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回到安澜院,清词收到了一个好消息。
知宜捧着一张拜帖进来,笑意盈盈:“怪道今日一早就听喜鹊儿叫,您猜猜是谁的帖子?”
清词心念一转,惊喜问:“难道是师兄进了京?”
“夫人竟是一猜就猜到了,奴婢瞒不过您。”知宜故作沮丧:“宋公子向门上递了一张拜帖,道明日下午来拜访夫人。”
清词和知微相视一笑:“说曹操,曹操就到。”这人啊,就是这般不经念叨,早上只提过一句,谁知已入了京。
清词打开拜帖,映入眼帘的便是那圆熟而又遒劲的字体,宋蕴之书法习二王又有自己的风格,含蓄平和之中可见功底深厚,颇有君子之风。
清词看完拜帖,笑道:“师兄如今竟这般客气,还要特意送个帖子来。”离家已有一年,父亲家书从来都是报喜不报忧,清词心中的惦念却是有增无减。她道:“知宜,你去外院安排辆马车,我明日一早便去接师兄。”
知微犹豫着提醒:“您忘了?老夫人为三姑娘相看了两户人家,今儿不就说了,让您明日去帮着参详参详吗?”
虽说小姑子的婚事,最终定夺的还是远在北境的定国公,但婆婆的一番兴致,做媳妇的怎么着也得捧着。
况且,姑嫂交好,小姑子的婚事的确是大事,清词皱了皱眉。
知宜思索一番,道:“既是去文晖堂,少不得陪着老夫人用午饭,明日下午莫如奴婢去吧,宋公子并不识国公府的下人,见了奴婢也免得疑惑。”
“也好。”
“你稍等一下,师兄既送了帖子,我索性给他回个帖子,如此有来有回,方有趣儿。”
赶在运河冰封之前,宋蕴之到了京城。
尽管心中记挂着一年多未见的师妹,行囊里也有先生的殷殷嘱托,他还是与同窗一起,先把安顿之处找好,又洗去风尘,才郑重向定国公府递了拜帖。他知,小师妹高嫁不易,自家人,怎么也不能失礼于人前。
谁知,拜帖送了过去,次日午后,定国公府便遣了人来,道是奉世子夫人之命,邀他过府。
来人是清词的陪嫁丫鬟知宜。
阔别一载,知宜举止之间也有了高门大户的风范,故人相见,倍感亲切,知宜笑吟吟行了一礼:“公子别来无恙?夫人接了公子的拜帖,等不及想见公子,只是家事缠身,才遣了奴婢来。”她递上一张烫金小笺:“这是夫人的回帖。”
宋蕴之疑惑接过,小笺上不过短短一行,字迹秀丽,言辞洒脱:有朋自远方来,恰逢雪落梅开,佳时留待玉樽,且愿与君共酌。唇边不禁泛起一丝笑容,便是嫁了人,师妹还是这般顽皮。
知宜目光一转,又问:“公子的行礼呢?奴婢来的时候,夫人已在安排院子了,还请您在府里安心住下,以备春闱。”
“不急,此事容后再说。我还有几个同窗,不巧今日都出去了,便是搬走也要与他们道一声。”宋蕴之温然道。
坐在定国公府典雅又不失气派的马车上,落雪路滑,马车却如履平地,宋蕴之不由一笑,原本担心雪日打扰,多有不便,如今看来,是他多虑了。
马车驶进内城,转入一条安静的街道,在府门前停住,宋蕴之下了马车,仰头望去,黑漆大门庄严肃穆,上悬金丝楠木匾额,笔走游龙,题着“定国府”三个大字,气势磅礴,据说系大周开国皇帝亲手所书,大门之后高墙巍巍,府第森严,百年世家的底蕴便于这一砖一石间不经意呈现。
“夫人在二门等候公子。”知宜轻声道。
宋蕴之了然,来时也听说世家规矩诸多,分了内院和外院,女子无事不出内门,心里不免替清词担忧,在青州时她自在惯了,可能受得住日复一日闷在后宅?
怀着这样的思虑,到垂花门前时,他一眼便见到那风雪之中,竹伞之下,亭亭玉立的女子,看见他,绽开如花笑颜。
恍若时光未改,宋蕴之有片刻怔忡,然而眼前的清词,却不再是犹带稚气的少女模样。
她梳着京中时兴的妇人发髻,面色娇艳,望过来的眉眼弯弯,于书卷清气之余,平添了妩媚风韵。
他定定看着,似透过眼前的人,看到另一个刻骨铭心的身影。
不知她如今身在何方,出落成哪般模样?
孟昭文视宋蕴之如半子,多年相处,在清词心中,宋蕴之与孟清轩一样,都是她的亲人。当看到那长身玉立,清隽如竹的男子徐步走来,清词顿时泪湿了眼眶,不顾仪态跑了过去,仰头唤道:“师兄。”
倒不是说国公府委屈了她什么,但或许是孤身远嫁,心里头总有些彷徨无依的感觉,看到宋蕴之的一刹那,清词鼻子便酸了。
宋蕴之恍然回神,也是心中一酸,然满腹关切,话到口边却变成轻声训斥:“你素日畏寒,在外头等甚么?师兄自会进来。”
见她两颊如胭脂染玉,显然在外面等的时间长了,忍不住又道:“都已是成了亲的人了,还这般孩子气,快进去罢。”
清词皱一皱鼻子:“一年多未见,师兄这说话语气越发像我爹了。”
宋蕴之眸中掠过淡淡笑意,悠悠道:“长兄如父。”
清词:“”
两人进了花厅坐下,这才畅诉离情。
清词一肚子话,迫不及待问:“师兄这一路可还顺利?父亲,母亲可好?清轩课业有没有偷懒?”
宋蕴之知她思乡心切,也说得详细:“先生和师娘都好,先生每日教书育人自得其乐,师娘常常去书院探望先生,还为我们打点吃食衣物,两位老人身子康健,只是一直惦念着你。”
他没说的是,清词出嫁了后,先生便开始后悔,絮絮念叨清词自幼娇惯散漫,不知能否适应侯门规矩,夫君常年征战在外,她在家中与婆母相处是否和谐云云,自责被定国公一蛊惑,脑子一热,将爱女远嫁,平白添了许多牵挂。
“你出嫁之后,清轩长大不少,他本就聪颖,一旦将心思用到学业上,便进步显著,如今他在学院里,也是前几名了。只是年纪尚小难免浮躁,文章还差些火候,需得再磨砺两三年。”宋蕴之从怀中掏出书信,“清轩执笔,先生润色。”
“那便好。待清轩来京,许都会比我高了。”清词拭去眼角泪意,接过书信,先不忙着拆开,只问道:“师兄,你呢?”
宋蕴之开口道:“有四五个同窗彼此照应,一路也算顺水顺风。”
“对了,师娘给你腌制了几样小菜,我还买了定胜街上的蔡家糖糕,刚出炉的味道最好,好在越往京城,天气愈冷,还能放些时日,不知还能否余两三分风味。”
“好啊好啊。”清词欢喜道,“我最想我娘做的小菜了,蔡家糖糕我也馋呢,他家糖糕不知用了什么秘方,与别家的分外不同。”
知宜在旁插了一句:“夫人说得是,咱们在京中也做了两三次糖糕,总不是那个味道。”
“说到春闱,我想请师兄挪入国公府。”清词郑重了神色,道:“师兄无需担心打扰他人,国公府主子少,我为师兄寻一安静院落,师兄正可静心读书,也省得住在客栈,每日人来人往,吵闹异常。”
说着便要吩咐人去拿行礼。
见清词如今举动之间甚有当家主母的派头,宋蕴之笑道:“见你这样,我便放心了。”
他摇头:“阿词的好意我心领了,无需如此打扰,我们几人一起,可就不解之处常常交流讨论,如此方有进益。说起来,有两个你也认识,征远和瞻明此次也参加春闱。何况,春闱之前多以文会友,我住在国公府,进进出出并不方便。”
清词顿时嘟了嘴,不觉如在家时那般,扯着他的袖子摇了摇。
屋外,萧珩恰于此时踏上回廊,他遥遥望见屋中情形,不由脚步一顿。
兵械库被窃一事,越查水越深,萧珩这几日与顾子琛配合,一个在暗,一个在明,从云山雾罩一般的表面,抽丝剥茧,查到了一些关键性的证据,然而,这些证据影影绰绰,f分别指向了两位皇子,不但如此,还涉及到了目前锦衣卫暂停的一桩悬案,种种因素叠加令此案更加扑朔迷离。
两人看着手下呈上来的案卷,都沉默了。半晌后,顾子琛伸了个懒腰:“不是说今日回府?走罢。”这几日吃没吃好,睡没睡好,他挂着大大的黑眼圈,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他后悔接了萧珩的差事了,这人从北境回来也片刻不肯松懈,办起案来便是一个拼命三郎,也难怪年纪轻轻便简在圣心。
“也好。”萧珩声音低沉,他揉了揉眉心,神情也有些疲惫。
“那就明日再说。”顾子琛说着便踱了出去,一边自语:“不知晋康恼没恼,我还能不能进得家门。”
他想起一事,扭头对萧珩道:“临简,我去安华门外买莲蓉水晶糕和板栗酥,一起?”他记得,晋康和孟清词似乎都很喜欢那家糕点,带点礼物回去,也是一番心意,当然这也是他一贯的求生之道,表示他虽然忙于公事,但心里还是惦念着她的。
萧珩略一思索,大步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