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返魂
唐风于是清了清嗓子,“是这样,我等三人自隐剑岛因故分离后,我与二师妹分别落去了鹿城秋野地和荣城芸香阁。总体来说我二人情况相似。在秋野地一处洪姓人家中,我遇见一对父子,洪老爷称独子洪林泽自幼身体孱弱,得游行方士指点,如果洪林泽能够早日成家顶天立地,则可以在他身周筑起一道生气的壁垒,从而不让他再为体弱困扰,故而决意为他说亲。奈何洪林泽其人不愿娶亲,总是寻找借口搪塞,近日借口用尽,只好答应洪老爷的要求开始考虑这件事情。但洪老爷发现他只是表明应承,实则使劲浑身解数诱导女方主动提出放弃。近日更是变本加厉,白日里装作一切配合的模样,夜间却几次三番地潜入洪老爷的房间,摸黑立在他的床头,静默死板如同鬼魅,给洪老爷一种仿佛‘这人并不是他的儿子’的感觉。洪老爷曾想与他沟通,但夜间的洪林泽沉默异常,不似活人。洪老爷担忧已久,刚好遇到我后,便将此事与我讲起。我应用索魂罗盘后,在洪林泽的枕头处发现一只以人梦境为食的梦魔。梦魔控制了洪林泽的意识,才使得他出现种种怪异举动。现下我已将之收服带回,交由师尊处置。”他洋洋洒洒地讲了一大段后,示意杨晓继续。
杨晓收起了随性的笑容,肃容开口:“我意外跌落荣城芸香阁后,发现当地花魁钟柳失踪。便假意配合扮演花魁,试图找到这当中关窍。鸨母叫我代跳的一舞名为‘连天碧’,是数十年前修仙界第一美人‘霜月天’宁风黎的成名舞,其舞华美,却要有十分的技艺,其中有许多没有灵力的人不能完成的动作。这支舞对于身为修者的宁风黎而言自是轻而易举,但对于寻常没有灵力的人来说可谓强人所难。钟柳想必正因如此才拒绝跳舞,但鸨母噱头已经放了出去,骑虎难下,准备强逼钟柳跳舞。钟柳重压之下竭力练习,以尽力靠近宁风黎的水平。直至表演前失踪,她都在练习这支舞。当我上场假意完成这支舞时,我察觉到在场有魔的气息,仔细查探后发现魔气正来自于鸨母体内。附着在鸨母体内的是一只‘人面魔’。此物好美人,好观舞,正是他见钟柳舞技出众,便将钟柳掳走,并停留在鸨母的身体里守候新的猎物。现我已将人面魔捕获,暂存于囚魔符中,待择日将人面魔交由玉泉峰相和长老。钟柳姑娘也已安然回到芸香阁。”
杨晓话音落下,唐风微微点头,“做得好。”他鼓励了一句。
杨晓神情严肃地讲完了自己的经历,就立刻垮下了身子。她是个不正经的性子,最厌烦规矩,奈何‘台阁录’的记录是件严肃的事情。相和长老最看重礼节,对于卜喻令这种代表宗门下山除魔降怪的事情,向来都要作正式文书记录的。
唐风转过头,对莫知许,“三师弟,可记录完整了?”
莫知许放下笔,颔首。
唐风见他点了头,好似也终于打通了身体里某一处机关。他轻轻地舒了口气,看着一直平静而沉默的谢启南,对他笑了起来,“小师弟,你是不是觉得我们有点假?”
谢启南摇摇头,“没有,我只是……觉得有些地方不对。”
“有何不对?”
“你说的梦魔为什么要控制洪林泽的身体站在洪老爷床前?人面魔附体的老鸨,又为何要主动找到杨晓,透露出钟柳失踪的消息?”谢启南道,“明明……这些行为站在魔修的角度上,很奇怪不是么?”
闻言,唐风与杨晓面面相觑。
莫知许笔尖顿住,冷不丁也接道:“的确如此。”
唐风迟疑了一会儿,“此事的确存疑……”
莫知许道:“明白了。”
娃娃脸的青年板着脸,在台阁录末尾补上了一句“此事可疑,因果留待考究。”
唐风看着他写的字,也道:“先这么写吧,我之后再去报给师尊与相和长老。”
他话音落定,沉吟了半晌,又忽然叹了口气,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似乎有什么十分难以启齿的事情。
谢启南奇怪地望向他。
唐风犹豫了半晌,“小师弟,我想起师尊有件事叫我告知于你……”
谢启南目露疑惑。
“其实这次下山,你经历了什么,师尊都已经知道了。”
出乎他意料的是,谢启南并不惊讶,只问道:“那师尊怎么说我?”
“师尊说你——”唐风卡了个壳,“咳……干得漂亮。”
谢启南诧异地扬起眉。
他是真的惊诧。他公然与仙道大宗枯荣堡代家主宋俞声作对,放火烧了他的家当,阴差阳错“帮”了临仙谷的那位小公子,自己没落得什么好不说,倒被人揍了一掌,伤得不轻。
就是这种经历,便宜师尊说他干得漂亮。
谢启南开始怀疑飞虹塔上的那位了。他怀疑那位仁兄根本不是温停云,传闻中的温宗主,怎可能如此离经叛道?
但除了温停云,还有谁有本事能让剑无忧这等人为他铸剑呢?
饮怀可还在他的手里握着呢。
他没有头绪,唐风却又小心翼翼地看过来,“小师弟……你就没有什么要问的吗?”
谢启南看出他眸中那点担忧不安,沉静道:“我没有什么要问的。大师兄,我知道师尊一直担心我会跑,会在我身上放置点什么追踪和探查的手段也无可厚非。不过我倒确实是有些好奇……”他摊开手掌翻来覆去地看了看,又拉过自己的衣角袖口瞅了瞅,“我看我这一身一穷二白,师尊究竟在我身上放了什么?”
唐风拍拍他的肩,“别想了,想破头你也想不出来的。”
谢启南:“嗯?”
唐风从怀中摸出一块木头模样的东西,同谢启南刚刚来到断云宗时,房间里的那块香料一模一样,“是返魂香。”他将香料放到谢启南的面前,不太熟悉地默诵道:“斯灵物也。香气闻数百里,死尸在地,闻气乃活。”他忽而目露几分同情,“小师弟,其实在你醒来前……师尊从你身上拿走了一样很重要的东西。这件事我一直未曾提过,现在师尊要求我同你说起。”他看起来很是纠结,深吸了一口气,才道,“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取走了你的命。”
谢启南:“……”
在场的余下二人尚不知道这等秘辛。杨晓当即拍案而起,“师兄,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情!小师弟他明明……”
唐风安抚地拉住她的胳膊,叫她坐下来,他这个师妹性子倔强,他最清楚。好不容易按下了这边,回头一看,莫知许正摸着自己的长刀“照夜”,看似也是一言不合就想动刀打一场了。
这三师弟的性格他也清楚,分明是个眼里容不进沙子的。师尊以这种方式强行将人“掳”进门派,显然越过了他的底线。
他赶紧扑上去把莫知许的刀按回刀鞘,“哎呦我的祖宗们喂,怎么修炼了这些年脾气还是这么冲,你们倒是听我说完啊。”
杨晓心疼地看了一眼怔住的谢启南,没好气,“解释!”
唐风顿了顿,组织了一会儿语言,才道:“师尊的用意,我也并不了解。师尊只告诉了我,他取走了你的寿数。现下你能够安然无恙地活着,其实是因为返魂香始终在你的身上续命,使你宛若生人。”
谢启南依然沉默。
杨晓与莫知许对视一眼。寿数?寿数也是可以取的么?怎么取?
唐风无奈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但是以师尊他们那等人物的修为,想必已然堪破了生死的大神通,他是这样对我说的,我便也同样转述。至于他为何能够对你的行藏了若指掌,也是因为你的灵魂现下靠返魂香稳固,比之常人尚有缺处,因此对于灵魂上做过的手脚便不太容易察觉。师尊于是在你的三魂上加诸了魂锁。小师弟,至此,我再无瞒你的事情了。”
谢启南还有点失神。唐风伸出手在他的面前一晃,他半天才回过神来,良久方道:“我已经……死了?”
唐风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垂着头,“也不完全算……”
谢启南又是沉默,他静了好久,又问:“我被取掉了多少寿数?”
唐风摇头:“师尊没有说。”
谢启南垂下眼帘。
唐风见他默然,一时间也不愿去打扰,只一个劲儿地对着自家师妹师弟指责的眼神告饶,天可怜见,这也不是他的意愿。
谢启南自己其实倒并没有什么不满。相反,在被人掌控的抵触之余,他竟还生出了三分释然。
温停云取走了他的寿数用以威胁,但其实,他也不怎么在乎能否活的久长。便是此刻有个人突然走到他眼前告诉他明天他就要死了,他想他大概也多半只平平静静地趁着今日的安稳时光将手边一些还有几分价值的什物四处分分,就觉得也算心安理得地告别了。
他所以释然,是因为终于得以明了究竟是哪里受制于人。也正因为知道了是以命相挟,便又忽然生出了几分好奇。他是有何殊异之处,值得温宗主这等人物图谋呢?
温停云赠他宝剑,予他优待。又因为怕不能掌控他,就顺手取了他的命。
这人目的性太强了,使得他倒是难得有点与之较劲的冲动,偏要留下看看温停云到底要让他做些什么。
谢启南闭了闭眼。
他想看看——
看看他已经如此地、百般努力地避世了,温停云还能将他扯进哪一道命运的洪流。
正在此时,唐风见他思考已久,犹豫了几番,还是再度开口:“小师弟,虽然我知此事可能对你打击颇大。但时间紧迫,师尊还交予了我们另一项任务。”
谢启南询问地看向他,眼神里平和一如往常,没有半分不悦。
唐风松了口气,“师尊命你我二人即刻动身,前往中州水云楼竞拍一样奇药,名为‘往世神眷’。晓晓与三师弟则前往无上之境,寻找神器之一的‘生花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