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人在江湖飘

领头的大汉起初还是挺客气，没了闲杂人等后，便挨个介绍了一遍他们五兄弟，让盟主叫他陆大就好。

陆大虽然捆了洛小引双手，但态度总体上来看还是比较恭敬。洛小引故意慢慢吞吞拖脚程，时不时瞄着周围寻觅脱身的时机，只是苦于自己身上什么都没带，记号也没法留一个。陆大一看就知道她在打什么主意，却并不戳破，态度恭敬是恭敬，催她赶路倒是丝毫不嘴软。

追兵赶过来的速度比陆大预计的要快，没出几里路，他们便隐约察觉到了动静，先前急赤白脸与韩燕衣争辩的陆三趴在地上听了片刻，爬起来后脸色不大好看。

陆三凑到兄弟四个面前一阵嘀咕：“人马不少，起码得有两三百人，刚才那妮子还真是个人物，一发信号焰打出去才多久，顷刻便叫来这么多人。”

陆大若有所思地看向洛小引，面色不善道：“那是当然，盟主是镇北将军府的公子，周围玩在一起的朋友想也都是将门虎……女。武将家里一般养着私兵，京郊大营那么多双眼睛也不是死的。”

洛小引被他看得发毛，方才说相信这几人是正道自然是假的，不过是为了稳住对方不要伤害泽兰等人的权宜之计，谁知道这些不听人说话的一根筋是打哪来的。

她清楚自己被缴械成了光杆子司令，打肯定是打不过，当下心里没底，又怕他们折回去找麻烦，硬着头皮训练有素地摆出恶女的谱儿，靠多年锻炼出的强大的心理素质正正迎上陆大目光。

“看什么看？你们若此时怕了，尚有机会改过自新，赶紧给我松绑，我可放你们自行离去，这事儿就揭过不提，以后也不会翻旧账找你们定罪。”

陆大顶着脸上的鞭痕皮笑肉不笑，答非所问道：“盟主说笑了，您当日上台便是表明有意为我盟盟主，夺魁后却又一走了之出尔反尔，可有把江湖人与武林盟的规矩放在心上？没给您定罪就不错了——就算是您家里带着朝廷的什么大老爷来了，是非曲直也是清清楚楚的。”

洛小引无力：“说了很多遍，我没去过什么比武大会，你们认错人了……”

陆三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我们兄弟五个十只眼睛，看得真真儿的，不是你还能是谁？！我不信你就这个冬瓜似的身板，还有人能跟你一模一样！”

其他三人纷纷附和：“人皮面具只能变脸，又不能把身量也变了！自己有几分小聪明，就把别人都当傻子？”

脸一样，身高一样。

洛小引一愣——谁说没有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人？

还不就是她的亲哥洛无印！

上次秦八递来消息说他到了淳安，过了淳安翻过个山头就到江湖地界。江湖中三教九流鱼龙混杂，秦八信上说还没见洛无印从林子里钻出来，恐怕是吃错蘑菇迷在了里边。搞得洛小引着急上火，连连催派去搜寻的队伍加快速度，尤其要仔细看看沿途的蘑菇上有没有啃过的牙印。洛震天发觉不对，询问缘由，才哭笑不得地说京城附近历来干旱，哪儿会总有蘑菇生发，洛小引这是关心则乱，被人一忽悠，把从小学的人文地理都抛到脑后去了。

洛小引气得磨牙，守株待兔良久，后来秦八再趴墙头上丢纸蜻蜓，等他一露头，洛小引顿时抡圆拳头砸出一堆蘑菇把他锤了下去，一雪被耍之耻，秦八抱头鼠窜，吱哇乱叫着又用轻功顺利跑了。

可哥哥即便路过武林盟，又怎么会跑去参加什么比武大会，还夺了第一？

洛无印平时出门交际少，切磋也只三五不时和江衫比划比划，洛小引虽然耳濡目染，看得出两人功夫都不错，但京城毕竟是世家贵族文人雅士云集之地，讲究衣香鬓影、缓缓从容，看不上成天弄得一身臭汗的武夫，没几个人热衷动拳头，所以她对于哥哥的武功能在江湖上排第几号其实全无概念，也从来没想过为什么秦八的人不干脆把洛无印拦住绑回来，好卖将军府一个大人情。

……说来丢人，这当然不是秦八不想，而是沿途的眼线实在打不过。人不可貌相，谁能料到看起来弱不禁风的洛无印，实际上竟会如此剽悍？

下八门众眼线拦截洛无印不成，反被揍得趴下，秦八一人发了瓶伤药，看着他们胳膊腿儿上的伤咋舌，直道洛无印同他妹一样手黑。想起江衫说的能和这牲口打成平手不由得一哆嗦，决定今后在江衫面前嘴还是不要太贱。

洛小引一面吃惊于哥哥比武居然能打败众多高手，一面想不通他比武之后又跑掉是个什么打算。

她环顾一圈，周围已经不再是熟悉的京郊景色，一草一木都让她觉得陌生。

眼下陆大这些人身份尚不确定，洛小引不敢轻易嚷嚷自己并非哥哥，如果暴露了真实身份，她又不会武功，怕是哥哥还没找着，自己要先倒霉。

洛小引正暗自思忖，陆三催促陆大道：“大哥，快，要来不及了。”

陆大看向洛小引：“请盟主用轻功。”

洛小引老实道：“我不会。”

陆氏五兄弟：？

他们的眼神明显写着不信两个字，洛小引也很无语，不会就是不会，这她能怎么办。

陆大道：“既然盟主执意否认身份，那属下们只好采取一些非常之举……”

洛小引后退两步：“你要干什、啊啊啊啊！”

陆大直接把她当米袋一样甩在肩膀上，说了声“走”，几人便同时运起轻功，挟着洛小引向林深草盛的地方钻去。

洛小引大半个身子悬空，双脚在空中徒劳地一阵乱蹬，可惜双手不能动，任凭她怎么挣扎也是无济于事，后来怕她声音招来追兵，干脆把嘴巴也给堵了。

家里姐姐彪悍泼辣，从小性子天不怕地不怕，家里人每天都发愁她将来的终身大事。等到洛小引降生，家里吃一堑长一智，未雨绸缪，提前为她的婚事做起规划——第一是祖父不知从哪逮了个倒霉小子定给洛小引当未婚夫，第二便是只教她基本功强身健体，不教那些用来拼命打架的功夫，致力于把她培养成一名合格的大家闺秀。至于手脚戴着几十斤的特制铁镯绕将军府演武场跑十圈究竟算不算“基本功”，那没人敢说。

洛小引唔唔闷叫，被陆大结实雄壮的肩膀顶着胃简直憋不住要吐，从未如现在一样盼望自己也像秦八一样身轻如燕飞檐走壁。

倘若她会武功，能不能直接把这五个人打趴下无所谓，关键是跑得快啊！

一路风驰电掣，武林盟几人不知跑出了几里地，估摸着官兵应该被甩在身后追不上他们了，方才降了速度，沿路寻觅能避身过夜的地方。

他们这副形容，客栈之类自然不能去，只好宿在荒郊野外凑合。几人找到了一个可以容身的岩洞休整，刚一停下，洛小引猛地屈膝撞了陆大一下，唔唔地示意他们赶紧把塞住自己嘴巴的布团拿出来。

此地僻静无人经过，陆大也不想把新盟主直接给憋死，便从善如流抽走了塞住洛小引嘴巴的布团。

洛小引脸色变了几变，像是拼命忍耐着什么，最终没有忍住，“哇”地一声，稀里哗啦把胃里的东西吐了陆大一身。

陆大的脸立刻绿了，差点把洛小引当场扔出去：“你！！！”

洛小引吐到后边只剩胆汁，有气无力道：“对不起啊，我不是有意的，你肩膀顶着我的胃了……呕……”

这下陆大有气也发不出来，僵着脸努力心平气和，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碍、事。”

他放下快把魂儿也吐出来的洛小引，顶着一身污物和酸腐味儿，外加脸上一条鞭痕去收拾自己，脱下衣服找了条小溪洗干净，身体在春末仍有凉意的风中打个哆嗦，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忽然觉得十分倒霉。

可是他谁都怪不了，只好自己和自己生闷气，好端端的，干嘛带着弟兄们上京来接这个苦差事。

新盟主看样子是打定主意要装蒜到底，不过这也太能装了，他真的是那天见到的盟主么？

陆大一边洗涮自己，一边摇头否定了这个念头，转而思考起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新盟主不想接任，宁愿装作不通武功也要对武林盟退避三舍。是比武那天受了怠慢？还是自己兄弟几个态度不够好？总不至于被他看穿了副盟主急着想当甩手掌柜吧。

他反思一通的结果是：捆洛小引手的鞭子变成了软绸带；塞住嘴的布升级成了柔布团；打来野鸡烤好以后让她先挑腿；第二天赶路没再扛米袋似的扛她，而是在充分征求洛小引的意见之后，答应非必须不得扛人……

洛小引很无语，只觉得他们理解的待客之道和自己很不一样，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尝试逃跑几次无果也便作罢，老老实实跟着走。

啃了几天只有盐和辣椒调味的烤鸡腿，她齁得慌直灌水，不由得怀念起那天秦八点的松仁甜玉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