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话 博士,不止一人(一)
白色的帆布包,里面似乎塞满了东西,鼓鼓囊囊的。特子隔着包外摸了摸里面,又拍了几下,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扣子一解开,特子便看到了油纸和绳子捆好的一整包茶叶。他闻了闻,回味无穷。
诗怀雅站在一边,仍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眼光盯着他。
特子举起了那包茶叶,摆弄着道:“好东西,姓诗的,要不要我分你点?”
诗怀雅把头扭了过去:“我不要,我真是想不明白,那么好的鹿姑娘,究竟看上你哪点好了,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此时月光分外皎洁,直视时,几近令人目眩,特子隔着绑着茶叶的绳圈,看了看留在窗户上的心形,月光映入眼帘,脑内不禁“嗡”地一声乍响,忍不住捂住了头。
诗怀雅见状急忙道:“姓特的,你怎么了?”
特子神识恍惚,使劲锤了锤自己的头,终于缓过神来,忽道:“我好像已忘记太多事,两年光阴,我和鹿是怎么认识的?难道她真是从天上来的九色鹿?”
诗怀雅回想起九色鹿的档案,说道:“她住在山里面,也是最近这两三年才当上的干员。”
特子收起了茶叶,挎上包,道:“算了,不想了,事情越想越难搞,不如回去导一导。”
说话中时间也已快到午夜,二人快步下了楼,诗怀雅按了一下车钥匙,停在最显眼处的纯黑色轿跑闪了一下光。
诗怀雅从车里拿出了一张表单,说道:“明天城主要见你一面,十点一定要到近卫局。”
特子道:“我早就想问问他了。”
诗怀雅道:“用不用我送你一程?”
特子道:“不必,半夜我走走,散散心。”
诗怀雅看了看医院门口的钟表,道:“晚上路黑,小心有强盗。”
特子道:“我就是干这个的,还怕什么?”
黑色跑车伴随着引擎轰鸣声,拐了几道弯,飞快地驶出了医院,眨眼的工夫,车已不见。
特子走到了街道的巷子里,也拐了几个弯,却意外撞见了一个人,一个来找他的人。
看到来人头顶上发亮的光圈时,他脱口而出:“阿能?”
当九色鹿发动了紫色吊坠的技艺时,顷刻之间,她周遭景物变得模糊,凭着最后的感觉,她吻了上去。
等到她缓过神来,自己已经回到了罗德岛主舰上,而她正处在巨大主舰的一个小隔间内,隔间用厚重的铁闸门封死,正是为了屏蔽传送生成的电磁脉冲而精心设计。
此时,巨大的移动舰正自北向南行驶,四周时不时传出巨大源石引擎的轰鸣声。
九色鹿按了按墙边的红色按钮,铁闸门随即打开,她跨过了厚重的门槛,爬着楼梯,一路朝着控制中枢,也就是指挥室的方向走去。
方才的房间刚好处在罗德岛最底层,从底层向上走,需要经过整整四层宿舍。九色鹿一边爬着楼梯,一边跟熟识的干员打招呼。
这里便是她接委托的地方,换言之,是她的工作单位。在这座巨舰内,她认识的人不少,认识她的人更不少。
此时刚好半夜十二点,对于年轻人而言,午夜正是活跃的时候,宿舍区的人也很多。
年轻的干员一看到九色鹿,便寒暄了起来:“鹿姐,这么晚了,刚从外面回来啊,吃饭了吗?”
九色鹿笑道:“没呢,早上我往冰箱里我放了不少菜,你们最近忙,舰上又没法点外卖,要是还没吃的话可以都拿走。”
“谢谢鹿姐,要是哪家男人娶了你啊,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分。”
年轻的干员的语气中带着羡慕与敬重,说得九色鹿一怔,
整艘主舰干员将近有五六千人,都是扎堆的,换句话说,就是小团体,贸易站的干员有自己的一拨人,能源站有自己的一拨人,就连人事部、训练部,甚至是后勤部都有自己的一拨人。
这便是大公司的组织架构,能运行得起如此庞大机械的,也一定是精于用人的大才。
九色鹿当然算不上大才,但她和干员们的关系却都处得不错,一路上她都在跟别人打招呼寒暄,如果换作是像w一类的佣兵又或是某些杀手,他们在走这一段路时,面对着等待着到达目的地的滋味一定不好受。
可无论等待什么,都称不上好受。九色鹿深知这一点,都说小别胜新婚,可一别已近三年。
自分手后,特子像是在有意与九色鹿疏远,每三个月寄一次钱和信,信中寥寥数笔“钱拿去用,我一切安好,勿念”。
只有当她谈到孩子的时候,两个人才有共同话题,比如小柳长了多高,最近学了些什么。
养了孩子之后,恋爱般炽热的情感便已淡漠,也许,这就是生活。
但今天总算得见,他仍是和以前一个样,九色鹿一想到方才的事,脚步便愈发轻快,她的心也随着整个舰艇的轰鸣声悦动。
又过了许久,九色鹿走到了指挥中心,大门打开后,屋内站着约摸七八人,其中一个身披蓝黑色兜帽长衫的年轻男人尤为显眼。
偌大的指挥室内灯火通明,黑色的合金墙壁冰冷而肃穆,每一位干员手上都配有武器,就连那个最显眼的男人,腰间也挎着一把刀。银光闪闪,三尺七寸长的军刀。
那男人立于指挥大厅中央,立于巨大的屏幕下,他的脸上也在发着光。他是个很随便的人,双手插着兜,身材高大而挺拔,脸上的笑容平静到没有一丝波澜,没有特别注意到谁,也没有看不起谁的意思。
当每一个人看到他时,总觉得他注意到了自己,那种不怒自威的神色,就连身为罗德岛元老之一的凯尔希都不禁为之侧目。
手扶在案上,他更像一个在驾驭战车的君王,而他的战车,正是这一整艘罗德岛主舰。
周围八名干员,阿米娅也在其中。阿米娅是长着兔子耳朵的奇美拉少女,也是罗德岛对外宣称的领袖。
包括阿米娅在内的八名干员,在看向这个男人时,表情很复杂,但更多的还是敬畏,一种自下而上,面对着这上位不足一个月的新一代君主的敬畏。
面对强者,尊重与服从岂非正是种本能?
九色鹿一进门便轻声说道:“乐博士,晚上好。”
其余干员的脸上难掩一夜操劳的疲惫,却挡不住身经百战的警觉。九色鹿说出这句话后,七八条视线均向自己这边注视而来。
唯独那个最显眼的男子没急着回头,他摘下了头上的兜帽,才缓缓转过身来,赫然竟是在斩龙剑那日后,前往罗德岛寻求真相,足足有一月未归的徐乐。
徐乐笑道:“弟媳,这么称呼属实生分了,直接叫我小乐就好。”
九色鹿道:“博士,现在算是工作时间,总要按工作上的称呼来。”
徐乐挠了挠头,道:“这罗德岛换我做博士,就得工作生活两不误。小柳,来见见你娘亲。”
“小柳?博士把小柳接来了?”九色鹿的心里既惊又喜。
“对了,既然会议已结束,大伙就下班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徐乐这句话的语声并不大,却压低了周围每个人的私语,刚好让整个指挥室内的人都听到。
他说得也很随意,随意到就像是在闲谈叙旧。正当每个人都在收拾手里的资料与设备时,却见一个穿着粗布衣裳,鼻子上还带着鼻涕泡的鬼族少年从门外跑了进来,一把抱住了九色鹿。
“娘亲!”少年趔趔趄趄地跑到九色鹿跟前,差点还打了个滚。
他的个子并不高,比阿米娅都矮了半头,但当母亲的总愿把孩子的身高说得多些,至于当爹的特子信不信,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九色鹿摸了摸小柳长着两个角的头,眼中散发着充满慈爱的温柔,问着小柳:“小柳,娘亲没在家这几天,你乖不乖?”
小柳嘟着嘴,用力擤了擤鼻涕,九色鹿从包里抽出了餐巾纸,宠爱般地帮他擦着鼻涕泡,边擦边说:“这几天我不在身边,小柳肯定是在到处捣乱。”
小柳道:“小柳才没捣乱,小柳一直在家等着娘亲。”
看着这母子团聚的温馨一幕,尚未离开的几名干员感慨良深,尤其是其中的两名尚年轻的干员,阿米娅和迷迭香,两个人与小柳年龄不相上下,看到此景,鼻子不禁一酸。
末世中长大的孩子,对亲情的渴望,总要比常人多些。
电源断开,会议所用的大屏幕一下子灭了,徐乐脱下了披在身上的员工制服,伸了个懒腰,大声地打了一下呵欠,再度由方才的威严变为了休闲时的慵懒。
徐乐道:“今天任务大成功,我请大伙吃外卖吧。”
随即,众人走出了指挥中心。
出门时,紧跟在徐乐身后的,是一个头生龙角的蓝发女子,也是他作为博士的助理,陈晖洁。
小柳牵着母亲的手,时不时地看着陈晖洁,嘴里嘟哝着:“娘亲,这大姐姐真好看啊!”
走在前面的陈晖洁听小柳这么一夸,不禁也有些难为情,转过身看了看他,笑道:“真是很可爱的小弟弟。”
可小柳看到了陈晖洁的正脸,却忽然道:“大姐姐,峰峦叠起,好烧,好带劲啊!”
陈晖洁闻言脸上一黑,连忙背过身去,以强硬的语气小声质问着徐乐:“这就是你刚带来的小孩,他怎么回事?”
九色鹿连忙道歉,顺带着斥责了小柳:“小柳,不得无礼!”
徐乐却哈哈大笑,道:“哈哈,不愧是小特的儿子,三年了,看来我没接错人。小柳说话都随他,简直就是小小特。”
九色鹿皱了皱眉:“那几年我忙着治病救人,一直是相公带孩子。他那种男人玩世不恭,属实不是教子的料。”
徐乐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拍了拍小柳的头,说道:“对了,小柳是第一次上罗德岛的主舰,让姐姐们带你去逛逛怎么样?”
小柳道:“好!”
徐乐看了看身后长着兔耳朵的少女,道:“阿米娅,你带我这位大侄子到处去看看吧,训练室、会客室、娱乐室都可以,反正是晚上,人也少。”
为了不吓到小柳,阿米娅有意伸出了自己没有源石结晶的左手,微笑着说道:“小弟弟,来。”
小柳走到了她身前,盯着她头顶的兔子耳朵瞪大了眼睛,又伸直手指,平举着手,先挪到自己头上,后挪到她的头上,像是跟阿米娅比了比身高。
阿米娅问道:“小弟弟,你在做什么?”
小柳忽然说道:“小柳在量身高,没想到姐姐这么矮。”
他说话的声音就像是把别人当作了聋子,别人想不听都难。而且这样的一个孩子,话里带满了刺,别人想不生气也是一件难事。
阿米娅被眼前孩子的一句话吓到,连忙说:“可不能这么说别人,你明明比我还矮。”
小柳长吁一口气,道:“我今年才十岁,小柳的爹妈长得个子都高,等到了姐姐这个年纪,长到一米七肯定没问题。”
阿米娅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真拿你没办法。”
“这孩子真是个小野兽,没一点教养。”一个懒洋洋的语声在阿米娅身后响起。
循声望去,是一个长着猫耳朵的白发少女。
小柳气鼓鼓地问道:“你寄吧谁啊?”
少女道:“罗德岛精英干员,迷迭香。”
迷迭香,六星狙击干员,身材的娇小和其体内蕴含的巨大破坏力形成了明显的反比,其稀有的能力在破坏大型目标时效果显着。
和煌一样,直属于凯尔希,迷迭香也是罗德岛内不可或缺的一大战力。
在整艘罗德岛主舰上,没有员工会看不起小孩子,因为源石技艺的强度和年龄相关性不大,哪怕是看似手无缚鸡之力的孩童,所爆发出的力量也足以扼断人的咽喉。
可小柳在这样一个拥有强绝破坏力的少女面前,竟丝毫没感到畏惧,反倒是有点想笑。
他继续歪着嘴开口说道:“乡下人滚蛋!你说我是野兽,那你又是什么?”
“至少我们跟你不一样,小野兽。”
比起阿米娅,迷迭香偏于文静,本就性格内向,对外来人说的话更少。
她最后一句话讲过后,似已将这一整年对陌生人的话语全部全说了出来,再让她对小柳说别的话,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
小柳道:“就算我是野兽,但我也是有爹妈养的,你们有吗?难道你们是野种吗?”
一语激起千层浪,小柳的话就像是两个棒槌,狠狠砸在了两个小姑娘的心里。
小柳并不知道她们俩的身世,这句话也不过是随口一说。但小柳也不愧是特子的儿子,一句话连破罗德岛两大高手,如此成果,就连整合运动都难以企及。
再看向两个小姑娘,她们的脸黑得就像刚刚被别人狠狠地被人捅了几刀,强压着恼怒,几近扭曲。
阿米娅深知自己没法带这个孩子,立刻转头去寻徐乐:“博士,过来帮帮我。”
可空旷的走廊内,除了三人以外别人均走远,徐乐已不见,作为小柳娘亲的九色鹿也已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