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识字
“你想识字?”芬顿悄悄压低声音。
希莱斯坦然应是。
抬起眼,芬顿眸子睁得溜圆,里面迸发着激动。
他让希莱斯坐下,一把牵过对方的手。脸红扑扑的,活像碰见美味果子的小动物。
“抱歉……我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这件事上,我有能力帮助你,太高兴了!”
“你打算怎么做呢,希莱斯?我最近跟在艾文大人身边,但只要你愿意,我一定会努力挤出时间教你……”
看着芬顿碎碎念,不停嘀咕该怎么安排时间,为他费心思盘算教授计划——希莱斯弯起眸,心底一片熨帖。
“谢谢你这么替我着想,芬顿。我只求你帮一件事。”等待对方止住话语,希莱斯才缓缓开口。
“一本识字的书,书室有吗?如果有,那再好不过。不需要太详尽,我想先从最基础的开始。”
芬顿愣了一会儿,然后陷入思索。他仔细搜刮记忆,猛地一点头。
“有,有!”他笃定道,“我去给你借来,书记员借书相对更容易些。”
……
最近几天,找到事情做的希莱斯,重又将自己投入忙碌之中。
一旦威克利夫学士不召他干活,书室的墙角、柱后、桌子底……但凡隐蔽的区域,他都能尽可能钻进去,拿出识字书慢慢琢磨。
芬顿很心细,专门给他找来一本巴掌大的小卷轴。卷轴恰好只记录最基本的字符,再到组词,简洁且容易阅读。
万事刚上手,总有难处。何况希莱斯从一窍不通起头,蒙着眼过河,这书啃来十分费劲。
白天,夜晚,他专挑相对僻静的地方,或者偷偷往衣袋存一把沙,撒去地上,用一根枝条学习写字。
……
塞伦站原地观察半天,总算琢磨懂那笨蛋最近在搞什么名堂。
他有时想找人,刚见着人影,一溜烟就消失不见。
特地绕到希莱斯身后,塞伦和前者的脑袋角度一模一样歪着,二人同时凝视地面。
一笔下去,希莱斯划一个弧;可仔细看字符,那本该为横平竖直的线条。
该弯时不弯,该直时飘到天边,塞伦的表情一度绷不住。
【你该去画画,而不是写字。】
希莱斯有些茫然地停顿手臂,听见塞伦的心声在和自己沟通。
他专程挑选偏僻角落,应当不会有人跟过来才对。
以为产生错觉,他继续低头练习。
【很好,地上又多了几条蚯蚓。】
后背泛起针扎般的热意,希莱斯猎人的身体“嗅觉”终于起作用。他猛然回头,发现塞伦的位置离自己很近。
猫似的,没什么脚步声,轻轻飘飘就挪到背后。
塞伦的神情像吞掉腐坏的肉……总之一言难尽,嫌弃最为明显。
注视那双天蓝的眼睛,希莱斯想的却是另一回事。
他犯了猎人的大忌——尽管现在他已经脱离这层身份——即不应松懈对周围的警惕。
旅伴契约的缘故、还是自己最近疏于戒备、抑或完全将以前的习惯抛去,潜意识转变新身份?
不论如何,以上三种原因和变化,于他并无任何好处。
发觉面前这人盯着自己发呆,塞伦也没管,拐个边,走到希莱斯左侧。
后者右臂仍不能动,所以练字用左臂。
“纳汀……”塞伦望着地面,轻声读着字符。
“是纳坦。”希莱斯回神,纠正道。
“看看你写的,”塞伦扯动唇角,“我能够辨认清楚,足矣达到阅读古书的程度了。”
希莱斯略微发窘,手足无措;不过很快,他恢复惯常的平静。
“你为贵族出身,而且看着识通用语文字。塞伦,能不能请你教教我?”侧首望向塞伦,他虚心请教。
虽没直接给回应,但希莱斯一动作,哪一步有毛病,塞伦便立刻启唇指点。
虽然有改进,却并不怎么明显。主要原因还是出在希莱斯的笔画太过离谱,完全由他个人琢磨,顾形不顾笔顺。
想着,希莱斯伸过左手:“要不请你握着我的手?这样兴许会好些。我缺陷太大,不清楚怎样下笔才算正确。”
他看见塞伦脸上浮现踌躇,眼神稍作闪烁。迟疑不决片刻,最终仍选择接过树枝和他的手。
两只手交叠,他恍了恍神。
塞伦掌心微凉,如一缕冷泉;
或者说,像冬日随意取来的一捧雪,扔进水壶里。雪消融不过几秒,底部化开水,而顶端的白色倔强地残存。
细雪挺干燥,带着点茧子的粗粝。
塞伦牵引着他的手腕,一提、一放、一勾、一绕……沙土凹陷,规整的形状跃然地面。
竟然还有深浅!
乱七八糟的深思飞得一干二净,希莱斯惊喜道:“你真厉害。”
在对方看不见的角度,塞伦的嘴角得意地提起。
“你目前最该学习如何写明白。”
一面说,塞伦一面取过枝条,轻松而利落地勾几笔。
漂亮的花体令希莱斯不禁赞叹出声。
“那是你们龙族的文字吗?”他问。
塞伦作怀疑状:“通用语,我的本名。你难道不认识?”
“是的。我最近常往书室跑,有书可以认字。”希莱斯承认。
“芬顿帮你借的吧?……果然。记得别把卷轴带离书室。”
希莱斯摇头应承:“不会,我知道,窃书乃重罪。”
得到回答,塞伦放下心:“你写的‘纳坦’是谁?”
“也是我继父的本名。”希莱斯的神情隐隐透着落寞。
识趣地不再追问,塞伦领着他,一遍又一遍练习“纳坦”。
他们身高相近,各站左右两边。
黄昏将颜料泼洒在两位少年肩头,继而,不慎抹到未干的墨迹——影子拖得极长。
影子中,二人的臂膀紧密贴合,融为一体。
冷意渗透空气里,傍晚时分飘散开来。
澡堂仅在深冬时期提供热水,没特殊情况,哪舍得耗费那么多柴。
于是新兵们忍着沁凉的河水,往身上快速泼,等洗一定程度,渐渐地还生点暖感。
他们靠聊天分散注意力,谈话声塞满诺大的澡堂。
“书记员哪有你想象得轻松哇!成天跑腿递交信件,帮着事务官和其他长官处理半人高的案牍,还得照顾他们的日常起居……忙昏头。”
一名身板相较其他新兵更为单薄的书记员发着满腹牢骚。
“之前不止这些:威克利夫学士还有事没事派我去打扫书室。好在最近有人帮忙,听说因为养伤,所以近期不能跟队训练。”
“……幸好他替上,我可以偷一阵清闲。倒是看那人挺无聊,昨天远远瞅见他捧书读来着。唉,旱的旱死,涝的涝死。”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小书记员滔滔不绝地讲着,全然没注意自己一番话,招致某些人的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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