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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9章 卫懿公亡国 郑高克抗狄

武闱之乱,终为堪平,然庆父、共仲不死,鲁公姬申终是寝食难安,若不将之二贼逮捕正法,内不能抚平朝臣,外不能平息民愤,则君权难续也!

待得朝局稍加稳定,鲁公姬申遂召大夫季友相商。

太庙之内,君臣二人正身相对,大夫姬友上言道:“庆父为齐所拘,不足为患,共仲潜逃至莒,倒为棘手,当设法于莒引渡还鲁,而后处以刑罚,方能告慰天下!”

鲁公姬申紧言道:“大夫似是已有所谋。”

大夫季友谦言道:“食君之禄,合当为君分忧也。”

鲁公姬申诚言道:“何以行事,敢请大夫教我?”

大夫姬友上言道:“平白要人,恐难成事,我意以利诱之,以威迫之。”

鲁公姬申喜道:““甚好!有劳大夫使莒一遭,不知愿否?”

大夫姬友拜道:“老臣责无旁贷,定不负君上所望!”

鲁公姬申当堂受予符文使节,大夫姬友承命而退,出而直入内府,支取财货十车,以备入莒资用。

初冬时节,本应暖而似早春,今岁却见冷风刺骨,寒沙四面平,飞雪千里惊,大夫姬友乃领得一众随从,并十车财货,出曲阜缓向北行,望莒邑而去。

鲁室方经大难,此趟使莒,大夫季友大亦是如履薄冰,唯有忠于职守,勤勉尽责,竭尽所能说得莒候归送共仲,以此护上君权无忧。

风雪相阻,路途泥泞难行,大夫姬友率众艰难前行之际,邾地一封信简却送到了齐公姜小白手中,其上书曰:“经年无晤,候兄安好,季妹叩首敬上,兼济数言予兄,闻兄暨成齐鲁和好,季妹颇为感喟,事非季妹所为,却因季妹而起,季妹难辞其咎,纵然候兄今能赦我之罪,然鲁人却万难容我,季妹不忍再见齐鲁生恨,唯有一死以谢天下!死无所惧,但求候兄允我会得庆父一面,以全我父女之情,待得死后,还望候兄开恩,准我父女合葬。及得恩赐,季妹感激不尽,叩首,敬上!”

阅罢信简,齐公姜小白感怀哀姜之大义,久久不能做出决断,遂召右相管夷吾会而相商道:“舍妹哀姜请准还齐,允是不允?”言讫,即将书信递将过去。

右相管夷吾接简而阅,末了上言一字,曰:“允!”

齐公姜小白惊道:“其若不归,身在鲁地,四下走动,或可存续一命。其若归齐,必引鲁人嫉恨,我则饶她不得,其只死路一条也!”

右相管夷吾狰言道:“君上是为一方诸候,掌一国之政,何能如此优柔寡断?无论在齐在鲁,其皆难逃一死,死在我齐,还能落得体面,其若在鲁,只会受尽屈辱而死!如是臣选,甘就体面而亡!”

齐公姜小白哀道:“其是吾妹也,何忍相害!”

右相管夷吾柔言劝慰道:“君上不必自责,其为大义,甘愿赴死,非君之过也!允其谋会庆父一面,偿其生前余愿,亦算谓其做得少许补偿也!”

齐公姜小白叹道:“也罢,千错万错,皆是寡人错,当初若未将其下嫁于鲁,亦不会有今日这般事,终是我齐室之人,家丑不可外扬,便让寡人消了此孽,了了这段恨!”

心不由己,君王历世必经之路,说得再多亦于事无补,其需痛定思痛,自省自悟,右相管夷吾识礼,拱手默然而退,独余齐公姜小白于房静心靖神。

时不数日,将近月末,小雪时节,天寒更甚,千里黄云白日曛,北风吹雁雪纷纷,齐公姜小白使之哀姜会庆父与夷地,府衙内外布满戟士。是为防其逃脱耶?非也,乃作秀与天下也!

时不数月,待得父女再会之时,竟至沦为阶下囚,令人不胜唏嘘,二人泣而相拥,好一阵过去,大夫庆父为其拭去泪水,怜悯道:“为父罪及齐鲁,必将牵连至汝,汝不该来也!”

夫人哀姜轻轻摇头,回道:“少小离齐,惝恍迷离,几欲一死了之,及遇父亲,方知家为何物,暨得照料,多活这许多年,女儿知足矣!”

大夫姬庆抚其头,哭笑道:“傻闺女!”

夫人哀姜贴身入怀,轻言问道:“父君可曾后悔?”

闻言,大夫姬庆轻将哀姜推离,大笑道:“若论罹鲁衅齐,却无半点悔意!老夫隐忍一生,眼见得阳寿将尽,若再无为,无颜挽见先君与夫人也,今事虽未成,老夫无憾矣!”话到此处,目光触到及夫人哀姜哀幽怨眼神,大夫姬庆旋即撤手,愧而转身,背身颓言道:“若为女儿故,则是后悔不已!未能护汝一生平安,为父之过也,而今更惹得汝为老夫赎罪,旧债未还,又增新孽,只得来生再尽此缘矣!”

适闻其言,夫人哀姜早已泪眼婆娑,感性道:“生亦何欢,死亦何苦,及父相伴便为家,愿随父亲生生世世也!”言罢,掩面而泣。

大夫姬庆行将上前,抚其头,以额相抵,二人默守无言,静享这温情片刻。

不多时,一郎官行入,谓对二人言曰:“时辰已到,二位安心上路!”言讫,奉上长剑白凌二物,旋即退去。

大夫姬庆一声叹息,谓对夫人哀姜言道:“汝且先走,老夫随后而来!”旋即侧首闭目,不忍再视。

夫人哀姜见色会意,欠身答礼,取过三尺白凌系于梁间,望其父而言曰:“女儿先行一步,黄泉路上慢行待父,免于行散,难寻矣!”言讫,申颈透白凌,展颜轻笑,进而闭目撤凳,垂身落下两行鲛泪,遗留于人世间。

大夫姬庆,亦随手取过长剑,横提贴颈,继而仰天长笑,谓对门庭道:“此生含恨,来生与尔争雄,过往恩怨,尽止于此,齐小子好生治国,如有半分懒政害民,老夫定化作厉鬼,予尔索命!”言讫,抽剑抹过,闪现一道血光,命尽于此。

完事,齐公姜小白命人收拣二人遗体入殓,随之致书鲁室相告,简言曰:“庆父通于哀姜,哀姜欲立之,闵公之死也,哀姜与知之,故孙于邾,齐人取而杀之于夷,以其尸归,济得齐鲁旧怨一笔勾销,续成盟好!”信简发出,齐公姜小白随之闭居数日,未与任何人与会谋面,或自责,或憎恨,唯其自知。

书至鲁地,满朝皆怨,大骂这窃国的匪,及欲戮尸枭首,以正视听,鲁公姬申闻则拂抑众言,回谓众人曰:“逝者已矣,死者为大,不必贱也!怨因德彰,故使人德我,不若德怨之两忘;仇因恩立,故使人知恩,不若恩仇之俱泯!”言讫,乃着大夫臧文仲为使,赴齐请而葬之。

话说至此,大夫姬友一行业已使抵莒都莒父,莒公己昭闻报邀其会于庙堂,礼言道:“贵使蔽临,有何呈授!”

大夫姬友拱手相敬道:“来见礼也,我鲁室新君得立,亟于交好四方诸侯,莒嵌齐鲁之间,理应当先拜会,淄许十车财利,聊表诚盟之心!”

莒公己昭挥手却道:“无功不受禄,如此厚礼,寡人愧不敢当!”

大夫姬友应言直语道:“确有一事相请,还望莒公大义应准!”

莒公己昭浅笑道:“贵使先言,寡人尽力而为!”

大夫姬友诤声上言道:“鲁之罪臣共仲,今叛逃居莒,还望莒公搜将出来,奉还鲁室!”

莒公己昭轻声问道:“其所犯何事?”

大夫姬友峻颜回道:“祸乱社稷,弑君犯上!”

莒公己昭承言笑道:“上既无德,除便除了,此为匡扶社稷,何能言之祸乱社稷耶?”

大夫姬友亦随言大笑道:“君若僭行此理,即是臣错付矣!与君论德,失我之智也!”

堂上为其反嘲,有失颜面,莒公己昭随即冷笑道:“寡人亦不为难汝,汝今若能说服寡人,共仲由汝带回,如若不能,汝也就不要回矣!”

大夫姬友从容不惧道:“公欲与臣论何?”

莒候己昭韫色回言道:“今即提及德行,汝便以德服人!”

大夫姬友淡定自若道:“上即为尊,绝非不明事理,臣姑且与之论上一道!”言讫,游行于堂,续言道:“德者,人之所得,使万物各得其所欲也。明于盛衰之道,通乎成败之数,审乎治乱之势,达乎去就之理,适此是为贤人君子!”

莒候己昭还见言问道:“共仲计穷投莒,寡人怜之收留,便就失了德行,非为贤人君子耶?

大夫姬友转面正色恃理对道:“恻隐之心,仁之端也;沽恶之心,义之端也;辞让之心,礼之端也;是非之心,智之端也,物极必反,共仲不可留也!”

莒公己昭黠笑道:“此般言语未能说服我也,寡人断不能执送共仲出莒,今见贵使富学,还算识得大体,寡人不与为难,汝且去罢!”

闻得此言,大夫姬友话锋突变,厉言道:“谈话到此,已非莒公是否为难于我矣,乃我将诘难莒公也!莒今收容鲁室逆臣,即可视之为与鲁为敌,籍此师出伐莒亦无不可,然我主上却是以和为贵,不忍坏了鲁莒之好,更嘱臣携礼赴莒陈情讨还,不料莒公一再推脱搪塞,更以恶语激臣!臣无奈,只得人前挑明,罪臣共仲,鲁室势在必得,是战是和,皆在莒公一念之间也!”

谓其无礼,举座皆惊,莒公己昭随之起身怒道:“汝在恐吓寡人耶?”

大夫姬友处变不惊,毅然笑道:“恐吓与否,但凭公等君臣自决,然我今日之言,绝非危言耸听!纳礼十车财利,执送共仲还鲁,则见鲁莒之好长存,公若驳我今之情,鲁室社稷倾危,十万鲁军将出防城向莒,非见生死,不可止战!”

此言一出,满堂请和之声,莒公己昭亦知,鲁乃可与齐争战者,非莒可以应对,由是就言烦絮道:“寡人本欲挛囚共仲将息鲁乱,奈何贵使不允寡人插手,便就由他去罢!十车财利寡人承情惠纳,依此莠结鲁莒之好,共仲栖居城西别苑,汝往自提可也!”一语言罢,即告身心困乏,宣表退朝。

大夫姬友留堂躬身拜谢道:“莒公大义凛然,明晓是非,真英主也!”言讫,自出。

出得莒宫,大夫姬友领众向西,于西城执拿共仲后,继而直出西门,过浮来取近道还鲁,只为于莒少做逗留,以免夜长梦多。

待至密地,公子鱼拦道请见共仲,其为共仲好友,两人自小相识,鲁人尽知也!大夫姬友上前劝言道:“共仲所犯是为弑君重罪,不日将以极刑处置,公子乃良善之后,为免受其牵连,还是不见为好!”言讫,轻抚其肩,转身行至一侧,令其自行抉择。

公子鱼旋即轻道一声:“其行何事,吾管不得,其为吾好,吾甚明了,今来亦只为逢面诀别也!”言讫,直向槛车行去。

大夫姬友念其情,亦不加以阻拦,两人车前说诗论经,几见大笑连连,会之半晌亟当起行,两人不舍诀别,大夫姬友引车前行,公子鱼则于后跪于路肩,忽得悲恸不止,声惊山野。

共仲闻声望天感慨道:“从未闻之子鱼哭声也,今其单为罪臣而啼,吾死无憾矣!”乃自缢于车。

行之许久,未见共仲发声,众人这才发觉其已身亡矣,大夫姬友遂叫去囚,以布敛身担回曲阜。待至还入曲阜,鲁公姬申得报,遂告朝野,共仲缢亡,业已服罪,过往不究,尽赦其族民亲随,尸身准予下葬,不得辱毁。

至此,鲁室争君风波遂告终结。暨得余事落停,即依周礼落葬先君姬启,谥称闵公名史。及后,鲁公姬申潜心为政,励精图治,携手大夫姬友等贤臣,出而争世,几成霸业。

此先不论,且说戎狄春争中原,一败涂地,至冬末,复又卷土重来,侵袭邢卫。这回乃是赤狄举兵六万南下中原,有鉴于去岁伐邢之疾,更察年初戎狄争胜虢阳落败之痛,凡临齐晋周属诸侯切入,无有成事者。因是这般,赤狄此番南下遂择卫地切入,以防齐晋之列强出兵应援。

按理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同为周室辖下诸侯,遇外族犯我华夏国土,列邦亟当使军增援,然则此次赤狄入卫,却是无人往救,究其主要原因,乃是卫公姬赤失贤失德,闹得众叛亲离所致。

话说这卫公姬赤,卫惠公之子,卫室十八世君,其在继位后,终日只知奢侈淫乐,喜好养鹤,竟赐鹤以爵位俸禄,并许以相应朝服及轩辕,因此遭致臣民怨恨。其子卫开方为此曾上谏参道:“君上承宇社稷之重,何独爱鹤乎?谓此畜类,小爱怡情,大爱伤民,还望君上加以节制,宪委军国大业为重,勤政务,劳民生,扶危以济困,携卫徐强,出而争世!”卫公姬赤摇首叹道:“此言误我深矣!寡人谓鹤如此,何况人乎?但有大才在朝,寡人何惜高官厚禄?爱鹤犹似爱人也!寡人自知才疏学浅,亟仰众卿辅佐,然自寡人继位后,诸众惯享安乐,民不以奢为耻,仕不以堕而羞,上下无人近耳逆言,寡人痛哉,唯寄意于鹤也!不期为众误解,只道寡人奢享淫乐……”卫开方始悟,曰:“公乃大智,开方不足,愿为寻鹤之徒。”遂出而为君觅贤。

然事有不尽人意处,不待访得贤士,赤狄即于岁末南下侵至,卫公姬赤急而聚众朝议,恳切道:“狄寇犯境,谁人愿予寡人出战退敌?”见问,朝有大臣讥曰:“君上好鹤,实有禄位,余等焉能战?使鹤退敌,可也!”

卫公姬赤闻言心酸,不复与言,乃颓而起身,唤过石祁子与甯庄子二人,受之玦与矢,从情言曰:“汝等二人,是为寡人肱股,却敌护国,不容有辞,以此赞国,择利而为之。”继又唤出夫人与婢女,受与绣衣,曰:“汝等从我,以卫为家,有责为卫而战,且听命于二子!”言讫,撇过众人,转身落寞而去。

及次日,卫公姬赤身着戎装,命渠孔御戎,子伯为右,黄夷前驱,孔婴齐殿,石祁子与甯庄子职事左右副将,夫人与之一众婢女侍从后军,看管粮草辎重,集得三千护卫亲兵,师出朝歌,北上御狄而去。

风雪潇潇,水寒彻骨,三千妇孺,慷慨出征,不数日,会狄人于荧泽,两军旋即摆开阵势,万马低嘶,一声寒号,令行禁止。见荧泽内外,枪刀突出,星驰铁骑,阵势纵横。狄军身着兽服皮盔,尽显彪悍凶猛,直如一头嗜血猛虎,卫公姬赤所携卫师则如猛虎口中一块糜肉,谨待吞食。

以少战多,以弱抵强,即是输,亦要输得壮怀激烈,想起昔日闲观羽鹤斗兽之况,再结合眼前景象,卫公姬赤即命全军摆起鹤翼阵。

车右子伯见势止言道:“鹤翼阵,乃在势均力敌之下,用其高机动性,游弋牵制敌军,进而寻敌破绽,以期一击制敌。然今我仅三千亲兵护卫,且多为老弱妇孺,其机动性远不如狄寇精骑,若使鹤翼阵迎敌,攻防皆失,恐一战尽失矣!”

卫公姬赤浅笑谓其言道:“我等还有还乎?”

车右子伯面色悲沧,垂首不语。

卫公姬赤旋即仗剑大笑道:“与其困守待死,不若与我酣畅一战!”言讫,作为鹤首,当先策马奔出。

见此,众皆豪气顿生,石祁子与甯庄子领之左右两军权作鹤翼,紧跟君上车架杀出,随行两翼护卫,夫人及一众婢女追随于后,以为鹤尾压阵。

去岁侵邢大败,惨痛教训历历在目,此入中原则以速战为主,为免诸侯趁时添军增援,单于喀什蛮由是毫无保留,当即挥使一万精骑迎击,务要一战全歼眼前之敌。

眨眼间,两军汇于一处,狄军似虎,卫师如鹤,

然,狄军乃是真猛虎,卫师却为伪皓鹤,战不半晌,卫军颓势尽显,架不住狄师人多势众,渐被包围,随之狄师一阵猛攻,卫师败绩,三千卫卒死伤殆尽。

车右子伯扶伤劝曰:“危矣,君承社稷之重,不容有失,敢请去旗换服,趁间脱逃,及后再思良策退敌。”

卫侯姬赤责曰:“今日此来,便未想过活着回去,且此役过后,卫将不存,寡人逃往何处耶?”

车右子伯哭诉道:“可先入他邦避难,以图东山再起!”

卫公姬赤挥手止言道:“今日,孤可死,汝可亡,卫师军旗不能降!”遂命众人死战护旗。

因是不去其旗,由使狄军争功斩旗,斗志愈盛,卫师是以甚败。三千卫卒无一幸免,尽皆战死当场,惟余得卫公姬赤一人,困于狄军阵中。

单于喀什蛮策马上前,淡然道:““降我,可免一死!”

卫公姬赤昂首凄然笑道:“宁死不降!”

单于喀什蛮摇头叹道:“这又是何苦!”

卫公姬赤欣然规往道:“生不能护卫社稷,死当与国同亡!”

单于喀什蛮不忍卒渎道:“如此便休怪我也!”

卫公姬赤仰天长啸,喝道:“贼子,寡人贵为一邦之公候,几时沦到汝来怜悯叫丧!”言讫,奋不顾身,挺枪刺向单于喀什蛮。

见状,狄军战骑情急救主,一拥而上,将之卫公姬赤乱刀斩于血泊中,卫师到此全军覆没。

至夜,狄军起行奔往朝歌而去,徒留卫公姬赤碎尸于地,苍月当空,獐狗狐狼尽出,围觅战后血腥疆场饱餐一顿,三千甲士遗体,无一得以保全。

数日不见卫公姬赤还师,更担心狄人突然攻至,卫室文武百官齐聚城头望观,良久而见史官华龙滑和礼官孔益踉跄逃奔归来。众人急命开城迎进,围之左右诘问战况。

礼官孔益捂胸痛哭,声竭不能言,史官华龙滑含泪回诉众人道:“荧泽遇狄,君上帅军血战,终因寡不敌众,全军战死,君上遗体还曝尸外在,任凭豺狗叼食!”言讫,大哭不已。

闻知君上壮怀殉国,尸不得敛,大夫弘演暴起谓众怒道:“外敌入侵,汝等就食朝廷俸禄,竟无一人上献退敌之策,不思尽忠职守之时,还于朝堂之上以言辱君,迫就君上自领亲兵出战狄寇,汝等当真是我卫室好儿郎也!明知此一去,直将无还,其众义无反顾,谓此衷护社稷之主,汝等汗颜乎?”

为其怒责一通,众皆愤愤不平,时有臣工跳出驳曰:“獐子莫说麂子,大夫还复如是,朝堂之上,亦未见公上谏一言!”

大夫弘演悲愤道:“非我不欲上言,乃我无策相受也!”

吝臣见势诘道:“如是何欺我也!”

大夫弘演自责道:“只恨老夫无谋,如今君上殡天,横尸于野无人敛,谁愿与我从君除狄?告慰君上英灵!”

因畏狄人残暴,良久无人出声。

大夫弘演叹道:“遇之汝等辅国,君上之哀,卫室之哀也!”言讫,拂袖转身,自顾下城。

寻得一骑快马,大夫弘演开城而出,望北寻君而去。

望其背影,众臣自觉汗颜,尽皆低头不语,公子卫开方打破僵局,寻由问道:“即是全军败亡,汝等二人却是如何得以归来?”

史官华龙滑止哭回道:“我等因是太史礼官,熟暗周仪礼数,狄主亦知我中原诸侯重识周礼,欲使我等回说诸公识礼降狄,以期达成不战亡卫之想!”

公子卫开方愤恨道:“投狄卖国,绝无可能,不知狄军战力几何?据城坚守,可御否?”

史官华龙滑叹道:“狄人势大,恐不能不御,其能放我归来,便不惧我等悔而相抗。”

众人见言急道:“那可如何是好!”

茫然无措,史官华龙滑亦只得垂首不语。

此时,公子卫开方慰抚众人言道:“既无能战,便就走也!敢请太史携师护卫国人退往郑地暂避,我则寻访诸侯请援,期求有朝一日得以复国!”

是夜,史官华龙滑携领城防营八千甲士,护卫朝歌数万百姓仓惶出逃,一路南下退往郑地避难。公子卫开方则依前者与众所述,出而走访四方,寻求诸侯援兵。

时不数日,狄人攻入卫都朝歌,一番烧杀抢掠,却不见卫人踪影,不尽兴处,单于喀什蛮即又分出半数兵力,往南追击。

再说大夫弘演,独骑来至荧泽,三千卫卒遗体,几已为之飞禽走兽啄食殆尽,苦心寻找之下,卫公姬赤遗体仅余其肝也。大夫弘演抱而贴胸痛哭,进而寻得一木匣盛装,回首将之三千士卒残躯掩埋,事了取匣策马而回。

及近朝歌,为之狄军哨骑捕获,大夫弘演紧抱木匣贴于胸,任凭狄兵施暴殴打,双手紧扣不松分毫,哨骑以为其中藏有贵重之物,遂押至狄主跟前问话。

单于喀什蛮厉颜问道“匣中所盛何物?”

大夫弘演坦然回道:“吾主姬赤也!”

单于喀什蛮当即怒道:“鬼话连篇,卫君六尺之躯,岂是三寸木匣可以盛下也。”

大夫弘演悲情相告道:“不敢欺上,吾君躯体为鸟兽啄食,所剩无几,匣内所盛只为吾君之肝,臣将寻回下葬,以全其礼也!”

单于喀什蛮闻言缓声道“倒是忠肝义胆,然汝今日落入我手,其自身难保,又何能护得了汝君遗骸耶?”

大夫弘演叹道:“逝者如斯,还望狄公高抬贵手!我之生死不足为惜,但请狄公于我死后,剖出臣肝,而置吾君之肝于腹中。以臣之躯体为棺落葬下土!”

单于喀什蛮赞曰:“真义士也!”

大夫弘演不复与言,继而轻轻放下手中木匣,随之愤而起身撞向石阶,暴毙而亡。单于喀什蛮嘉其忠义,应其所言,乃出其肝,内卫候之肝于其腹,并命军士厚礼抬出,葬于朝歌城郊。

还说公子卫开方,自出卫都朝歌,便一路向东,奔往齐地而去,因是可与狄人相争者,且与狄人相争可得胜者,惟齐可也。

奔波数日,公子卫开方使抵齐都临淄,情急下别无他顾,直入齐宫扣门请见。齐公姜小白依礼召入庙堂相会,文武众臣与随拨冗出席。

入而见礼,不待齐公姜小白做主先言,公子卫开方抢先哭诉道:“嗟乎,卫将亡矣,齐君厚德,敢请发兵,救我卫室一族也!”

齐公姜小白面现惊愕,倾身言道:“狄人侵卫,寡人已有耳闻,然以卫室之力,退敌固然不易,守地则见无虞,何至于亡族耶?”

公子卫开方摇首叹道:“我君御下无方,文武群臣弃而罢战,万般无奈之下,我君只得自领亲兵出战狄寇,适于荧泽战败身死,今我卫室群龙无首,狄寇因势长驱直入,踏破朝歌,肆掠河洛,卫邑族民危在旦夕!”

齐公姜小白收身回位,蓦然道:“可悲,可叹,寡人……”

不待言罢,右相管夷吾轻咳数声,出而声言道:“此为卫君之过,非我君能助也,且数请卫候会盟攘夷,未见一次与盟参会,今为狄寇犯境作难,方忆起诸侯盟邦之好,不觉晚矣!”

公子卫开方闻言顿首,承罪道:“此前过往,皆是卫室之过,今后定将诫而改之,还盼诸君顾念卫邑十数万军民之性命,泯怨开恩援卫于水火,此恩万死难报,籍后世子孙事齐如父,誓此诚期!”

右相管夷吴嗤笑道:“人心隔肚皮,行事两不知,施求于人时,口如蜜蜡,与人做难时,舌似利剑,口说无凭,何以担保卫将不与齐为逆耶?”

公子卫开方察情,知其有意利此掌控卫室社稷,然今卫室逢难将亡,唯齐可救也,更无谈判之资,因是哀求道:“如得齐君挥师援卫,臣愿质身于齐,如父事君,永不还朝!”

闻其语软,右相管夷吾欲求更多,接言激道:“公子质齐又有何用?卫后得势,将欲逆齐,便就逆了,根本不会在乎公子性命!期使齐师援卫,我只一点,待得击退狄寇,准我驻军于卫,永保两邦安宁,似此方为长久之计!”

公子卫开方闻言启首,目漏凶光,愤懑道:“闻右相此言,意是教卫沦为阳室第二耶?”

窥见堂上火药味渐渐浓,左相鲍叔牙出而圆场道:“卫使质身委齐,足见赤诚,我等亦不以言相戏矣!狄寇犯我中华,亟当与众同仇敌忾,只是筹资备军尚需时日,还盼卫人多撑持数日,以待我邑师至!”

公子卫开方急而结舌道:“可……这……”

齐公姜小白堂皇告之道:“公子着急,寡人亦急,另有东夷北戎,亟仰寡人防范,又再调兵抗狄,寡人实难做到面面俱到,且今狄寇来势颇大,非齐一邦可敌也,还待寡人说请诸侯,共往救之!”

公子卫开方无奈道:“狄寇紧追不舍,卫室军民恐无能撑持多少时日,还请齐君速发援兵!”

上卿高溪见事出而自荐道:“臣请为使,出访列邦,定于月内说得十万联军援卫!”

齐公姜小白亦紧接话语,诚恳道:“公子莫忧,寡人定当竭力而为,但得军至,即刻发往卫地!”

公子卫开方俯首叩拜,进而为之侍从领下休歇。走不多时,右相管夷吾存疑问道:“此乃弱卫西出最佳时机,君上真欲劳师救卫耶?”

齐公姜小白随言轻语道:“救,固然要救,然何时师出去救,则谓寡人心意而定!”谈吐间,面上漏出一抹黠笑。

隔日早晨,上卿高溪持节而出,先行往南,直赴鲁地而去。曲阜庙堂得见鲁室新君姬申,观其风华正茂,谈吐得体,尽显王者风气,真可谓是英雄少年。

少许客套话后,上卿高溪直言请道:“今有狄人为祸中原,卫地堪将沦陷,愿得齐鲁诚心互助,免生内耗,更望以大周江山为重,与我同出援卫!”

鲁公姬申随即展现为君善谋一面,承言回道:“但为天下计,寡人不敢推辞,然我鲁室方历二世之乱,元气尚未恢复,恐非狄寇对手,还请齐公主事,召会诸侯共谋之!”

上卿高溪亦未追言就事,乃顺其言道:“此亦我主齐公之意,但得鲁公应言共事,便就足够矣!”

鲁公姬申颔首为礼,潸然笑道:“实是无奈,济得齐君体谅,日后必效犬马之劳!”

上卿高溪连连摆手道:“但望合作共赢,万不敢行驱驰之事,另臣还需往别处请盟援卫,就此别过,失礼之处,还望海涵!”

鲁公姬申凭言赞道:“大夫心系天下,苍生之幸,寡人何敢持有微辞,但望大夫早日成事,定得出师之日,通报一声即可,寡人定当随言而至!”

上卿高溪继而抱拳相别道:“告辞!”

鲁公姬申拂袖礼送道:“请!”

心意相通,无需过多言语,上卿高溪出而续往别邦使去,鲁公姬申则坐镇曲阜静观天下大势。

继后半月,上卿高溪先后出访曹宋邾三邦,得之三邦君候应言会盟援卫,可谓使途畅通无碍。终末来到郑室,因是狄人追歼卫人,将近郑地边界,请郑入盟,势在必行。

隆冬时节,北风徘徊,天气肃清,繁霜霏霏。鹍鸡晨鸣,鸿雁南飞,繁华新郑尽显肃杀之像,上卿高溪驶入行人府,拜贴请见郑公姬踕。

连等数日,方得郑公姬踕召见,庙堂行过见面礼,上卿高溪直面言道:“狄寇入侵中原,肆掠卫地,南下追歼卫室遗民,情势十万火急,敢请郑君斥师,资卫退敌!”

郑公姬踕忧道:“寡人……”

不待其上声张,大夫高克出而辩道:“卫罹狄患,北疆诸侯坐以漠视,却将援卫重担,压于郑人肩头,我恐难以承受也!且郑蒙楚难,一时亦无法分兵援卫,若得诸侯助我退楚,援卫不过小事一桩耳!”

郑公姬踕见言望向上卿高溪,但见其面色从容,躬身拜道:“事有轻重缓急,楚有谋郑之念,却无侵郑之实,一时可保无虞。然今狄人破卫南侵,恐有亡国之兆,卫亡则郑危,其时狄楚南北对进,神仙难救,郑将无存矣!”

大夫高克固执己见,驳道:“事虽如此,然我之急,乃在楚也。卫虽遇难,非是定要郑室师出援护,由众解救,可也。事未欺身,众皆不知楚之恶,伐申取息,破樊城,业已经抵临郑室门口,再不防范,不等狄人犯至,郑已失陷楚人手中矣!”

上卿高溪接言劝道:“大夫忧之过深矣,中原集诸侯百家,合则天下无惧,谅楚一时不敢造次。不若先使郑师北上援卫,可著楚人见识诸侯情宜,令其投鼠忌器,更可奠护郑室社稷。待得击溃狄寇,联军趁势南下禁楚,其时南北之患皆可瓦解,皆大欢喜也!”

闻其此言,大夫高克亟待辩驳,郑公姬踕当即按下其言,大喜道:“如此甚好,便使大夫高克为将,援引卫人过境,待得破狄大胜,即刻携师回马,直击楚军!”

诏令下达,大夫高克无奈,只得承言受命。

谓此,上卿高溪称颂道:“郑公高义,联军不日抵至!”

郑公姬踕亦即诫言道:“即如是,郑师先行,望卿莫要背诺食言,清水河岸,谨待援卫联军!”

使命达成,更兼事急,上卿高溪戮知齐君心意,联军何至,其亦不知,遂不复与言,只得躬身请辞,旋即出而还齐复命。

不数日,大夫高克携师一万出征,隐忍竟成去,今从膝下分。密缝如母见,啮指令儿闻。淆此漫天雪,相参秦岭云。征衣空湿尽,夙夜尚殷殷。

三军驶至清水河边,因知一万郑兵莫能对战狄骑数万大军,大夫高克下令安营扎寨,欲凭清河天堑阻敌南下。如是又过数日,每日只是照常操典,有不知情者著诗讽曰:清人在彭,驷介旁旁。二矛重英,河上乎翱翔。清人在消,驷介麃麃。二矛重乔,河上乎逍遥。清人在轴,驷介陶陶。左旋右抽,中军作好。

至第五日,终于看到卫人身影,只要过得清水河,便可逃出生天,然则其后数万狄军紧追不舍,太史华龙滑领得数千卫兵,护得一众百姓且战且退,情势万分危急。

这边联军未至,大夫高克手里仅有一万步卒,以此薄弱兵力对抗狄人强势精骑,往而救之恐有全军覆没之险,然若不救,卫室真就国亡族灭矣。

得见同胞受难,大夫高克不及多想,即命三军整装起行,渡河营救卫人,敌我兵力悬殊下不可力战,只得命军寻隙袭扰狄军,令其迟滞不得往前。饶是如此,这一战,卫人散失轶亡者不计其数,过得清水河之遗民,男女共计只有七百三十人,一万郑军亦仅剩得千余人。

事急如此,却不见诸侯联军踪影,只道是人前大义凛然,人后冷眼旁观,清河流水尽为献血染红,睹此惨绝人寰之状,大夫高克心灰意冷,对之诸侯大失所望,无意再与这般冷血政客为伍,更兼败送万数将士性命,其亦无颜还朝面君,遂教剩余甲士,护送卫民入郑避祸,己则遁入陈地,从此袅无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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