够了。”一段话瞬间将莫长宁的情绪拉低到极点，他淡淡地看着面前之人，眼中早已没有刚才纠结的激烈。
可惜莫长林没有翻白眼讽刺人的习惯，否则他此时定然会冷冷嘲讽：“蒲小姐的感情，还真是廉价。”
“蒲小姐不必再说了。”他淡淡的抬头，目光清明，态度恭敬地生了冷意。“莫某心意已决，定然不会连累小姐。请蒲小姐不必担心。”
“你在说什么啊？”她再一次伸手，想要抓住他问个清楚，然而他走的极快，指尖触到衣料，还没反应过来便已滑开。
“我……”蒲坛一时怔住了，先前她还不在乎，但如今亲眼见证她敢对老爷说出那样的话，难免还会做出她不敢想的事来。
莫深以前不是这样的啊……
蒲坛愣在原地，只觉鼻尖泛酸，她盯着自己的鞋头，一遍遍问：“为什么啊，为什么啊……”
不远处偷听了许久的官家叹了口气，终于忍不住走出来。
“也许小奴知道答案。”
“是你？”蒲坛看到管家，先是惊愕有人偷听，随后又丧气起来。
她现在没心思管什么威不威信的问题了。
“你知道，那你说说。”
得到同意，管家才敢开口：“也许小姐并不真的喜欢少爷。”
一句话又再次激怒了蒲坛，“谁说的！我喜欢他，从小就喜欢！他要走，我等了七年，没日没夜翻来覆去地都在等！以我的身份完全可以找一个更好的人家。你以为我没猜到他性格会变吗？可有什么办法，我实在太喜欢他了……”
管家挺着脊背，硬生生收了蒲坛盛怒的怨怼。
“可少爷不会知道的啊……”管家摇着头，“从您刚才那番话，不正说明您是因为名利才待在他身边的吗？”
如五雷轰顶，蒲坛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说了多么糟糕的话。
“不是这样的……”她抱着自己双肩，头一次觉得夏夜竟能这般冷。她是害怕前程不保，但这和喜欢他没有关系！她是急于劝他才说出那些话，她是为他好啊……
可真的为他好吗？
“我做错了……”蒲坛更咽着，好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我要挽救什么。”
“也许还不晚。”管家安慰道，“尽力弥补过失，真诚待人，少爷会明白你的心意的。”
……
莫御医给了莫长林三年的时间做考虑，三年之后要么继承家业，要么……逐出莫家。
还真是不留一丝情面……
纵使已经知晓了父亲习性，听到后半段的时候，他还是心凉了半截。
莫长林前半生正直规矩，几乎没犯过什么错。这样疯狂的事是曾经的他想都不敢想的。
从族谱上除名……他莫长林，也要变成曾经他最不齿的那些不孝子孙了吗？
他想着这件事，漫无目的的在新郑街头闲游。每走几步，他都要叹一口气。
他终究还是犹豫了。
就在这时，前面一阵哄乱引起了莫长林的注意。他凑近人群一看，才知不知是哪家官员突然昏倒，身边几个下人正慌慌张张地叫唤着快去请大夫。
最近的医馆也在南城，那官员看样子是肝阳上亢，只怕拖到那时会有性命危险。
莫长林又叹口气，只道老天竟连让他好好思考的时间都不给完全。
没有犹豫，他自告奋勇地便朝那官员走去。
殊不知，这一场意外，便已经是老天替他选择的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