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017圣下四丑
这时,庙门突然“吱——”的一声开了,只见两个身材消瘦,脑袋扁小,眼眶极大但眼珠却又极小的人进了庙来。
黄休二人一听有人来,似乎看到了救星,待一看到是此二人,更是又惊又喜,贵宝惊奇的道:“彭赋兄弟,哎……哎……还……还有彭辞,你……你又活转过来了,谢天谢地,老天爷保佑,咱们还道你被那恶马给踏死了。”说着脸上堆满了笑容,像是比自己捡到一条性命都欢喜。
其中一人笑嘻嘻的道:“没被那恶马踏死,却也教你二人笑得半死。”
另一人接口道:“还别说,那马还真是匹好马,像我这身板儿,胸口垫着块铁板都险些抵受不住。喂,小赋,要是换作是你,你保准受不了那苦。”
这二人一说一唱的笑着,像是在说着一件极其有趣的事儿,两只眼珠在偌大的眼眶中滴溜溜的乱转,显然不是昨日那呆若木鸡的样子。
黄休二人如梦初醒,心里俱是大呼上当,显然昨日被这两个双胞兄弟骗得团团转。被骗了不说,却还送给他二人大把银子,心里既是恼怒,又是羞愧。
黄休二人愤恨的盯着这彭氏兄弟,眼睛里直要喷出火来。
刚才言辞之中,显是彭辞的那人走向二人,面带怒色,只见他眼珠滴溜溜的一转,最后都挤到鼻梁边上,样子更显滑稽。
此时黄休二人可一点儿都不觉得滑稽有趣,因他二人愚昧被人欺骗,自己多么可笑,自己可笑又如何能觉得他人可笑?
只听的“啪,啪”两声,二人脸上登时觉得火辣辣的一阵疼痛,彭辞各抽了他二人一个耳光,又道:“喂马,喂马就不能少喂点草料么?马蹄的力道那么大,老子的胸口到现在还痛哩。”说话间用手不住在胸口上揉啊揉。
庄咬金朝彭氏兄弟道:“你这二人成天的装神弄鬼,这回又是搞得什么诡计?哼哼,干买卖就不能干得堂堂正正么?”听这语气,庄咬金对彭氏二人那坑蒙拐骗的做法十分不屑。
只听彭赋呛声道:“哼,你的本事了不起么,你除了那一膀子力气,两板斧的架势,还有什么?我兄弟二人是坑也好,是骗也罢,那……那都是实打实的真本事,而且其中诸般变化,楞你本事再大,也终究是防不胜防。”彭赋显然为他二人欺骗本事引以为傲,却又对庄咬金那两板斧的功夫不屑一顾。
庄咬金怒道:“什么两板斧,?老子这功夫可是学全了,那是如假包换的‘三板斧’。”顿了顿又道:“你……你也别卖关子,快说这回究竟使得什么下三滥手法?”
那彭赋得意的道:“手法么?哼哼,这两混小子,昨日在那状元酒楼里甚为嚣张,咱们瞧这二人颇有油水,就到后院的马棚里,和那酒楼管事儿的问明白他二人的马,再给那马吃点儿咱家的独门秘方。”说话间眼睛一亮,和黄休俏皮得眨了眨眼。
贵宝一时不明就里,好奇问道:“什……什么秘方,这秘方到底有什么古怪?”
彭赋走了过去,滴溜溜的眼珠转个不停,显得精明异常,和昨日那呆呆傻傻的模样自是不可同日而语,只见他伸腿朝贵宝屁股上踹了一脚,说道:“小兔崽子,想偷师学艺么?哼哼,告诉你也不怕,你爷爷我本事还多着呢。”
彭赋顿了顿又道:“咱……咱那秘方的奥妙就在于,马一旦吃了它,一里内就能闻到咱身上药味儿,闻到药味儿就会发疯似得奔去,而且乱踢乱撞,暴躁异常。”说完更是嘿嘿的笑出声来。
黄休听完,鼻中哼了一声,道:“早看你二人傻里傻气又獐头鼠目,便知不是好人。”
彭辞过去,二话没说便一脚踢在了黄休屁股上,说道:“你这小王八蛋,也以貌取人么?哼,孔夫子当年有个学生宰予,倒是相貌堂堂。哼,他相貌堂堂又怎地?只知道躺在床上睡大觉,睡大觉还能有出息啦?”
彭辞顿了顿又道:“而……而有一学生子羽,虽然貌不惊人,却是虚心向学,终有所成。嘿嘿,到头来宰予还得了那‘朽木不可雕也’的臭名不是?咱……咱兄弟二人相貌虽说不上英俊,本事嘛,却也不小。”
黄休虽被踢了一脚,心中怒气更盛,明知反抗会再挨拳脚,却也忍不住反驳道:“枉你也读了孔圣人圣贤书,却品德败坏,干着万恶的勾当,每回你读着《论语》,心中不觉得羞愧么?”
彭辞见黄休义正言辞的数落自己,正待发作,只听庙门又是“吱——”的一声,走进一个书生装扮的人,人还未见便先闻其声:“呦,庄老大,你约的不是子时嘛,怎地大伙儿这么早便到了?”
黄休二人见此人进来,无不惊喜万分,只道遇到了救星,喊道:“程兄?是……是咱们,我……我和贵宝兄弟,你还记得罢?咱二人今天午后在那露天巷子那等了你一天,不料在这儿碰到了,真是巧,真是巧。”黄休兴奋的手舞足蹈。
但见程妙手笑着走到黄休身边,二话没说,“啪”的一声又是一记耳光抽到黄休脸上,说道:“死到临头,还和我攀交情,你不嫌太晚了么?”说着又向贵宝屁股上狠踹了一脚。
黄休从未想到,千盼万盼的好朋友,最终盼来了,盼来了却是这么个情景。
黄休一下子茅塞顿开,恨恨的道:“我……我早该想到的,‘程妙手’明摆着就是个假名了,妙手,妙手,嗯,妙手空空,敢情那个偷咱银子的就是你!枉我二人还把你当兄弟看待,想不到……想不到,哼,知人知面不知心。”说着朝地上唾了一口唾沫,显得甚是愤恨。
庄咬金却道:“‘妙手’自然是假名了,你二人也真傻,竟会上他的当。哼,要是我,光听他这个名而,便能识破他的阴谋诡计。”说着摇摇头,好像银子这般轻巧得教这“妙手”兄给骗了去,甚是可惜。
程妙手道:“你怎知‘程妙手’这名儿是假的?为了改这名字,我可是斋戒沐浴三日,祷告了祖宗灵位,你当我是随随便便改的么?”
但见程妙手嘴角露出一丝不怀好意的笑容道:“不知你名字里‘咬金’二字,是否也和我这般郑而重之?不……不过你要是愿意跟我姓,嘿嘿,瞧在咱们多年交情份儿上,我也可勉为其难的答应下来是不是?”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显然这庄咬金是慕名那隋唐好汉“程咬金”,只是名字能改,难道祖宗的姓氏也能改?如此叫着“庄咬金”,名头虽然响亮,却不免有些不伦不类。
庄咬金遭了程妙手调侃,一时面色铁青,却也无理辩驳,只气愤的道:“你……你……”说了半天却只说了一个字,到后来只得忍气吞声。
彭辞巧笑道:“妙手,就叫你‘妙手’总行了罢?你快说说今日是如何的妙手空空?”
程妙手收敛起脸上不忿,道:“这还差不多,我老早就盯上这两个小王八蛋了,祭孔大典人山人海,我瞅准机会,和他们挨在一块儿。趁着各人都拥挤着倒在一起,再和这两个小王八蛋虚情假意一番。三人挤在一块儿,说天说地,他二人自是没瞧见我趁那良机,把我包袱里的石头和他包囊里的金银来了个偷梁换柱。”
程妙手一时说的得意,更是和贵宝笑道:“喂,贵宝兄,我这‘空手盗’的功夫如何?”
贵宝听了之后,“呸”的一声,朝程妙手吐了口唾沫,眼睛中也是凶光爆射,牙齿咯咯打战,显然是对程妙手这一卑鄙无耻的勾当恨得牙痒痒。
彭辞却摇了摇头,说道:“明人不做暗事,这般偷偷摸摸的,不是大丈夫所为。咱哥俩挣的银子,那可都是旁人恭恭敬敬双手给奉上来的,咱们不要,又或者要的少了,旁人还不愿意呢,你们两个小兔崽子快说,是也不是?”
彭辞说着望向了黄休二人。不过这话里有话,彭氏兄弟似乎也对程妙手那“妙手空空”本事十分的不屑。
原来,他四人倒不是臭味相投而聚在一起,他四人在孔圣人脚下这般的打家劫舍,坑蒙拐骗,都为众人所不齿,没有人愿意与他四人来往,他四人又不能离群索居,没个伴儿,所以就常聚在一块儿解解闷。
整个曲阜城都对他四人白眼相看,弃如敝履,还给他四人一块儿取了个绰号叫作“圣下四丑”,但他四人自然不能也这么叫,便自诩是“圣下四杰”。
只是他四人均对其余人那些鬼蜮伎俩嗤之以鼻,认为自己的本事最大,最值得别人崇拜,是以四人三派是谁也瞧不上谁。
程妙手向门外望了望,说道:“大伙儿,时辰差不多了罢,该送他二人上路了,免得夜长梦多。”说着又向黄休二人瞧了一眼,目光冷峻,和今儿正午那般的和颜悦色,自是有云泥之别。
彭辞道:“咬金,你来罢,我看他二人心肠不坏,见我‘死去’愣是给了咱一半的银子。待会儿做的时候干净利落一些,免得教他二人受些痛楚。”
彭辞也向黄休二人瞧上一眼,像是领他二人的情,算是投桃报李,知恩图报。
庄咬金却大呼道:“为什么是我来料理,杀了人可是要偿命的?这个当我可不上。”
程妙手道:“什么你的我的?大伙儿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这事儿,谁也脱不了干系。怎么,你信不过咱三?”
程妙手顿了顿又道:“这样罢,这个弱不禁风的公子哥儿交给咱们三个,那……那白嫩胖子斤两倒是不轻,看来还得有劳庄老大费些手脚。这样咱四人均沾沾血,那也算是同舟共济了不是?”
庄咬金听后觉得有理,点头道:“嗯,好罢,就这么着。”
黄休二人登时吓的六神无主,万料不到,两条性命就这么不明不白的送在了这夫子庙里。一想到他二人将看不到明日一早的日头,背脊更是发凉。以后又有谁知道,这庙外的乱石岗里竟有他二人尸首?这么死,岂不太冤枉了?
庄咬金双手拾起了地上的两柄板斧,朝贵宝走去,待走到贵宝跟前,只听“呯”的一声,左右双斧一击,接着道:“你个瓜娃子,不巧得很,落到了老子手里,听话的就给你留个全尸。否则,哼,老子这一斧下去,保准连你亲娘也认不出你来。”说着,双斧又是一击,精钢相交的声音,在这半夜三更的荒郊野岭,听来却比丧钟更令人胆寒。
贵宝见庄咬金一步步的逼近,直吓得簌簌发抖,身子也不住的倒退,直退到门口,倚着门道:“庄爷,你……你莫一时让猪油蒙了心,干了这杀人放火的……的事,官……官府总有一天会追究到你身上,到……到时你岂不也赔上一条性命?我……我的性命比那猪啊狗啊的贵重不了多少,你……你这一命抵一命可赔本的紧。”
话音刚落,只听庄咬金道:“你个瓜娃子,老子理会的。杀人埋尸自会干的隐秘,保准万无一失。快,快开门!”说着双斧又是一击。
贵宝眼睛直盯着庄咬金手里的一对斧头,颤声道:“去……去哪?”
庄咬金道:“自是去那乱坟岗了!你个瓜娃子,难道要老子杀了人,再负到几里外的地方埋?哼,你要是个小媳妇儿,老子费些力气倒也不觉得冤枉,可要负你这油腻肥猪,你当老子是讨这碗饭的屠户么?”
只听程妙手笑道:“庄老大跟咱们混的久了,脑袋似乎也灵光了许多,这以逸待劳的法子竟也使得炉火纯青,哈哈。赶明儿咱再教你背背诗文,保不齐日后你便能文武双全了,彭家兄弟,你二位说是也不是?哈哈……”
程妙手边出言调侃着庄咬金边向彭氏二兄弟瞧去,一脸的幸灾乐祸。
彭氏兄弟齐声道:“是这个理儿,是这个理儿。不过庄老大的诗词文赋嘛,日后还得仰仗妙手兄你,咱二人寻章摘句的糊弄糊弄人还行,要真论起真才实学来,那……那可是非妙手兄你莫属了,毕竟在孔夫子脚下高中会元,又岂是一般读书人轻易取得的?”说着他二人向程妙手拜倒下去。
不知是他二人对程妙手诚信拜服,还是有意要捉弄一番庄咬金,让他当真跟着程妙手读诗背文。
庄咬金要是真背起诗文来,这光景光想想都觉得有趣。
夫子庙中虽一派插科打诨的欢声笑语,但黄休听来却是说不出的惊悚,只是强弱立判,毫无还手之力,无奈之下只得红着眼眶,朝贵宝道:“贵宝,事到如今,害怕也是无用,脑袋掉了不过呼吸之间,不疼……不疼的。”他说“不疼”二字时,声音僵硬,脑袋掉了究竟疼不疼,他没试过当然不会知道。
可即便没试过,难道他就真的不知道?他要是不知道,又怎么会声音发颤,一副大祸临头样子?
黄休顿了顿又道:“好……好在你我兄弟二人上路也有个伴儿,不至于孤零零的寂寞的很。这四个贼人嘛,哼,今日犯下这人神共愤的罪恶,日后老天爷必定轻饶不了他们,恐……恐怕他四人的下场……哼。”说着又向这“圣下四丑”挨个瞧了一遍。
黄休自小养尊处优,但在生死之际,却也能临危不惧,一副正气凌然的样子,不禁令在场诸人好生佩服。
程妙手闻此,一脸冷笑着走将过去,只听“啪”的一声,又结结实实的给了黄休一记耳光,说道:“好一个有气节的读书人,不……不过我就看不上你这种道貌岸然的伪君子,适才我还想给你个痛快,不让你受更多苦楚。现下嘛,哼,你想呼吸之间便即见阎王,这回可……可不能随你的意了。”
程妙手说着目露凶光,然后又眉头紧锁,怔怔的站在那,像是在想一些酷刑,如何让黄休生不如死。
贵宝见黄休虽然身子弱不禁风,但气宇轩昂的站在当地,丝毫无所畏惧,心道:“他……他身份何等尊贵?少爷都能看开生死,我……我一个在宫里受人使唤的太监,举目无亲,无依无靠,今儿少爷陪着我一块儿去见阎罗王,难道还委屈了我不成?”
心念及此,贵宝不觉挺了挺腰板,朝黄休道:“少爷,那……那就此别过,贵……贵宝下辈子一定还服侍少爷你。”说完跪下来,朝黄休磕了三个头,然后站起身来,拉开庙门,乘着夜幕向那乱坟岗走去。
只听后面的庄咬金喊道:“你个瓜娃子,要投胎也不用这么急!喂,喂,等等我……”说完又听到双斧交击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