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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打架不如种地

新任盟主明摆着非慕月成莫属,各大赌坊本来早就已经开始清算应当给赌客的赔金,不接收新来的客人再下注金,毕竟结果已见分晓,此时再入局那是坏了规矩。

琴九娘掏空袖子倒出来一堆银子银票,嚷着要押慕月成输、新武林盟主另有其人,说什么也要下注。六个赌坊老板十八只眼睛,一边拿眼角不断地瞄琴九娘拿来的白花花一堆银子,一边好言相劝叫她把钱拿回去,赌局已经结束,比武大会就剩不到半炷香时间,谁有那能耐把慕小少主挑下台来?大家一块地方做生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能眼睁睁让她的钱打了水漂不是。

琴九娘眼神很坚决:“我要下注。”

赌坊老板瞄了眼桌上少说也有几千两的银子,咽了口口水,努力正色道:“这,这不合规矩,琴老板,我们可都是为了你好……”

琴九娘拔下头上的古玉发簪拍在他胸口,赌坊老板慌忙双手接住,只觉得胸口的肥肉与里边的一颗小心肝儿都颤了几颤。

“再加上这个。”琴九娘异常认真且严肃地盯着他,一字一顿道:“我、要、下、注。”

赌坊老板们面面相觑,这给得实在太多了……傻娘们儿吃错药了上门送钱,不赚白不赚呗!

他们搂过银票一点头,痛快道:“成交!”

然而银子有命赚也得有命花,还没到一盏茶的工夫,传来的消息让所有人都傻了眼:

慕月成、慕月成竟然让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无名小卒把剑挑飞了!

离了场的人摇头不信,众位赌场老板更是直口断言绝不可能,一马当先冲在前头赶回了比武擂台下。

——正好撞见慕月成如倒栽大葱一般从台上掉了下来。

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的下巴慢半拍才哐地砸到地上。裁判官傻张着嘴看着这一幕,也半晌没反应过来。

计时的线香燃尽,香灰扑簌簌断成数截,粉末随风飘了一点进众人嘴里。赌坊老板们尝着这点儿苦涩,脑子尚未转过弯儿来,分不清嘴里心里抑或人生到底哪个更苦一些,嗓子眼先莫名其妙涌起了甜。

当空一口凌霄血,多少魂断于此。

扑通扑通的倒地声此起彼伏连绵不断,慕月成列席在上的亲爹亲娘尚未如何,各大赌坊的掌柜们不约而同想起琴九娘刚下的几千两赌金,白纸黑字立了据,千真万确是抵赖不得的,还未及大放悲声,先脚底发软,眼前一黑——

厥过去了。

“快来人哪!赵掌柜的不行了!”

“救命!救命!钱老板也不行了!啊!孙老板和李老板也!”

一团混乱中,慕月成捂住刚才被打疼的肋下,艰难地握着自己的剑拄着地要站起来,他脸上不可置信的错愕在看见洛无印的一瞬间褪了下去,两只不甘又凶狠的眼睛死死盯着洛无印,大声道:“等等!我还没……”

“铛——”

突兀的锣响打断了慕月成,他猝然转头看向香柱,瞳孔顿时狠狠一缩。

终于回过神的裁判官抄起锤子敲响了铜锣,却绞尽脑汁也没想起来洛无印方才自报家门说的啥名字,只好含糊道:“崆峒慕月成败,京城洛……洛侠士胜!”

香已焚烧殆尽,胜负也见了分晓,慕月成守擂三天,到最后时刻却杀出个拦路的程咬金,盟主之位终究另属他人。

崆峒山掌门和夫人匆忙离席,扶着慕月成的肩膀上下查看他有没有地方被打伤,两人说了什么他充耳不闻,一时间有点无法接受自己落败的现实。

人人都说他出身名门,打娘胎里出来就占着别人一辈子都够不着的好处,站在别人一辈子都够不着的高塔尖。可功夫毕竟如真金白银一般掺不得假,任凭什么天之骄子、武学奇才,一身武功也得是实打实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才能练出来的,近年大小盛会他慕月成一场不落,次次拔得头筹,谁敢说他的功夫也是靠爹娘?

他怎么会随随便便被一个矮冬瓜叫花子打败?!盟主之位本来就应该是他的!

慕月成猛一提气,甩开自己的爹娘纵身跃上擂台,长剑以迅雷之势扫向洛无印:“我不服!这场还没完!”

洛无印横刀挡住这气势汹汹的一剑,看着慕月成死瞪着自己要跟他拼命似的狠劲儿,一时有些迷惑不解。

洛无印余光扫了眼台下的崆峒掌门,目光转回来与慕月成对视:“我方才见令尊与令堂的样子,都像是很疼爱你,他们一定不会嫌弃你不够男人,你为什么还要在这儿证明自己是男人?”

慕月成一呆:“哈?”

慕月成没搞清楚他在说什么鬼话,还以为他在挑衅,两只形意料峭略显刻薄的眼睛气得泛红,跟个河豚似的竖起了全身的刺,撤剑回来后又从一个十分刁钻的角度向洛无印刺去,咬牙道:“你知道什么?我十多年来勤奋练武苦耕不辍,就是为了今日站在这里打败所有人成为武林盟主!我输给你是不假,但你怎么敢骂我不够男人?”

洛无印更迷茫了:“我不是那个意思……这场比武,不是谁胜出,谁就是真男人么?”

他一边迷茫一边应付慕月成急而密的攻势,竟然还能把对手压制得不能近身。慕月成更加深刻地察觉到敌我双方的实力差距,越发五内郁结,几乎吐血,勃然怒道:“你连比武大会是干什么的都不知道就来挑战,你是在打我的脸吗?!”

洛无印沉默了,他明白过来自己被忽悠上台取乐,立刻干净利落地撤了长刀,慕月成没料他这一手,已然来不及收势,砰地摔在了洛无印面前。

台下一阵哄笑。

慕月成满身灰土,比起形容狼狈的洛无印也差不了多少,他从来没有遭到别人如此戏弄,更没有受过此等奇耻大辱。

慕月成颤抖的手指着洛无印,说话竟带了泣音:“你,你……”

谁知洛无印矮身双手扶起了他,嘴唇抿了抿,仿佛是在犹豫怎么开口。他憋了半天,终于木讷又诚恳地出声道:“抱歉,我所求的并非盟主之位,贸然上台是我鲁莽了,请兄台,那个,海涵。”

慕月成又呆了,只听见洛无印接着道:“盟主之位本应是你的。对不起,我先走了。”

把话说完,他真的转身就要离开,脏得看不出本来颜色的衣袖挥一挥,连片云彩都没带走。

天下门派尽归武林盟,盟主令可召天下英雄……权力,声威,荣誉,这些江湖人终其一生汲汲而求的东西,在他眼中,竟什么都不是么?

慕月成忽然大吼道:“你是新的武林盟主!你不能走!”

众人诧异,洛无印回过头,虽然感到莫名其妙,但还是一五一十道:“我要走,你们拦不住我。”

慕月成噎住,这话很欠打,可是确实是实情。老一辈的高手不便出面掺和,年轻一代中武功顶尖如自己已是洛无印的手下败将,在场还有谁能拦得住他?

洛无印不想再被人围着取笑,默默地压低了话音,只让慕月成听见:“我要找当真男人的办法,不想做武林盟主。”

寒风砭骨,他缠好自己的刀背在身上,趁众人尚没反应过来,一声不吭地跃下擂台跑了。

慕月成摁着隐隐作痛的肋下,环顾一圈见人都不动,气急道:“新盟主都跑了,还愣着干嘛?追啊你们!”

一边武林盟掌事道:“盟主的去留,我们也不好过问啊。”

“你们不能过问,厉副盟主总可以过问吧?”慕月成简直想翻白眼,“他不是暂代着盟主之位,还不耐烦管事么,新盟主跑了,他能不着急?”

掌事迟疑道:“这,倘若洛侠士不愿承盟主一职,也不能强人所难不是?正好慕少主您德才兼备,顺位居之,大家也不会说什么的。”

慕月成青筋暴跳:“我愿赌服输!除非把洛无印找回来,我再堂堂正正地胜了他,否则绝没有吃嗟来之食的道理!”

掌事一阵为难,内心万分不愿意去麻烦副盟主,可是形势比人强,眼下夫人和有分量的长老护法们都不在盟内,事关武林盟颜面,他再怎么不情愿,也只有硬着头皮去找副盟主拿主意。

武林盟副盟主——厉降云听他叭叭说了一堆,像个没嘴葫芦似的不吭声,也不发什么指示,化外高人般目光望着虚空,目光的落点是土里几棵细弱的幼苗。

这个浑身缭绕着仙气儿的美男子手里既没拿剑也没拿拂尘,他两袖由襻膊挽起,手里拄着一根再敦实不过的锄头,脚下新翻的泥土散发着青草的芬芳。

没错,他在种地。

别人为武痴为文狂,到底说出去都不丢人,可是身为前盟主独子,这爱种地算怎么回事……掌事嘴角抽了抽,难怪都说老夫人是被这个逆子气得携护法长老去亡夫灵前骂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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