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171小红
一个尸体躺在榻上,上面盖了一张白布,里面□□裸的□□。
一个老叟,年逾古稀,他手里提着寿衣守在旁边,这老叟便是谭伯,但见他叹了声气,道:“前天一大早,老朽有事禀报门主,可怎么敲门,就是没人应……”
话音未落,樊夸道:“门是从里面关着的,窗户也上了栓,大家伙儿觉的事情蹊跷,我一把撞开了门……”
小红抽抽噎噎的道:“樊大爷把门撞开,就……就看见先生他……他躺在塌上一动不动。”
木七止神情一凛,道:“死人当然不会动啦。”
柳杏儿在屋里四下打量一番,屋里桌椅井然,纤尘不染,木塌上锦绣被褥,挂着床帐,床帐被四条丝缎系在屋顶,屋顶是竹子所编造,她回顾,道:“这里的东西没人动罢?”
谭伯摆了摆手,道:“不敢动,除了老朽刚才进来,没有人进来过。”
柳杏儿走近尸体,见他眉目舒展,神态平和,不像死前受过痛楚,似乎真如悠然的死在睡梦中。
柳杏儿瞧了一眼木七止,跟着又转过身去。
木七止不是大夫,更不是仵作,教他验尸,他又哪会?可柳杏儿毕竟是个姑娘,男女授受不亲,检验男尸,不免有所不便。
木七止掀开白布,前后细细查验,不见伤痕,尸身也苍白如常,不像有中毒之状。他盖上白布,跟柳杏儿轻轻摇了摇头。
樊夸疑道:“难道门主他……他真是死在梦中?”
柳杏儿道:“一个人做美梦可不会死……”
樊夸不解的道:“这……这是什么意思?”
柳杏儿道:“睡梦中死的人,做的都是恶梦,他在梦中受了惊吓,这才会……”
樊夸心下会意,也只有做恶梦才能把自己吓死,难道门主他生前做过什么亏心事儿?他日思夜想,夜夜难眠,终于死在了他心里的魔障之下。
樊夸一阵摇头,不成想石素的死因竟是这样。
柳杏儿忽然又道:“可他的死也不是因为恶梦。”
樊夸不解道:“为……为什么?”
柳杏儿道:“他死时脸色平和,更无受惊时的狰狞之色。”
樊夸恍然道:“不错,人要是受惊,脸色可不会这么平和。”顿了顿忽又疑道:“可……可门主他究竟是何死因?”
柳杏儿目光冷冷的端视着眼前的尸身,忽然从怀中摸出一把破腹刮骨的医刀,谭伯、小红齐声惊呼,道:“你……你干什么?”
柳杏儿凝视着尸身,道:“一个人不会无缘无故的死,人死了更不会不留伤口。”
樊夸又惊又疑,道:“可……”
柳杏儿走近尸身,亮出医刀,道:“伤口要是在看不见的地方呢!”
众人恍然大悟,谭伯突然却一脚挡在柳杏儿身前,神情激动道:“门主他……他已然死了,老……老朽不许你再侮辱他的尸身。”
木七止见这老叟神色有异,哼了一声,道:“咱们是仵作,和你们这门主往日无仇,近日无怨,给他来个开腔破腹只为查出凶手,教他能够含笑九泉。”
谭伯一时语塞,支吾道:“这……这……”
樊夸是江湖中人,江湖中人有仇报仇,有怨报怨,要是被人暗害而吃了亏,这窝囊气可受不住。他斜睨了一眼谭伯,哼哼的道:“门主死的不明不白,要是有人敢阻挠查明凶手,我樊夸子第一个不答应。”
谭伯见樊夸气势汹汹,可不好惹,只得喏喏不语。
柳杏儿淡淡的道:“你们杀过鸡没有?”
谭伯疑道:“杀鸡?老……老朽隔三岔五就杀只鸡。”
柳杏儿点头,道:“老丈你懂杀鸡,自然也懂怎么开膛破腹的验尸了……”
谭伯心里一惊,道:“老……老朽只……只杀过鸡,没……没杀过人!”
众人咦的一声,似乎这谭伯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柳杏儿只说要开膛验尸,这谭伯却说他没杀过人。
柳杏儿没瞧他,只管道:“杀鸡和杀人是一样的,总要先把鸡毛拔干净了不是?”
谭伯诧异道:“你……你是说……”
柳杏儿接着道:“先拔鸡毛再去内脏,而人的头发就是鸡毛。”说话间拿起医刀在石素头上削去。
青丝纷纷而落,不一会儿,石素已然是个秃子。
柳杏儿忽然“咦”的一声,语气颇为诧异,众人抢上去,问道:“怎样?”
柳杏儿凝目道:“是这里啦。”
樊夸凑上前去,只见石素头顶上有两处细小的伤口,两个伤口相及不到半寸。樊夸问道:“这是什么?”
柳杏儿道:“蛇。”
樊夸若有所思的道:“你……你是说门主他……他是被蛇咬死的?”
柳杏儿点了点头,道:“五步蛇毒性厉害,一个人睡在梦中,还没惊醒,心脏就没了跳动。”
谭伯神色古怪道:“你……你别胡说八道,老……老朽在难石崖住了几十年,从来没听说有人是教蛇给咬死。”
柳杏儿指着石素头上的伤口,道:“这也确是五步蛇的齿印,错不了。”
谭伯面红耳赤,还欲再辨,只怪理屈词穷,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木七止料想里面大有文章,这难石崖几十年没见什么毒蛇毒虫,眼下却有人被剧毒无比的五步蛇咬死,咬的部位偏偏又极为隐蔽,要不是杏儿,别人一定发现不了这伤口。他见谭伯神情有异,先不动声色的淡然道:“谭伯,都说‘天有不测风云’,唉,想不到你们门主一身武功,却时运不济,老天爷他照顾不周……”顿了顿又安慰道:“俗话说生死有命,你老也别太伤心了才好。”
谭伯见木七止说的动容,也叹了一声气,道:“这……这旦夕之祸谁料得到?”
木七止忽然笑嘻嘻的和樊夸道:“樊老哥,你瞧这事儿办妥了没有?”
樊夸会意,道:“一千两够不够?”
木七止一听,脸上佯装大喜道:“不用这么多,三……三……啊不……五……五百两就够啦。”
樊夸对谭伯说:“谭伯,给这二位活神仙取五百两银子来。”
谭伯应声而去。
木七止又脸色为难的指了指外面,道:“这……”
樊夸道:“今晚你二位可在这‘两仪居’歇宿,明儿天亮了再走。”
柳杏儿却神秘兮兮的走近樊夸,小声道:“我想等明儿天亮了再好好查查。”
樊夸一惊,道:“还要查什么?”
柳杏儿朝谭伯走去的方向努了努嘴,道:“五步蛇从来都不主动攻击人,除非……”
樊夸道:“除非怎样?”
柳杏儿道:“除非有人主动招惹那它。”
樊夸疑道:“你是说……”
柳杏儿道:“你们门主在屋里睡觉,可不会招惹那五步蛇。”说话间更是和樊夸使了个眼色。
樊夸脸色一沉,心里已然有了计较:“难道门主之死不是老天爷不照顾,而是有人蓄意谋害?”他朝谭伯走去的方向瞧了瞧,道:“你是说谭伯他……”
柳杏儿意味深长的点了点头。
谭伯拿了个方木盒子出来,说道:“五百两银子都在这儿了。”
木七止接过,笑道:“那咱们可不客气了。”
樊夸转首瞧着谭伯,神色冷然,道:“谭伯,两位贵客要在‘两仪居’歇息一宿,你老今晚就委屈委屈,和我樊夸子挤一挤。”
樊夸想既然活神仙对谭伯有所怀疑,可别一个不留神,教他半夜三更给溜了,是以把他搁在眼皮底下。
谭伯心有不愿,却见樊夸神情冷峻,支支吾吾,最后只有无可奈何跟着走了。
柳杏儿走近小红,谦然道:“今晚上打搅到小红妹妹了。”
小红笑了笑,道:“姐姐你这是说哪里话?”
柳杏儿又问道:“妹妹你来这儿多久来?”
小红道:“六年了,六年前先生从一伙儿强盗手中把我救下,他见我亲人都死了,没了依靠,就把我带在身边……”说话间又泫然欲泣的拭着眼角泪水。
半夜里,木七止睡得迷迷糊糊,忽然“吱——”的一声,他惊醒道:“谁?”
只听窗外先是“嘘——”的一声,跟着小声道:“是我。”竟是柳杏儿。
木七止下床撑开窗户,只见她站在窗外月下,脸上似笑非笑,好不古怪。木七止不明所以道:“杏儿你……”
柳杏儿笑了笑,道:“我想去会一会那凶手,木大哥你来不来?”
木七止眉头微蹙,心想石素的死其中果然大有文章,凶手是谁?他杀人究竟使的什么手段?他又为什么要这么干?这些木七止都一筹莫展,难道杏儿知道凶手是谁?他试着问道:“杏儿你是说谭伯……”
柳杏儿道:“你怎知道凶手是他?”
木七止又糊涂了,道:“不……不是他……又会是谁?”
柳杏儿眨了眨眼睛,道:“去了你就知道啦。”
小红睡得正熟,熟得木七止、柳杏儿进了她的房间她都不知道。
木七止头一阵眩晕,心想:“难道凶手是小红?”刚有这念头,他又想:“不会是她,这小姑娘涉世未深,又怎能有这本事?而且她也没有杀人的理由。”
柳杏儿轻轻推了推小红肩膀,小红悠悠转醒,跟着揉了揉眼睛,一见屋里竟有两个人,脸上一惊,啊的一声轻呼。
柳杏儿赶紧道:“小红妹妹是我。”
小红透过窗外淡淡的月光,认清了屋里的两个人,她拍了拍她胸脯,长吁了一口气,道:“姐姐你这么晚还没睡?”
木七止诡异一笑,道:“这里无缘无故的死了人,我们睡不着。”
柳杏儿接口道:“所以就来找小红妹妹你说说话。”
小红疑道:“找……找我说什么话?”
柳杏儿道:“你说你那先生是怎么死的?”
小红脸色诧异道:“姐……姐姐你不是说先生他……他是不经意间被毒蛇咬了一口,这才……”
柳杏儿叹了声气,道:“这看似不经意,其实是有人刻意为之。”
小红神情一凛,披上外衣,下了床榻,道:“有人刻意为之?”顿了顿又凝神,道:“姐……姐姐你是说谭伯他……”
柳杏儿道:“我从来没说谭伯是凶手。”
小红疑道:“不是他,那又是谁?”
柳杏儿静静的瞧了她一会儿,直过了半晌才神情严肃,道:“凶手是小红妹妹你。”
小红脸色一直静如止水,待听到柳杏儿的话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道:“姐姐你可真会说笑话。”
柳杏儿脸色冷冷道:“杀人,这可不是笑话。”接着她又道:“屋子门窗紧闭,蛇是怎么进来的?又是怎么咬的你那先生?”
小红嘴角诡异一动,道:“姐姐你知道?”
柳杏儿说道:“你那先生躺在床榻上,床榻上挂着床帐,床帐四角被丝缎系在屋顶,屋顶又是竹子结构。”
小红道:“这又怎样?”
柳杏儿道:“我刚才去看了,东首那条丝缎所系屋顶的竹子就有古怪。”
小红脸颊抽动了一下,道:“什么古怪?”
柳杏儿道:“那竹子天生的没有竹节你说古不古怪?”
小红道:“竟有这种事儿?”
柳杏儿道:“竹子都是有竹节的,而那根竹子之所以中空,是因为有人刻意给它挖去了竹节。”
柳杏儿一只手扮作一条蛇弯弯曲曲在游动,又道:“凶手从屋外把蛇放进竹子里,蛇爬过中空的竹子上了丝缎,又顺着丝缎爬到床帐,这才一口咬了你那先生。”
柳杏儿娓娓道来,木七止心里早已翻江倒海,这确是一个绝妙的杀人法子,紧闭的房屋里,人无缘无故的死了,要找到凶手那可是万难了,况且凶手倘若只是条蛇呢?
小红咬了咬嘴唇,哼了一声,道:“就算这是真的,你又怎知那蛇是我放的?”
柳杏儿走近小红,忽然一伸手,摘下小红头顶上那把木梳。
小红大惊,道:“你……”
柳杏儿端详着这把木梳,跟着把它凑到鼻子上嗅了嗅,道:“它是‘辟邪桑’的根,五步蛇和它天生相克,一旦闻到这味道就要上去咬一口。”顿了顿柳杏儿又道:“小红妹妹照顾你那先生起居,日日给他梳头,久而久之,你那先生头上就也有了这味道。”
木七止心想:“一见这小红就闻到她身上有一个麝香味儿,原来那不是麝香,竟是什么“辟邪桑”,杏儿她心思缜密,早就料到了凶手是小红,怕是谭伯也是她有意支开。”
他淡淡的道:“所以那五步蛇只在他头上咬了一口,头上长着头发,伤口可不易教别人发现。他死在密闭的房间里,浑身上下又没有伤口,别人还不怀疑这是鬼怪所为?而真正的凶手当然就能逍遥法外了。”
小红神色忽然变了,变得像另外一个人,刚才还是一个不谙世事、楚楚可人的少女,一转眼她眉目间隐隐透着一股肃杀之意,她嘴角诡异一笑,道:“姐姐你好厉害的手段。”声音尖刺,像一把利刀,杀人的利刀。
柳杏儿似乎毫无察觉,还柔声规劝道:“妹妹你收手罢。”
小红叹了一声气,道:“收手是不是太晚了?”说话间她闪电般出手,出手更是毫无征兆,一指点向柳杏儿眉间。
柳杏儿不懂武功,这要命的一招她又如何避得过?她避不过就不避,只神色自若的瞧着小红,瞧着小红来要她性命。
这一指终究没有点到柳杏儿眉间,木七止在旁,谁又能轻易伤得了柳杏儿?
小红芊芊玉指与柳杏儿眉间只差一寸,木七止恰如时机,恰到好处的出现,他两根手指夹住了小红点来的一指,教它再也不能上前一寸。
木七止叹道:“你杀人灭口的法子是不是太笨了?”
小红冷笑一下,道:“是么?”话音刚落,小红袖子里钻出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这小蛇闪电般在木七止手背伤咬了一口,跟着又钻回了小红衣袖里。
这一变故木七止始料不及,他一手捂着手背伤口处,牙齿打颤道:“这……这蛇……”
小红道:“这蛇当然就是五步蛇。”
木七止更是一跤坐倒,神情惊恐道:“你……你……”
小红道:“你说我这杀人灭口的法子笨是不笨?”
柳杏儿却叹了口气,又摇了摇头,像是木七止要死了,她可一点儿都不难过。
小红也叹了声气,瞧了一眼萎靡在地的木七止,道:“我从不杀人的,杀你也才是第二回。”
木七止哼的一声,道:“不杀人则罢了,一旦杀了人就会上瘾,想不杀都不行。”
小红回味了一会儿,道:“唉,想必如此。”说话间又凝视了眼前的柳杏儿,跟着道:“姐姐你不怪我罢?”
木七止道:“你要杀她,她怎能不怪你?哼,我……我快死了,我这心里不光怪你,还恨你,恨你恨的不得了。”
小红怔怔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