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西方夜雨,东升太白
夜来风雨声,李秦闭着双眼,静静听着外面雨打屋檐风吹窗棱的声音。李醇枫在黑暗中睁着一双眸子,难得没有调笑李秦。只是偶尔偏过头去看躺在身边的李秦。
距离与范荼夜谈已经过了三天,他们就这样,住在寨子里,没有被关押,没有被逼迫,每日三餐照旧供给,甚至连李醇枫的刁难要求也被一一满足。
寨子在大漠之中,大漠缺水,李醇枫却要寨子里的人为他打水洗澡,每日三次,连续三天以来,寨子从未怠慢。
自从看到这片大漠,二人便已经知道,他们离南边越来越远,此刻应该是在西北边陲之地,于是李醇枫又提出了第二个极其无理的要求。
他说要吃新鲜荔枝,荔枝生于岭南,此刻他们地处西北,若要运荔枝过来,自是极费人力物力。可第三天,也就是今天白天,他正自调笑李秦之际,十二众中的“兔”便恶狠狠地在他面前甩下了一个竹筐。
在酷热的大漠中,竹筐升腾起阵阵水雾,打开来看,一颗颗荔枝上露珠点点,取出一颗放在手中,沁凉的水意便润进了手心。竹筐中,先前分明是有些冰块用作冷藏的。
冰在夏日之中本就是稀罕物件,如今天下,也只有极少的权贵才能在盛夏酷暑中享用少许,冰库作为皇室密库之一,也很少启用。
李醇枫心道,还真是沾了李秦的福,过了几天被人伺候的日子。未出观之前,师傅起居全是他一人伺候,出观之后,还没惬意几天,就被师傅安排在了李秦身边,还说要像伺候他一样伺候这位前朝皇子。
那一日,李醇枫如遭五雷轰顶,却一个字都没多说,就受命而去。万幸,见面之后这位皇子殿下没什么富贵脾气富贵病。
若是一个不幸,碰到了什么大少爷脾气的人,他李醇枫打是打不得,便只好走自己那条九死一生的后路了。
人言跳崖解千愁,江湖话本中也常有跳崖得神功的传言,若真的受不了伺候别人的日子,大不了一跃而已。
死了万事皆休,什么皇子师傅,权且可放在一边,若是侥幸不死,练得神功,先揍了那皇子,再把师傅打上一顿,自己就能翻身当皇帝。
这番心声李醇枫和李秦说过,当时在玉然客栈的李秦憋着笑,让他直接去跳,还说已经掐指算过,李醇枫的天下无敌,就在那一跃。
李醇枫听完只是转过身去摆了摆手,再之后,就有了“金刚”一事。
他李醇枫只是在诉苦,难不成真要为了什么虚无缥缈的神功、高人,从万丈深崖一跃而下?不过嘛,跳也不是不行,只不过,定要拉这秃子一起。
再说了,算卦?那是和尚做的事?这不是抢他饭碗么?若是旁人,那必要是要就近划下场地,与之大战一场的,不揍他个鼻青脸肿,都对不起自己那能掐会算的手。
“没睡吧?”
“嗯。”李秦仍然闭着眼,淡淡应了一声。
前几日李醇枫顶着他皇子的身份替他站起,是想所有的风险抗在自己一人的肩上。李秦心有感激,可更多的却是担忧和愧疚。
这本该是他自己的事情,可现在却累及到了旁人,如今身在敌营,他甚至连一声谢谢都说不出口。
李秦闭着眼睛,想了很多,却没有一个切实可行的计划,他此刻只觉得自己往日间的那些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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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在抖机灵,从没一刻,像如今这样绝望。
范荼甚至说,再过几日,便为他二人解开体内窍穴,只是这并没让李秦产生半分轻松之感。这位魔教之主,半点不担心他二人恢复武功。
是啊,连封名都败在了他的手上,自己二人,对他又能产生什么威胁?
李秦此刻仍心有所盼,只盼封名能够尽快找他二人的行踪,及时赶来营救。李秦不知,封名此时尚且昏迷不醒。
“我之前初出青山寺,沿路行侠举,破山贼,当时甚至觉得自己单论武功,已算得上是站在整个江湖中潮头之上的那一批人,你说,是不是有些好笑?”
“秃子,哦不对,你都有了头发了,该给你起个什么外号好呢?”李醇枫坐起身,手指在自己下巴游移,目光凝重,一副陷入深思的模样。
李秦撑起半个身子,深深吐了一口气无奈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有了!”李醇枫一拍脑袋,指着李秦。
“住嘴!”
“得得得,那还是叫你秃驴?”李醇枫摊开双手,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李秦咬着牙恨恨道:“要不是在这里,我一定要让你知道,什么叫花开富贵!”
李醇枫在嘴边竖起一根手指,李秦立刻停嘴,警惕地朝门边瞥了一眼,迅速让自己心静了下来,两只耳朵也开始有意识地去听外面的动静。
李醇枫的嘴一点点咧开,再也压抑不住地大笑出声,“哈哈哈,逗你的,你放松一点好不好?换个角度去想,如今身在魔教,其实反而最安全不是吗?在这里,我们不用再去担心弯弯绕绕,偷袭暗算。要担心的,反而是他们,他们要担心我们逃跑,要提防我们打探到什么机密,还要担心我们此刻是否真的毫无还手之力,更要担心过些日子,怎么面对恢复了武功的我们。”
刚要发怒的李秦听着听着便沉默下来,李醇枫看着他,也停下嘴,过了一会儿方才继续说道:“再有,对于武功这事,你也不必太过较真,首先,不是我们不行,而是对手太强,环顾整个江湖,有几个人能让魔教十二众一起出手?至于屹立于江湖潮头的,整个天下,也就那十个人而已。其次,我们是人,武力,只是辅助手段,一人可抵千军,可破万甲,再多呢?要靠这里的!”
说着,用自己的食指敲了敲自己的脑袋。
李秦沉默许久,开口道:“那依你看,我们现下该当如何,只能在这里等着?”
李醇枫吹了一口气,将额前垂落的一缕发丝吹起,悠然道:“等,他们,比我们更急,一切,都等自己的辅助手段能用了之后再说吧。”
“你有计划?”李秦眸子突然像是点燃了的烛火,在夜里熠熠生辉。
李醇枫勾起嘴角轻轻一笑,将完全坐直身子的李秦按倒,说道:“没有没有,快些睡了,本皇子有些乏了,明日没法早起,可是要找人打你的!”
他们二人心知肚明,范荼对李醇枫这皇子身份心有疑虑,若非如此,也不会留着一个似乎完全与此事无干的李秦。或者是杀,或者是放,总会有一个准信。
真若说起来,其实双方都是心知肚明,一方不愿错漏,一方死活不认,像是在玩一局真真假假的游戏。
这个游戏有赢家,也有输家,可那赢家无论如何也不会是李秦和李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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枫,而输家,也注定不是那位心思难测的魔教教主。
窗外的风声渐低,雨势渐小,雨滴轻柔打在土地里,发出阵阵轻响。
大漠之地,很少见雨,若是下雨,也多为暴雨,此际雨水将停,没了半点暴虐之势,沙漠,显现出了难见的温柔。
李秦和李醇枫先后闭上了眼睛,也不知,这个温柔的后半夜,能否能让二人尽快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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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马车于夜半而驰,坐在前面赶马的人,尽力控制着马儿朝着平坦之处行走,马车速度也放得很缓,可惜仍是难免颠簸。
“师兄,师傅什么时候能醒啊?”章木看着坐在对面的黑脸魁伟汉子,一脸担忧的问道。
黑脸汉子捧着老人的一只手,暗自运转真气,帮老人稳定身上伤势,同时也暗自抵御着马车的颠簸,此刻闻言,抬头一笑道:“无妨,师弟无须担忧,你也好几日没有合眼了,你先去睡,一切有师兄在,你睡醒以后,师傅就能醒来了。”
章木仍然难掩一脸的担忧,倔强地摇了摇头道:“我要守着师傅。”
汉子抬起一只手,屈指在章木脑袋上弹了一下,气笑道:“不相信师兄?”
章木摇头,不发一言,眼神却异常的坚决。
黑脸汉子却笑弯了眼,“三,二,一,倒!”
一个“倒”字才说出口,章木便眼前一黑,朝前面倒了下去,汉子伸出一只手扶住晕过去的章木,将他侧放在封名身边,继续捧起封名的双手,向老人的身体灌输真气。
汉子是封名的二弟子,名叫陈礼,善使巨剑,一身剑气如九天烈阳,常人不可直视,只是在江湖上没什么名头,他不爱抛头露面,平日里种些庄稼为生,偶尔会帮着封名处理事情,只是不白帮,他会收些银钱来补贴家用。
没办法的事情,自己婆娘看得紧,每次都借口说要出门做营生,若是回来之时,手里边没拿着几个银钱,哪还进得了家门,到时难免要与自家院里的土狗将就一夜。
黑脸汉子陈礼看着陷入昏迷的章木,满眼都是藏不住的笑意。
师傅收了个好弟子,这个好,不单在于悟性根骨,更在于心性,尊师爱师,是个好苗子。
不过师傅此次受伤确实不浅,陈礼平日务农也种药,于医术一途也颇有心得,只是师傅封名的伤,他只能压制,却无法根治,因为缺一味药。
陈礼没有骗章木,明天,师傅一定会醒。只是醒来以后的师傅,武功尽失,也没有多少时日了。三个月,在这三个月内,寻不到那味药,依旧回天乏术。
这一次,他们是要远游东海,去寻蓬莱,那味药,只有蓬莱才有。
只是蓬莱缥缈不可寻,是传说中的仙岛,陈礼也不确定,是否可以寻到蓬莱岛,寻到那味药。
“王哥,再快些吧,不妨事的。”
“好!”
坐在外面驾车的汉子扬鞭策马,马车速度陡增。
月光下,一匹黑漆漆的马拉着一辆黑漆漆的车,奔走在黑漆漆的道路上,却好像撕开了黑漆漆的夜空,东边,太白星闪烁出亮眼的光辉,引得东方天际,也似乎出现了一抹白。
太白星,也称启明星,天色将晓,启明星耀。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