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萍嵋 第125节
近朱者赤,徐枫以前和沈今竹是情人关系时,沈今竹给他看过这种双头鹰标记,说这是西洋哈布斯堡家族的族徽,这个家族盛产疯子,几百年互相通婚的结果是几乎欧洲所有王室身上都流着这个疯狂家族的血脉,徐枫对此印象很深刻,此时瞧见这艘大海船飘扬的旗帜,瞧外型不像是货船,怀安勾结番邦弑君谋反大案刚刚尘埃落定,徐枫顿时心中起了警惕。
徐枫叫道:“传令下去,所有舰船戒备,派出五艘前去拦截那艘大船!”
话音刚落,就有传令水兵鸣鼓并挥舞着旗语,护卫舰船开始变阵,五艘在最外围的舰船从队伍分出去,拦截哈布斯堡家族旗帜的船只,舰船鸣号警告无效,便对着海水放了一炮,以吓退这艘大船,谁知大船不仅不退避,反而继续迎面而上,侧转过船体,露出了黑洞洞的炮口。
轰隆!二十门大炮齐鸣,将最前方的两艘大明舰船炸沉。随后三百艘战舰以扇形包抄而来,大部分都插着双头鹰旗帜,偶有日本德川家族的三叶葵旗帜。这是西班牙无敌舰队第一次在大明海面上出现,射程两千步的加农火炮如暴龙般撕毁着大明水军的防御,要擒获庆丰帝这条真龙。
☆、第157章 东海变山瞬易主,封侯爵今竹找支援
炮火袭来时,庆丰帝还在酣睡,内侍们慌忙跑进来,帮着他穿衣服,外头炮火声不断响起,这是在南直隶的海域,魏国公和魏国公世子乘坐战舰在此处接驾护航,此时已经指挥着舰船支援前方徐枫的槽军战舰去了。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战争,攻击舰以西班牙无敌舰队为主,补给船则基本是日本国德川家的船只,日本早就占领了琉球国,更方便补给支援了,弥补了西班牙远线作战的短板。西班牙的战舰以体型高大、适合远洋作战的盖伦战船为主,配合射程两千步的加农大炮,犹如一条在海面上咆哮的巨龙一般。而大明水师的战船体型只有人家的五分之一,而大炮的射程最远八百步!大明的炮火连盖伦战船的边挨不上,就被加农大炮打的沉没海底了。
徐枫指挥的战船在最外围警戒,所以最先对上无敌舰队的炮火,眼睁睁看着十几艘槽兵舰船被炸飞,可是他们要为庆丰帝保驾护航,此时上头还没有下令撤退的命令,他必须迎着炮火而上,后方的大明水师舰船开始挥动着旗语,号令徐枫手下残余的几艘舰船和增援的船只重新编队,抛弃船上的辎重,满帆朝着敌船靠近,到了射程内再开火,然后用钩子绳索登船肉搏。
重新组编的战船一共有五十余艘,以燕行阵朝着无敌舰队的炮火行进,在不进入八百步的射程之内,大明水师的船只有被炸得份,到了射程后,余下的船只剩下十来艘了,徐枫指挥着舰船开炮还击,无敌舰队的盖伦战船首次被反攻,但是更多的火炮落在这残余的十来艘战船上,最后只有两艘舰船靠近了盖伦战船,战船上的西班牙士兵开始举枪射击,阻止大明水师登船,徐枫冒着如蝗虫般的流弹终于爬上了高大的盖伦战船,他的眼睛血红,终身一跃,一把将抬枪射击的士兵扑倒,拔出匕首,刺入对手的后颈……
历史将这场大明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海战称为东海之变。毫无防备、装备陈旧的大明水师遭遇了想象不到的强大对手,几乎是毁灭性的打击,随行的文武百官大半尸沉海底,京城内几乎家家都在办丧事,哭声震天。南直隶水师全军覆没,魏国公和世子均战死,槽军也损失惨重,千户徐枫不知死活,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幸存者回忆说徐枫登上的盖伦战船最后自爆了,基本不可能幸存,即使活下来,估计也当了俘虏,但是徐家没有在俘虏名单里找到徐枫的名字。
东海之变,大明水师一共五万人战死,兵部尚书指挥着装满火药的战舰和盖伦战船相撞,英勇殉国;死亡的三品以上的文武大臣共有六十七名;庆丰帝和两位阁老,还有二十余名大臣被俘虏。
东海之变震惊朝野,国不可一日无君,太后、司礼监掌印太监怀恩和内阁立了庆丰帝年幼的大皇子朱思炫为太子,并拥立了庆丰帝唯一的弟弟闵福王为帝,闵福王本来在漳州就藩的,太后七十大寿进京贺寿,正准备离京回家,东海之变爆发,福王三请三辞之后,勉强答应了当皇帝,成了新的帝王,年号安泰。
安泰帝临危受命,集结军队勤王,守护大明的海岸线,全力营救哥哥庆丰帝。
大获全胜后,西班牙联军乘胜追击,想要攻城略地,他们首先瞄准了富饶且资源丰厚的南直隶杭州府,杭州的两个卫所得到消息后,放弃了海上对持,全力守城。西班牙联军兵临城下,将加农大炮抬到城下,轰开城墙,全力多城,城墙几次易主,甚至几次城破,两军在城里开始惨烈的巷战,联军在巷战中损失惨重。
海军的优势无法衍生到陆地,后来联军的海上补给船时常遭遇荷兰人和英国人的袭击,杭州城等来了援军发动陆地反击,最终逼得联军登船撤退。联军杭州失利后,很快卷土重来,攻占厦门,这一次,他们把一个气质高贵的中年男子架在炮台上,说他是大明的庆丰帝,命令守城的将士打开城
门,否则就把男子炸成碎片!
守城将士说不认识这个人,联军便命令男子自爆身份。岂料男子嬉笑说自己是一个戏子而已,不是什么大明皇帝,而且在炮台上唱起了《牡丹亭》,“姹紫嫣红开遍,良辰美景奈何天”,那唱腔身段堪比昆曲名旦,守城将士一片哄笑,大骂联军哄人,我大明皇帝怎么可能会唱戏呢。
厦门保卫战的过程和杭州差不多,联军因人数和补给而撤退,而这一次,他们选择了大明最年轻、也是最繁华的县城——海澄!
海澄县的城墙远不如厦门、杭州等大城市,联军依旧把庆丰帝绑在炮台叫门,并逼迫一个内阁大臣和内侍大声叫嚷这就是大明皇帝,要守门的将士打开城门。
孙县令亲自守城,他看着城下炮台上那张熟悉的脸,明知是庆丰帝,却不能相认,庆丰帝被堵了嘴,无法唱戏自辩,君臣对视一眼,孙县令叫道:“你们这些乱臣贼子,居然胡乱指一个平民为皇上。我是皇上下旨亲封的海澄县令,和皇上喝酒聊天过,皇上长什么样我最清楚了,这个人不是皇上!”
庆丰帝听到这句话,顿时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海澄县定住炮火守了三日,终于盼来平江伯带领的援军解围,联军登船撤退,又准备攻打广州城,遭遇水雷伏击之后,改道南下,攻占了海南岛,并在岛上修建城堡炮台,船坞港口,俨然想把海南岛变成第二个澳门。
安泰一年,春,金陵城。金陵锦衣卫指挥使钱坤府邸,沈今竹说道:“姐夫,想请你帮一个忙。”
沈韵竹嫁给钱坤之后,短短两年时间,他就高升了指挥使,以前的上司曹铨去了京城当指挥使,昔日的沈三离成了二品诰命夫人,金陵人都说她是个有福气,有帮夫运的。不过面对沈今竹这个小姨子,钱坤还要自称标下,为何?因为在东海之变后,沈今竹以游击将军的身份和荷兰人谈判,借了荷兰人的舰船和雇佣兵拦截西班牙联军的补给船,解了杭州城之围,后来厦门、海澄之围,她故技重施,甚至连英国人的舰船都借过来攻击联军的补给船了,是保卫大明海岸线的大功臣,安泰帝封了她为安远侯,地位当然在钱坤之上。
面对一个侯爵身份的小姨子,钱坤当然不敢怠慢了,客客气气的说道:“有什么话你直说吧,都是一家人。”
沈今竹说道:“释放日本国的竹千代。”
“什么?”钱坤定定的看着小姨子,“我知晓竹千代是你多年的朋友,也是日月商行的合作伙伴。可是现在我们和日本国交战,他是质子,暂由金陵锦衣卫看管,没有皇上的密旨,我无权放人的。”
沈今竹说道:“姐夫放心吧,我不会让你背这个黑锅的。请求释放竹千代的奏本已经秘密送往京城了,最快半个月能得到回复,可是现在情况太紧急了,机不可失,再晚一步,就是另一个结局,我们等不了,这个计划一旦成功,日本就能彻底退出西班牙的联军,让他们失去补给和资源,慢慢土崩瓦解。。”
钱坤疑惑的看着沈今竹,沈今竹上前耳语了几句,钱坤顿时悟了,他紧了紧拳头,说道:“国难当头,也顾不了那么多了,我相信你说的话。”
钱坤带着沈今竹去了软禁竹千代的秘密居所,竹千代正在弹奏古琴,正是一曲高山流水,他并不理会身后的脚步声,似乎沉醉在琴声中忘却了周围的一切。沈今竹等不得他弹完,一把按住了琴弦。
竹千代抬头一看,“是你?听闻你已经封侯了,恭喜。是要用我交换人质吗?走吧,我已经准备好了。”西班牙联军将庆丰帝等人俘虏到了海南岛,列出名单交换人质和战俘。
沈今竹说道:“你弟弟国千代的确提出用一个阁老来交换你,以表示他这个弟弟对兄长的关心。可是你我都清楚,一旦你落在他手里,是无法活着回日本国的,即使回去了,也是废人一个,国千代是个疯子,为了大将军的宝座,他什么时候都做得出来。这次他促成日本国加入西班牙的联军侵扰我大明海岸,就是贿赂怀安失败后的孤注一掷,做最后一搏,他如何会容你呢?我这次来,是为了另一件事情——你可听说过我们春秋战国争霸时,齐国公子白和公子纠争位的故事?”
竹千代说道:“齐王病重,两个儿子公子白和公子纠回都城,谁先回去,谁就占了先机,公子纠的谋士管仲用利箭射杀公子白,射到了公子白的衣带钩,公子白装死落马,管仲以为他死了,就放松了警惕,公子纠慢腾腾的用了六天时间才到都城,却发现弟弟公子白已经继位,成了新的齐王,史称齐恒公。你的意思是——我父亲病重了?”
沈今竹点点头,“是瑞佐纯一冒着偌大的风险传来的消息,如今你在金陵,国千代还在海南,按照路程上你比他要近许多,赶紧回江户吧,一旦被国千代追在前面,你一辈子都别想踏入故土了。你才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难道要像老鼠一样东躲西藏见不得光吗?”
竹千代当然心有不甘,否则他早就自我了断了,等了那么久,不就是盼着能有转机吗?沈今竹又说道:“蛰伏这么多年了,到了放手一搏的时候,千万不要犹豫,退一步是万丈深渊。阿秀、阿松、瑞佐纯一都在船上等你,还有大明水师、我的船长林凤等人伪装成商队护送你回江户。你继位之后,只要立刻宣布国千代是叛国者,和西班牙联军决裂,断掉对联军的补给,大明就会立刻恢复日本国不征之国的地位,取消加征税,恢复贸易往来,你会迅速聚拢民心、尤其是商人的支持。”
竹千代点了点头,国千代在东海之变后并没有讨到多少好处,原本以为占领南直隶后分一杯羹的,可是西班牙无敌舰队在海上是霸主,但是在陆地上就显示出了颓势,除却枪炮优势,其战斗力和凶悍和国千代率领的倭寇军团差不多,同时联军也低估了大明百姓拼死守城的决心,也没有预料到沈今竹会说动在台湾和香料群岛的荷兰人出动舰船,一举切断了补给线,他们疯狗一样撕咬着杭州城、厦门、海澄都以失败告终,连打出庆丰帝这块金子招牌都不管用了。最后占领了人口稀少的海南岛,这个岛屿被西班牙人独占,丝毫没有分出一块地方给日本人的意思。国千代出人出力出船,把最后的本钱都拼出来了,几乎是血本无归,在国内不得人心。
秘密送走了竹千代,沈今竹迎来了一个惊魂未定的老朋友,兼合作伙伴——在海南造船的海述祖,沈今竹的日月号几条船都是出自他之手,这位著名清官海瑞的孙子在造船方面很有天赋,可是西班牙联军攻占海南岛,夺了他的船坞,他匆匆逃走,来到了金陵投靠沈今竹这个最大的客户。
沈今竹径直将其引到了金陵城郊莫愁湖附近的宝船厂,当年郑和下西洋时,就是在这里建立了宝船厂。此时那里有一艘无敌舰队盖伦大船的残骸,“给你两年时间,仿造出一艘盖伦大船来,大明水军会驾驭着你造出来的舰船,收回海南岛,把你的船坞夺回来。”
海述祖摩拳擦掌说道:“皮之不存,毛将附焉?不把红毛番赶走,我们也没有安生日子可过了。”
忙完了这些,已经是子夜时分了,沈今竹打算回到隆恩店榻房里看账本,在东海之变的四个月里,她大部分时间都在扮演外交说客的角色,很少有时间管商行的事情,整日整夜的游说在朝廷与荷兰人和英国人之间,她表面平静,内心其实有些惶恐的,她开始慢慢回忆起小时候做的那个梦,山河破碎、房被焚、人不如狗畜,一旦被西班牙联军攻陷,这个可怕的梦境就会变成现实。如今大明慢慢开始稳住了局面,沈今竹才有心思看看账本。
谁知刚刚落座,璎珞就递上一封密信,上头都是东厂的暗语,居然是厂公兼掌印太监怀恩写来的,沈今竹打开一瞧,顿时脸色都变了,怀恩说安泰帝有了废太子、立自己才三岁的亲生儿子为太子的想法,要沈今竹尽快想办法斡旋,把庆丰帝西班牙人手里弄回来。
次月,从京城传来消息,东厂兼掌印大太监怀恩触怒安泰帝,被贬到金陵守皇陵了。沈今竹不由得想起了以前庆丰帝关于“传承”的讲述,太子之位恐怕要易主了。
☆、第158章 山变鸡犬要升天,后宫乱淑妃进南宫
如果是一年前的沈今竹,或许可能觉得太子易主的想法太悲观了,想要废掉一国储君,谈何容易,太子并无错处,后宫有太后扶持,外有阁老大臣们拥戴。可是经过庆丰帝关于传承耳提面命的点化之后,沈今竹明白朱思炫的太子之位肯定不得保了——除非有两个奇迹出现,第一是庆丰帝被西班牙联军放回来,第二是安泰帝退位,将皇位还给他。
很明显,这两个奇迹都不会出现,西班牙联军付出偌大的代价,不可能轻易放过庆丰帝,而大明如今有了安泰帝,不可能在领土上做出任何让步了,两边处于僵持阶段,无论如何,庆丰帝都是个重要的筹码;至于安泰帝退位,当沈今竹听到怀恩被贬到金陵鸡鸣山守皇陵时,她就呵呵呵了,据说安泰帝当时死活不肯继位,是太后和群臣哭着劝着三天三夜才勉强登基,并且说哥哥庆丰帝一回来,他就将皇位还哥哥。
可是如今安泰帝已经继位四个月了,不是四天,在九五至尊的位置上坐了四个月,权力的魔力是惊人的,一旦坐上这个位置,就不想下来了,安泰帝才不会主动退位呢,怀恩敏锐的感觉到皇上有废太子的意图,着急写信要沈今竹把庆丰帝弄出来,有疾病乱投医的意思——怎么弄?西班牙联军正恨沈今竹破坏了他们的计划,沈今竹用什么身份、手里有什么说得过去的筹码把庆丰帝弄回来?她又不是神仙!
即使奇迹出现,庆丰帝能回来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同样的,国也不可有两个君主啊!庆丰帝能否活着到京城都两说呢,沈今竹听从庆丰帝的教导,带着传承的疑问通读过三天的史书,深知其中的规律——她是绝对不相信安泰帝希望庆丰帝活着的,或者让位给哥哥的。什么兄友弟恭,都是假象,皇位就是一个抢椅子的权力游戏,要么坐着、要么倒下。
沈今竹刚刚把竹千代送去日本国夺幕府大将军位,竹千代和国千代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呢,不照样争的你死我活,前车之鉴,让沈今竹对安泰帝是一点幻想都没有了,她又不是什么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寄希望于安泰帝的仁慈谦让——在帝位面前,不要抱任何幻想。
不过沈今竹倒是很佩服旧主怀恩对庆丰帝的忠诚,明知安泰帝位置坐稳了,也猜到皇上想要废太子,将亲生儿子取而代之,居然没有赶紧转舵迎奉,而是暗中保护太子,想要迎接庆丰帝回来,结果触怒了安泰帝,赶下司礼监掌印太监的宝座,贬到金陵当守陵人了,其实就是养老等死罢了。
怀恩执掌东厂十余年,当了一年的掌印太监,是朝中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就这样第一个被安泰帝杀鸡儆猴。你方唱罢我登场,新的掌印太监是安泰帝从福王府带过去的心腹,而新的秉笔兼东厂厂公居然沈今竹的老熟人——原守备海澄县的太监怀义!而怀义的干儿子元宝也鸡犬升天,也去了东厂当怀义的副手,令沈今竹很是惊讶,怀义能够一步登天,成了安泰帝的心腹,绝非一朝一夕,应该是以前就和安泰帝暗中有过来往,权力场的水太深了,沈今竹看不透。
怀义成了新厂公才一月,第一个清算的倒霉蛋就出现了,正是金陵的曹国公府、何氏以前的婆家!曹国公府以前因何氏改嫁给怀义之事愤愤不平,痛骂何氏不贞、怀义卑鄙,还虐待时常李贤惠,把贤惠逼得叛出家门,跟着怀义叫做怀贤惠了。曹国公府本来是剩下个空壳子,李家男人都没有正经差事,而且坏事做尽,早就因看在亲家魏国公府的面子上一直强撑着,这次终于被抄家夺爵,男的充军、妇女和孩子们被发卖为官奴,幸亏有亲家魏国公府伸出援手,出钱买下了妇孺,放了他们自由,给了些钱财要他们去乡下买田清贫过日子去了,充军的男人就管不了,任由得这群堕落的蛀虫在边关自生自灭。
沈今竹吓出一身冷汗,幸亏以前在怀义面前一直毕恭毕敬,和何氏的关系也不错,没有得罪过他,也没说什么瞎话,否则以后的日子就难过了。
出银子赎买的是曾经的魏国公世子夫人李贤君,李贤君也是曹国公府的嫡女,被曹国公夫妇偷去嫁妆后,就不再来往了。东海之变,魏国公府长房三个男人顶梁柱全部榻了。魏国公和世子均战死,八少爷徐枫失踪,连尸骨都找不到,长房的男人几乎全部死光了,李贤君生的哥儿才半岁,这位正牌嫡长孙根本无法承袭爵位。按照长幼嫡庶,安泰帝册封了二房的徐二爷为魏国公,按照承袭规则,徐二爷是借袭,将来李贤君的儿子长大了,要把爵位还给他的——可是天知道以后会如何啊!太夫人已经去世,魏国公夫人痛失丈夫和两个儿子,一夜白头,形同枯槁,终日在灵堂哭泣。
李贤君抱着儿子孤立无援,这孩子能否养大都难说,徐家几代人为了争夺魏国公爵位流了多少血,地下有多少冤魂在哭泣,李贤君心里很清楚,一个年轻的寡妇要么绝望、要么绝地求生变得坚强,李贤君是后者,她自幼父母双亡,心中的承受力非比寻常。娘家曹国公府彻底覆没,她拿出嫁妆赎买了那群妇孺,放他们归乡耕读或者将来参军,也是留下了一线希望,要不然将来儿子会有当官奴的亲戚,这样太不光彩了。
徐家二房一直在福建,甚少回金陵,沈今竹不晓得原因,直到徐二爷奉旨举家回金陵承袭爵位,丧事刚办完就就嚷嚷着分家,把其余三房赶出瞻园,那副心急的做派和难看的吃像,沈今竹顿时明白了,这个徐二爷是个有野心的棒槌,难怪以前一直在外当武官,五十多岁了都只是个千户。后来曹国公府被抄家,新的魏国公徐二爷居然不管不问——须知他也是太夫人李氏生的嫡子,身上也留着一半李家的血脉,最后还是长房的寡妇李贤君出嫁妆赎买了李家妇孺,金陵人都说李贤君做人有良心、有原则,可惜青春守寡。
徐家三房是庶出,本来就不亲,徐家四房是故意按兵不动,沈佩兰幽幽对沈今竹说道:“我并非小气,不想帮一把李家,我是在成全李贤君的贤名啊,二房吃相太难看了,李贤君抚养大哥儿长大,将来爵位八成还是归长房。”
此时徐家已经分家了,二房独占瞻园,长房、三房、四房在外购买了宅邸居住,沈佩兰的日子清净
了许多,儿媳妇沐氏已经给她添了一个小孙女,原本日子过的很平静,可是东海之变,庆丰帝被俘虏,新帝继位,沈佩兰已经无力担心长房如何了,她更牵挂女儿淑妃娘娘和两个公主。
沈今竹说道:“京城那边传来消息,说皇后和淑妃她们已经搬出宫殿,在一个叫做南宫的地方居住,两个公主被太后接到慈宁宫。而且——”
沈今竹看了看沈佩兰的脸色,说道:“以后恐怕不能称娘娘了,虽说册封的旨意还没下来,但是宫中已经开始有人把皇后叫做王妃,淑妃娘娘叫做徐侧妃了,两个公主也改叫郡主。”
“岂有此理!”虽说已经有了心理准备,听到这个消息沈佩兰还是忍不住大怒,“只要旨意未下,位份就不会变,岂能私自胡乱称呼,这——这成何体统!”
沈今竹叹道:“公主有太后庇护,日子还好过些,至少无人敢在太后面前没规矩瞎叫,但是南宫里的皇后和淑妃娘娘等嫔妃就——听闻南宫日夜哭声不止,求皇上救庆丰帝,皇后娘娘的眼睛已经快要哭瞎了。”这事迟早会传到沈佩兰耳朵里,瞒也瞒不住,不如实话实说,让沈佩兰心里有个底。
想到女儿在南宫日夜哭泣,向来处事不惊的沈佩兰也着急了,她抓着沈今竹的急忙说道:“今竹啊,你是个有本事的,那个怀义不是刚升了东厂厂公吗,你和他关系不错,还有,他女儿的大姑子是吴敏,吴敏也是你的好朋友,你去找怀义帮帮忙好不好?我不奢望淑妃娘娘不受一点委屈,只求她能吃饱穿暖,生病了有药吃,保住一条命就行了。”
怀义能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情况下早就投靠了安泰帝,成了心腹,并坐上了东厂厂公的宝座,肯定早就不是以前的那个忠于庆丰帝的怀义了,他怎么不另踩一脚、落井下石就不错了,怎么可能去照顾淑妃娘娘呢?沈今竹虽是如此想的,但是看见沈佩兰伤心祈求的眼神,再也不忍说实话了,她轻轻拍着沈佩兰的手安慰道:“好,我很快就要启程去京城了,一定尽全力让淑妃娘娘过的好些,她是我的亲表姐啊,以前对我照顾有佳,我不会放任不管的。”
一下午沈今竹都在安慰沈佩兰,表哥徐柏送她回隆恩店,徐柏叹道:“母亲的话我都听见了,你很为难对不对?其实我明白的,此事已经无力回天,新帝继位,后宫必然会大变,我姐姐——唉,妻凭夫贵,如今皇上还在南边垂钓,姐姐的位置肯定不保了。怀义能会今日地位,绝非善类,即使你出面调停,也不会有任何结果,反而会被新君猜疑。你已经是安远侯了,为大明立下了大功,还是独善其身吧,不要做哪些无用功,把自己也陷进去。母亲那边我慢慢安慰便是。”
徐柏苦笑道:“你要相信表哥,我真不是故意说这种话。事实就是如此啊,怀义若真看中女婿吴讷的想法,怎么可能眼睁睁看着徐家长房孤儿寡母被二房沐猴而冠欺负呢?徐家长房三个男子尸骨未寒啊,就这样被赶出瞻园了,吴敏和吴讷都是长房的亲外孙,连这层关系他都不在乎,就更不用卖你的面子了。你听听表哥的话,在这种时候,独善其身自保才是正理,尤其是这种事情,你千万不要碰。”
表哥这几年也成熟长大了啊,沈今竹沉默了许久,说道:“有句话我没敢和姑姑说——安泰帝有了废太子的意思。”
“啊!”徐柏一怔,随后讽刺一笑,“就这么迫不及待了啊,吃相也太难看了,居然和我那个好二叔有得一比。如此一来,你就更不能轻举妄动了。”
沈今竹说道:“表哥,现在只是开始,更大的风波还在后面。你赶紧带着姑姑他们去你岳家云南沐王府吧,远远的离开是非之地,姑姑少听些风言风语,恐怕还能活的轻松些,皇位之下多枯骨,只要活着,终究还有希望,赶快走吧,我外祖家也在昆明,以后你们互相照应着,好好过日子,留好后路,将来——”
沈今竹无所谓的笑了笑,“将来说不定我会去投靠你们呢,身处漩涡中心,想要独善其身,哪有那么容易啊。”
☆、第159章 求情敌陆氏遭碰壁,去孝陵揭开大棋局
徐柏果断行动起来了,借口给岳母贺寿,带着母亲妻儿远走云南昆明沐王府,远离了漩涡中心。沈今竹在龙江驿站送别了表哥一家,准备动身去鸡鸣山找守皇陵的老上司怀恩,蓦地被一个浑身缟素的妇人拦住说话,正是徐枫的冲喜妇人陆氏。
陆氏颜色憔悴,瘦成了一张纸片儿,她泪光盈盈的说道:“沈老板,不,是安远侯,今日冒昧来求侯爷,是想向你打听徐枫的消息。”
沈今竹目光一沉,淡淡道:“丧事也办了,衣冠冢也立了,祠堂里还供奉着他的牌位,这时候来问我是生是死?太不合适了吧。”
陆氏哭道:“相公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原本我和婆婆都不肯办丧事的,可是二房急着要承袭爵位,坚持说相公登上的那艘红毛番船只爆炸了,上头的人不可能有活口,找不到尸体,是因炸的粉碎,沉入大海,宗族的长老宗妇也轮番规·劝施压,我和婆婆被逼无奈,只得办了丧事。”
徐枫若不死,就是新的魏国公,爵位依旧属于长房,所以对于二房而言,徐枫必须是死了的,不死也要死!长房一屋子孤儿寡母,对徐枫报以一丝希望,但是根本无力对抗魏国公和宗族的施压,只得承认了徐枫的死亡。
沈今竹说道:“东海之变已经过去四个月了,他一直没有出现,而且俘虏名单里也没有他,是生是死,你们自行考量。”言罢,转身就走了。
陆氏疾步跑上前拦住了沈今竹,绝望的叫道:“你怎么如此冷酷无情?徐枫为了你,和家里决裂,连父母都不见了;海澄县那栋宅子,说烧就烧了,他默默守护了你好几年,没有他,你的生意能够如此顺遂?如今他遭难失踪了,你人脉广、眼线多,难道不去打听一下他的下落吗?沈今竹!你是
个没有心的人!”
沈今竹盯着陆氏的眼睛,连连追问道:“你娘家已经决定要你改嫁了对不对?如若不然,二房如此欺负你们长房,陆家身为南直隶指挥使,绝不会袖手旁观。即将改嫁的人人品相貌你很不满意吧?觉得还不如留在徐家长房守寡?你所有的不幸,来自你家族的贪婪、你婆婆操控儿子的*、你的懦弱和贪图安逸富贵,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直到今日,还想把我拖进来承担莫须有罪责,陆氏,你若再不醒悟,这一辈子就到头了!”
陆氏一怔,沈今竹甩开她的手,拂袖而去。如今她贵为安远侯,声名显赫,那种无力感却越来越强烈,别说是有过不快的徐家长房,就连她亲姑姑徐家二房,她也是爱莫能助,宫廷之变,昔日帝王的后宫肯定风光不在;朝廷势力重新洗牌布局,一朝天子一朝臣。她不是下棋之人,她也只是一颗棋子而已,做不了什么的。
她对徐枫的感情已经放下了,但是徐枫依旧是日月商行的股东,也是合作伙伴,于情于理,她都不会放弃一丝希望的,在那种情况下,的确是九死一生,不,是百死一生,可是沈今竹也是经历过类似凶险的环境,她不也挺过来了?不管以前有多少恩怨纠葛,她是希望徐枫能活下来,所以沈今竹私底下已经通过自己的关系网在寻找,可是她所有的努力都只能在暗中进行,不能明说,尤其是对面徐峰的“遗孀”陆氏,她不能透露分毫。
沈今竹骑在马上抬头看天,大报恩寺九层琉璃塔直耸云霄,那个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带着她攀登如火柱子般的琉璃塔、在塔顶坐看金陵城夜景的少年,你一定要坚强的活下来啊!
鸡鸣山,明孝陵。进入皇陵者,所有人都必须在下马坊开始步行,沈今竹走在神道上,两边是十二对巨大的石兽雕像,分别是狮子、獬豸、骆驼、大象、麒麟还有骏马,石兽们在神道屹立了二百年,默默守护着大明开国皇帝朱元璋和马皇后的陵墓,太阳透过树叶的缝隙,在。神道的尽头是棂星门,穿过这道门,沈今竹远远看见一个穿着葛布棉袍的老者正在金水桥挥舞着扫把扫地,一丝不苟的将落叶和杂草倒进了簸箕里。
很难想象这个平静沉默的老者在两个月前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和东厂厂公怀恩。怀恩对沈今竹点点头,说道:“安远侯来了,你稍等,等我扫完金水桥再和你说话。”
沈今竹找了一个石凳坐下,打开食盒,将里头的点心清茶都摆上了,怀恩扫完地,洗了洗手,才坐在石凳上,沈今竹给他斟茶奉上。怀恩先是抿了一口,而后一饮而尽,眉头顿时舒展开来,叹道:“安远侯还记得我最喜欢喝老君眉。”
沈今竹给怀恩续茶,淡笑道:“当然都记得,喜欢吃拌上粗盐的油炸花生米、腌的一口一个的小红萝卜、香卤黄牛肉、喜欢馒头花卷,一斤老君眉,这些都送到公公卧房里了,还有八套四季的衣服,被褥竹席、平日您爱看的一些书,笔墨纸砚,整整两车的东西,我晓得您手上不缺银子,这是我的一片心意,还请公公收下。”
怀恩吃着点心不说话,许久才道:“你来看我,我很意外,当年把你拖进东厂,你是不情不愿,埋怨了好久,时常想要离开东厂,是我抓着你不肯放手,你不恨我啊。”
沈今竹说道:“公公也很令我意外,舍命要保太子。”都说太监无情无义,最惯见风使舵,怀恩却为了保护太子,不惜冒死劝谏,丢了刚刚登顶的官职,差点连性命都没有了,贬到孝陵扫地,下场凄凉,第一个当了炮灰。号称耿直的文臣都还没开口说什么呢。
怀恩笑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只是尽到了对皇上、对太后的承诺而已。”
沈今竹递上一份最新的邸报,说道:“以后不能叫皇上了,改口叫泰王吧,免得招祸。”
虽说早有预料,此刻头脑却是一懵,怀恩的手掌搁在邸报上有些发颤,迟迟都没有打开看,仿佛只要不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似得,他微微阖上眼睛,喃喃道:“邸报中可曾提到赐建泰王府,将来泰王就藩何处?”
沈今竹摇头说道:“尚无,现在太子尚在东宫,泰王妃、徐侧妃是重新册封的,两个公主成了郡主,其余的嫔妃全无名分,连侍妾都不是,就连——就连太子的生母也没有位份了,和普通宫人无异,均圈禁在南宫之中,任何人不得探视,生死不知。”
既然不在京城建安王府,也不提就藩之事,那就说明在安泰帝眼里,庆丰帝已经是一个死人了,或者根本就是放弃将庆丰帝迎回来的想法。不册封太子生母,就是在贬低太子的出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