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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075三郎

“呜呜,既然都娶了姐姐,为什么还要糟蹋那小妹子,她……她年纪小,什么都不懂,那衣冠禽兽几句甜言蜜语就……就把她给骗到手了。呜呜,姝皇,姝皇,你……你被那禽兽害得苦了……”

寂静的厅堂里,只听一个粗犷的声音在悲戚大哭,边哭着边说着一些让人听来一头雾水的话。

木七止朝声音瞧去,只见一个一袭绿衣的人,伏在远处的桌子上,悲戚的哭声断断续续,可也听明白了,那哭泣的声音正是出自这一袭绿衣的人。

那肥头大耳的人,风尘仆仆的走上来,一手捂着耳朵,一手指着那身穿绿衣的人骂道:“狗娘养的,你说!是不是你?你这狗娘养的坏了老子一只耳朵,老子要把你的狗头剁下来。”

那身穿绿衣的人豁然抬头,兀自的“呜呜”的哭个不止,对那肥头大耳人的谩骂却像是浑若不闻,又听他边哭边说道:“姝皇,姝皇,三郎回来了,三郎回来了,那衣冠禽兽花言巧语的骗了你,呜呜……呜呜……哼,他……他活该,他遭报应了,他把花花江山拱手送给了旁人,还……还成了阶下囚。姝皇,姝皇,这……这可苦了你罢,他……他气死了你姐姐不说,还……还让你跟着也成了阶下囚。三郎回来的还是晚了,晚了,三郎回得家去,那……那可都家破人亡了……呜呜……呜呜……”

这大厅里除了那哭泣的声音,众人都是一言不发,连那肥头大耳的人也怔怔的捂着耳朵,一句话也说不出话来。

木七止瞧清楚了这一袭绿衣的人,只见他四十多岁年纪,面容清癯,一头蓬蓬乱发披散开来,上面黑白斑驳,看样子是白发多却黑发少,嘴巴边上虬髯横生,样子更像是个乞丐,却与那一袭绿衣很不相宜。

这人眼圈红肿,泪水横流,一脸的沮丧,教人瞧来不免心生怜悯。

那肥头大耳的人大声的道:“你……你是什么人?刚才是不是你?”

这一袭绿衣的人只悲悲戚戚的哭着又道:“我……我是三郎啊,姝皇你……你怎么能忘了我?你不知道咱们两家是世交么?呜呜……咱二人指腹为婚,从小更……更是青梅竹马。呜呜……这些年来,三郎我……我可从来没忘过你,你瞧,你最喜欢绿色,我……我这身衣服还是临走的时候,你送我的,这么些年来,我……我视它为珍宝,却也天天的穿着它,呜呜,姝皇……”

木七止开始还一头雾水,不过细细想来,心里却也有些眉目,想道:“这人喊的‘姝皇’是谁?他说的那衣冠禽兽又是娶了姐姐,还把小妹子给骗来,断送了花花江山,又成了阶下囚,他还不是李后主?这‘姝皇’既然是妹妹,当然就是小周后了。对,对了,世人只知道大周后闺名是‘娥皇’,却都不知道小周后闺名是什么,这人既然和小周后青梅竹马,当然知道她的闺名了,难道小周后的闺名却是叫‘姝皇’?这人又说他们两家是世交,他又叫‘三郎’,难道他的名字就是三郎?不过他要是他们家的第三子呢,是不是也该叫‘三郎’?”

木七止见这人疯疯癫癫,怕是爱人被那李后主横刀夺爱,他这才神志不清,变得疯了起来,可他明明都疯了,为何还对曾经的爱人念念不忘?

柳杏儿和刘娥也是面面相觑,只觉这人用情之深,令人肃然起敬。

他的名字当然不是“三郎”,正如木七止心中所想,他家和那南唐周家是世家,他在家排行第三,小周后平时都管他“三郎,三郎”的叫,叫的甚是亲昵。他二人指腹为婚,更是青梅竹马。

只不过在他十三岁那年,孤身去往天山学艺。那天走的时候,小周后送给他一套绿衫,说是她亲手为他所做。小周后喜爱绿色是出了名的,她自己不光衣衫俱是绿色,连发簪、首饰也都是绿色的,甚至连吃饭用的碗也必是青绿之色。

这人身上的一袭绿衣,还不是小周后特意为他而做?一个女儿家,肯为一个男子做件衣衫披在他身上,今后无论他走到天涯海角,那件衣衫也一样温暖着他,这份深情,三郎岂会不懂?

那天,小周后为三郎送衫告别。从此,一个在江南,一个在天山,二人相距万里。

不过三郎绿衣披身,却像是天涯咫尺一般,他二人情深甚笃,一时的分别又算得了什么?他们早就相约好了,等三郎学艺归来,就成亲,这本就是上天注定好了的,谁教他二人早就指腹为婚哩。

三郎在天山学艺,没过几年,师承武艺就练的炉火纯青,其他的师兄弟不能望他项背。

一天早上,三郎收拾行囊,打算要回家了,他业艺已成,一想到家里还有一个俏佳人,他可是要归心似箭。

不料,三郎刚下山不久,就碰见了一个怪老头儿,那怪老头儿偏偏要和三郎为难。

三郎去哪,那怪老头儿就挡在哪。直逼得三郎动起手来,岂料那怪老头儿只平平淡淡的三招两式,就把三郎治得服服帖帖,三郎这才知道,这怪老头儿竟是个武学高手。

那怪老头儿问三郎,想不想学他那一手武功?三郎这人本就好武近痴,一看这世间还有这么出神入化的武功,还不学上一学?

三郎就跟着这怪老头儿爬到天山最高的山峰上,那里终年积雪,朔风凌厉,是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

刚开始,三郎跟着他学一些擒拿手,那些擒拿手与他天山派的武功一脉相承,却又变化多端,也更精巧。

三郎学了一年的擒拿手,便又跟着那怪老头儿学剑。天山剑法颇有独到之处,三郎一路使来,却被那怪老头儿骂得狗血淋头,说三郎拘泥不化,不懂变通。

这怪老头儿持剑一招招使来,招式还是那些招式,可招式衔接却是令人出其不意。三郎学不来,他甚至想不明白,师父教的剑招可都是一板一眼,怎么能像这怪老头儿这样,随心所欲,信手拈来?

可在与这怪老头儿的过招中,那信手拈来的一招可是教人惊出一身冷汗,他甚至常常自问:“这招怎么还能这么出?”再回神一想,这招经此一出,可不是神来之笔?

三郎跟着怪老头儿又学了三年的剑,这剑法当然是他们天山派的剑法,三郎也问起过那怪老头儿,为何他也会使天山剑法?他的天山剑法却又怎么会比真正的天山剑法还厉害?

那怪老头儿一被问到此,就怔怔的不说话。

三郎的剑法也学成了,他想这怪老头儿也没什么更精妙的武功好教他了,三郎想要告辞了,他在天山上又耽搁了四年,四年可是不短,三郎一想到他的姝皇,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的飞下天山。

三郎和那怪老头儿辞行的时候,那怪老头儿忽然伸出手指,只听“嗤”的一声,远处的山壁上粉屑飞舞。

三郎奔近瞧来,只见手指粗细的圆孔打在山壁上,他脸上惊诧,更觉匪夷所思,心想:“这老头儿又不是神仙,怎么还能以指代剑?而这凌空一指,却又是长剑所不能了。”

三郎问那怪老头儿,那怪老头说刚才使的那一招叫作“摘星指”,是一门深奥的内功武学,要是学会了,横行天下,那可不在话下。

三郎蓦地里见到这么精妙的武功,哪肯轻易的就此告辞?他在这天山上,先蕴内力,再练聚气,真气以内力为基。这样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不知不觉的竟过去了二十年。

日子过去了二十年,三郎却浑然不觉,他总觉得过去的这些日子,不过弹指一挥间而已,虽是二十年,更像是十天半月一般。

这二十年来,三郎心里只有“摘星指”这门武功,其他的事情他什么也不去想,更也忘了,江南那地儿上,他还有一个未过门的妻子哩。

三郎一天天的练功,别的事情不闻不问,除了那怪老头儿偶尔指点他一下,这二十年来,他二人甚至绝少说话。

三郎倘若不和那怪老头儿说上一句话,那怪老头儿决不和三郎先说话,三郎到最后都不知道那怪老头儿到底是什么人,他叫什么名字,他又是从哪里学得这一手精妙的“摘星指”的武功。

三郎不知道,只因他没想过要去知道,他没想过要去知道,当然就从来没问过那怪老头儿。

二十年后,他的“摘星指”也练的颇有建树。

一天,那怪老头儿神情委顿的和三郎说:几十年前,他也是天山派的人,他一个人醉心武学,别的师兄弟统统都及不上他。可他武功虽高,人情世故上却是一窍不通,他使那天山派的武功,不愿跟着师父一招一式,一板一眼的练,他时时的灵犀想到一招,便教人猝不及防。师门前辈认为他目无尊上,都不喜他;师兄弟武功上远远及不上他,也都处处排挤他。

他想走了,走的时候是一个深秋的晚上,月朗星稀,他没有和一个人告别,当然那天山派,他也没有一个人可以去告别,在天山上的这些年,他独来独往,当然也没有一个可以说得上话的人。

皑皑白雪,月光洒了下来,映得天地间像刚刚破晓的清晨,一个孤零零的身影,伴着簌簌的踩雪声,只在那天山上留下了一排脚印。

就在这时,一个人挡在了他跟前,这个人不是别人,竟是天山派回雁掌门。

回雁掌门说他早就注意到他了,整个天山派,也只有他才资质最佳,悟性也最高。

回雁掌门说他们天山派还有一门绝妙武功,只因这门武功太过厉害,才对内对外秘而不宣,否则在江湖上一旦传了出去,树大招风,可是要生出一场腥风血雨来。

天山派几百年来,每代知道这门绝妙武功的,也只有一两个人而已,会使的当然也是那一两个人。

现在回雁掌门要把这门武功传给他了,今后天山派要是遇到什么凶险,他可不能袖手旁观。

回雁掌门还和他说,今后务必在天山派中寻得一个青年才俊,再把这门武功传了给他,这门绝妙武功可不能失传了,回雁掌门说的这门武功当然就是“摘星指”。

那些年来,这怪老头儿时时悄没声息的来到天山派中,他暗中观察,他要看看哪个青年才俊资质最佳。

多少年后,这怪老头儿相中了三郎,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现在这怪老头儿像是油尽灯枯,他这才和三郎说了那么多的话。说完那些话后,那怪老头儿就死了。

他死了,三郎这才回过神来,他竟然不知不觉间,在这天山最高的山峰上已耽搁了二十四年。

二十四年,可是不短,三郎他自己都生华发了,何况美人迟暮?

三郎心里越想越是心惊,他不知道他的姝皇现在怎么样了,她是早已嫁人了,还是死了,他都不知道。

他只想快些见到她,看着她,问问她:姝皇,这些年来,你过得都好么?而他的姝皇当然和他说:我过的都好。

五年前,三郎回到了江南,一别三十年,江南已不是他走时候的江南了,这里早已不姓“李”,曾经的南唐也早已物是人非。

三郎回家去,可他哪里还有家?曾经的家,早已换了匾额。

三郎听人说,他家一门忠烈,老当家的和他两个儿子,都血洒疆场,为国捐躯,好生令人佩服,几年来,他家的遗孀妇人也都哀伤的病死了。

那人还说:听老人讲,他家还有一个小儿子,早早的去往天山学艺,躲过一劫。不过几十年来却是音讯全无,也不知那小儿子到底还活没活在这世上,他要是还活在世上就好了,也不能绝了后,言谈间,不住的叹息。

三郎听了,嚎啕大哭。哭着哭着,忽然又想到了他的姝皇,一抹泪,又奔到周家。

周家还是那个周家,门庭气派,一切如旧,谁教他周家是皇亲国戚呢,长女嫁作了皇后,当然是与众不同了。

可三郎心里毕竟还是忐忑不安,倾巢之下无完卵,哪怕你是皇亲国戚,国家都亡了,谁还在乎你是皇亲国戚了?

扣了扣门扉,出来一个仆人,那仆人领三郎进了府,府里只有一个老管家与三郎相识。

那老管家目光浑浊无神,哀默着和三郎说:国破了,有的家亡,有的家散,小周后和李后主统统被押解到了汴京,不过大宋皇帝没有赶尽杀绝,还封李后主是……是什么“违命侯”。哼,大宋皇帝要取人江山,难道别人就得拱手送上?这……这“违命侯”三个字不是欺人太甚又是什么?再说自古以来,天底下哪有“违命侯”这样一个爵位?

三郎只想知道他的姝皇,对李后主和他的周皇后可不关心。不料那老管家娓娓和三郎说来,三郎听了更如晴天霹雳一般,老管家说的那小周后不是别人,正是他的姝皇。

李后主先娶了姐姐,不过后来,他心里对小周后更是情有独钟。

这不,在大周后卧病在床的时候,李后主时时约小周后进宫去,为她作词弹曲,日子过的赛神仙……

三郎听来却是睚眦俱裂,一个少不更事的懵懂少女,受了一个只知填词作曲的情场老手哄骗,成了他的温香软玉。国家亡了,他的姝皇也成了阶下囚。

三郎忽然又是大笑,又是大哭,他又哭又笑,疯疯癫癫,神志竟也有些不清不楚了。

从此,他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了,甚至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们两家是世家,他和周家的姝皇指腹为婚,从小青梅竹马。那个与他青梅竹马的姝皇,只是嘻嘻的叫着他“三郎,三郎……”

三郎从那时候起就漂泊江湖,流落他乡,可他不管走到哪里,他都穿着他的姝皇送的那一袭绿衣。最近这些日子,三郎竟阴差阳错的走进了汴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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