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富平墨玉中堂狮一十一

郑姨一下子瘫坐下去，我和老鹏赶紧一边一个架住，师傅、朝亮叔等人也纷纷跑过来，围在郑姨身边。

“大家都往后退，把风口让出来！”军医边分开众人边喊道，摸摸郑姨额头，又掐掐脉搏，然后从医药包里掏出两粒速效救心丸，喂郑姨吃下去。

大约两分钟后，郑姨才悠悠转醒，有气无力得念叨着，“永军，二十六年了，二十六年了，我带小超来看你了，你看到我们了吗，你看看我们吧，我想你，我们想你。。”

“嫂子，这儿风大，咱下去休息，永军哥看到了，看到你们来了！”师傅哽咽着招呼我们搀起郑姨，两行老泪划过脸颊。

“弟妹，永军是好样的，小超也是好样的，他们在天上看着你呢，你得挺住，得坚强！”朝亮叔也忍不住落泪，在场的老兵们没有一个不动容的。

“向英雄家属致敬！向英雄母亲致敬！向老前辈致敬！敬礼！”我们搀扶郑姨走下瞭望台时，哨所全体官兵在旁列队，随着连长一声令下，齐刷刷向我们敬了一个军礼，永军叔的战友们也纷纷驻足，以军礼回应。

下了瞭望台，郑姨没再说一句话，抱着骨灰盒的双手抓得更紧了。本来哨所准备了招待晚餐，可担心郑姨身体吃不消，我们只得婉拒，匆忙赶回县城。师傅怕郑姨想不开，晚饭特意要了几个可口的清淡菜，叫到郑姨房间吃，我和老鹏守在左右。

“嫂子，你可得攒足了劲儿，这过年的饺子永军哥和小超可都没吃呢。”吃饭时为逗郑姨开心，师傅试探开着玩笑。出发前是说要给永军叔和小超哥带饺子的，郑姨都包好了，可路上时间太长，怕变质，就没带来。

“是啊，郑姨，您包的饺子那么好吃，永军叔和小超哥一定爱吃。”我也在旁边附和着，“尤其是白菜肉的，简直一绝，记得我们上次掏炉子不，我一个人就吃了两大盘。”

“还有韭菜鸡蛋的，郑姨，不是我们夸您，就您这手艺，咱开个饺子馆都成。”老鹏说着朝郑姨竖起两个大拇哥。

郑姨只是笑笑，没说话，也没动桌上的饭菜。

见郑姨不说话，我们也没再继续说下去，大家就这么沉默着，感觉时间过得真慢。师傅几次想打破沉默，可话到嘴边又咽回去，看到师傅满脸担心又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和老鹏也着急。

“啸坤，”半个小时左右过去，郑姨突然抬眼看向我们，“心愿了了，谢谢你，也谢谢小宁和小鹏。”此刻郑姨的眼神不再那么悲伤，脸色也没有了在哨所时的惨白，逐渐变得红润。

“哎，哎，嫂子，都过去了，咱活着的人得好好活着！”看到郑姨现在的状态，我们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师傅边说边给郑姨碗里夹菜，“嫂子，赶紧吃饭吧，从早晨到现在你就没东西，这样可不行。”

“嗯。”郑姨答应着拿起筷子，“咱们都吃饭吧，这些天让你们跟着我净担惊受怕了。小宁，小鹏，吃饭。”

“郑姨，您吃，我们还等着回去吃您包的饺子呢。”我笑着答道，心情放松了许多。

“啸坤，明天咱接永军回家吧。先去趟BJ，他那时候说过，想看升国旗，想吃烤鸭，那时候穷，没去过。。”说到这里，郑姨声音又低下去。

我怕郑姨又勾起伤心事，赶紧递上一张纸巾，“郑姨，咱去，不光看升国旗，吃烤鸭，什么故宫、颐和园，什么东来顺、全聚德，咱带永军叔和小超哥逛遍了。

”

“就你小子耍贫嘴，赶紧去隔壁告诉你朝亮叔他们一声，他们还惦记着呢。”师傅用筷子轻轻敲一下我的头，提醒我赶紧去把郑姨转好的消息告诉永军叔的战友们，刚到招待所时他们是要一起陪着郑姨的，怕人多郑姨更伤心，这才在房间等消息，估计这会儿还没吃晚饭。

“嗯，我这就去。”我答应着走出房门。

第二天上午，在县拥军办同志组织下，我们参观了边境战役纪念馆，郑姨依旧话不多，却没有了头一天的魂不守舍，眼神了多了一份镇定，一丝宽慰。

“啸坤，给我和小超照张相吧。”郑姨在一张照片前停住，招呼师傅道。

“哎。”师傅答应着举起数码相机，却没有按下快门，愣在原地，“嫂子，这张照片上的人是，永军哥？”师傅走近几步，眯起眼睛分辨照片上的人物。

“老弟，这张照片是1985年春天拍的，当时全师大比武结束，我们连获得第二名，连里排以上干部接受表彰时拍的。喏，上排左数第二个就是永军，那时候多年轻，多精神。谁想到，拍完这张照片没多久，边境战役就打响了。”朝亮叔走到师傅身旁，边给师傅介绍边感慨，“近一半的兄弟，都埋在这里了，再也回不了家了！”

“啸坤，拍吧，这张照片是永军寄回家的最后一张，那时候还说戴上军功章回家拍全家福呢，今天也算了了我们一桩心愿。”郑姨抱着小超哥的骨灰盒，端端正正站在照片前，脸上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一丝略带甜蜜的笑容。

“哎！”师傅说着按下快门，从各个角度给郑姨拍了好几张照片，以便冲洗后选一张最好的。“小宁，小宁，过来！”

听到师傅招呼我赶忙跑过去，“师傅，我在呢。”

“给我也拍一张和永军哥的合影。”师傅说着把相机交给我，整理下衣服走到照片旁。

“嗯！”我答应着，也从各个角度给师傅拍了和永军叔的合影，还拍了师傅、郑姨和永军叔的合影，永军叔和战友们的合影。

按照拥军办的安排，下午两点我们准时赶到烈士陵园，随着《献花曲》起，永军叔的骨灰交接仪式开始。当年一场战役，近三千名将士疆场裹尸，埋骨陵园，自九十年代起，每年都有不少家属来接烈士“回家”，永军叔算是“回家”晚的。

在朝亮叔等人的要求下，永军叔的战友们排列两队拱卫四名解放军战士将永军叔骨灰交到郑姨手上。

“边境战役参战部队，陆军第13集团军第37步兵师9团1营3连全体官兵，送孙永军排长回家，敬礼！”朝亮叔颤抖而又坚定的声音回荡在陵园上空，二十几位头发花白的老人齐刷刷向郑姨敬了一个军礼。

“谢谢，谢谢你们！”郑姨怀抱永军叔骨灰盒，深深给永军叔战友们鞠了一个躬，紧随郑姨，师傅也带着我和老鹏给永军叔的战友们鞠了一个躬。

“给嫂子（弟妹），敬礼！”又是一个军礼，又是深深一躬，此刻任何语言都无法替代这两个饱含深情的动作。

“师傅，你们是明天下三点钟的飞机，从昆明机场起飞直飞BJ，我和老鹏送您二老过去，拥军办的同志也会一起过去。”晚上在招待所郑姨房间里，我边给两位老人沏茶边说，从阿尔苏到麻子坡这几天，师傅和郑姨情绪波动太大，此时都已是疲惫不堪。因为要携带永军叔和小超哥的骨灰盒，拥军办的同志特地联系机场安排了绿色通道，保证两位老人可以顺利登机。

“BJ的酒店我已安排好，离前门大街不远，下飞机后我让朋友接您二老过去，我和老鹏开车到BJ，三天左右就到，这两天您二老好好歇歇。”我接着说道，我已提前给原来在BJ的朋友打过电话，特地嘱咐他们照顾好师傅和郑姨。

“嗯。”师傅答应一声，眼含关怀看着郑姨，从烈士陵园回来后，郑姨把永军叔和小超哥的骨灰盒并排摆放在桌子上，擦了又擦，摸了又摸，时而哭，时而笑，此时全然忽略了我们的存在。

“嫂子，”师傅身体朝郑姨挪了挪，轻声问道，“明天咱就走了，永军哥的战友们也会陆续离开，还有啥心愿没了不？”说完目不转睛望着郑姨，静静等待她的回答。

“没啥了，都了了，啸坤，辛苦你了，谢谢你！”郑姨慢慢转过身回答道，抬眼看向师傅，又看向我和老鹏，“小宁，小鹏，这段时间累坏了吧，姨也谢谢你们，等回去给你们包饺子吃。”

“郑姨，快别说这话，这都是我们该做的。”我不好意思得低下了头。

“嫂子，你早点休息，别太伤心了，我去和朝亮大哥他们道个别。”师傅说着站起身，带着我们走出郑姨房间。

第二天，把师傅和郑姨送到机场后，我和老鹏日夜不歇奔向BJ，终于在第三天中午赶到。尽管已向朋友嘱咐了又嘱咐，可我还是怕出纰漏，也是担心两位老人等的心急，我们一刻也不敢耽误，原本还有折回马头湾再多收些银元的想法，也只能以后再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