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第21章

宋子熙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直到外头传来轻微的进食声音，黑衣人才走近床边，压低声音在宋子熙耳边说道：“少爷，那边准备年后便办宴席，把那位扶正。”

宋子熙轻轻嗯了一声，双手死死握着拳头，良久轻声说道：“知道了。”

黑衣人有些着急，说：“少爷，您不回去吗？要是真让那人得逞，日后……”

“回去又能如何？”宋子熙微微抬头，露出一抹浅笑。

那笑容，既无奈，又悲伤。

黑衣深吸一口气，终究说不出什么话来。

是啊，回去了又能如何？

指不定，就是送羊入虎口。

“你这一路过来也累了，今晚就在我屋里头歇息吧，吃过晚饭了没？”宋子熙轻声说道。

他话音刚落，黑衣人的肚子就咕噜噜的叫唤了一声。

“少爷，我……”黑衣人捂着自己的肚子，低声道：“冬日里很难找到猎物。”

宋子熙指了指衣柜，示意黑衣人躲藏起来，自己则起身走出去屋去，跟庭叔说还没能睡得着，想要先吃饭。

不一会儿，他带着庭叔坚持给他热过的那份吃食，走回屋中，轻轻敲了敲衣柜的门，说：“离伤，快出来用饭，庭叔已经回房去睡了。”

离伤从衣柜里走出，拉下了脸罩，露出了稚气的脸庞来，他身高比宋子熙还要矮一个头，看见吃食时的表情就跟村里的孩子没两样。

“少爷也吃。”离伤将热面推到宋子熙面前，自己则撕了半个饼，狼吞虎咽地吃着。

宋子熙慢条斯理地吃了两口热面，将剩下半个饼也推给他，说：“你娘身子可还好？”

“挺好的，就是总念叨着您，我说带她来瞧一眼，她又不肯，怕暴露了行踪坏了你的事。”离伤又说了一些娘亲叮嘱宋子熙要仔细身体等等的话语，然后说道：“东西我照旧藏村外的树林里，就是一时心急，想把这事早些告诉你才先潜了进来。”

“村里正准备做笔生意，怕是不给外人逗留的，你明日来一趟就回去吧，之后也不用送东西过来了，待在家里头好好练武，等我联系。”宋子熙说。

离伤摇了摇头，道：“这怎么行，你一个人打猎怎么能够赚得那么多钱来，要是赚不够钱购置那些布匹吃食，又怎么能瞒得住庭叔？”

“我有了新的打算，你且回去安心等我消息便是。”

离伤想了想，还是问道：“少爷你就告诉我你的打算吧，不然我回去了也不能安心，我娘瞧着我久不过来，也要念叨的。”

宋子熙皱眉思考了一会儿才说道：“有些事我还不能断定，但能告诉你的是，村里有个颇为聪慧的姑娘，我准备跟她合作赚钱，所以钱的事情你不用担心。等我手上有了足够的银两，你就帮我去安排之前我们商定好的事情。”

“是今日和你在林中说话的小姑娘？”离伤眨了眨眼睛说道。

宋子熙抬眼：“你怎知道是她？”

离伤嘿嘿一笑：“自从知道是茹小姐和表小姐合伙害你落水之后，你看见姑娘家就退避三舍，多一句话都不愿说，我瞧着你今日和那小姑娘说得挺多的，就多瞧了几眼。”

宋子熙吃面的动作微微一顿。

前世，母亲离世后，他悲伤过度，失足落了水，落下了病根。

姨娘成为填房之后，待他如亲子一般，时时劝慰着，又四处寻名医替他治病，照顾得很是妥帖，还将她娘家的表姑娘许配给他。

因为落水时只有八岁，年纪小身子骨也就弱，落下的病根也更难治愈，一年到晚汤药不断，郎中也说是活着就很不错了。

成亲的时候，他刚过了二十八岁的生辰。

从前也不过身体无力居多，那一年的状况却是急转直下，连双腿都没有知觉了。

然而姨娘并没有放弃他，不仅坚持他是长子，还跟父亲说爵位理应由他继承，为此，他对姨娘一直都很是信任和敬重。

一直到了父亲离世后，圣旨下来的那一天。

他记得清楚。

那日他的那个平日极为和顺的妻子，捧来一碗汤药给他服下，然后冷眼瞧着他在轮椅上痛得满额是汗，却面无表情地说道：“能让你活这么多年，你就该知足了，安心地走吧，母亲已经在城外的乱葬岗给你选好地儿了。”

那时候他才知道，这一切，都是姨娘布下的局。

转眼醒来，他回到了当初母亲刚死，他失足落水之后。

因为有了警惕，他联系上了母亲以往忠心的仆人，想方设法换了下人送来的汤药，还查出了落水一事乃庶妹和表妹所为。

那个曾经表现得温娴贤惠的妻子，原来年纪轻轻之时便已如此蛇蝎心肠；那个曾经一副慈母模样的姨娘，原来是操控一切的黑手……

这一切，当真让他感到心寒至极。

为了破这个局，他不惜对自己下毒，在侯府与这些人周旋了好几年，终于让这些人放下了疑心，让他用临死前云游各地的借口，逃了出来。

要不是离伤提了这么一句，他还没不知晓自己原来无意识地，一直躲避着身边的姑娘家，这样的事情虽然没什么，可若是有心人发现了少不免会有想法。

他应该更谨慎一些。

“她……算了，这个日后再说，总之，明日走完这一趟后，你先回去等我消息。”宋子熙说道。

“明白了。”离伤点头，舔了舔手指，道：“这饼可真好吃，少爷你的面好吃么？”

他目光扫过去，宋子熙也低下头。

两人视线中的那个碗，一滴汤水也没剩。

离伤：“……”少爷吃得，有够干净的。

宋子熙轻咳一声，答：“挺好的。”

……

以往村里有人来探亲什么的，附近邻居都爱去凑热闹，尤其是瞧见那些一车子礼物过来的，自个儿没这福气，看着羡慕也觉得高兴。

离伤不是第一回过来了，早就准备了一些瓜子果干之类的，在门口就给围过来的人塞一点儿，照常给这些村民问好。

然而这趟的感受和之前的都不一样。

村民们不再是问他城里头有什么事儿发生，而是问他这回打算什么时候走。

他还不曾回答，那些村民你一句我一句地，就开始劝他早些回去。

说什么这天色瞧着不太好，明儿可能要下大雪，又说下了雪外头的路不好走，天寒地冻的，说不定还能把人给冻死在路上云云。

反正言语之间的意思，就是让他今儿个就出村去。

就连往日看见他非得留他住下两三天的庭叔，这回见着他和以前一样高兴，可也跟他说早些回去，莫要在村里耽搁了脚程。

少爷早跟他透了底，他也不多话，把东西卸下便说道：“夫人说了，今年的天气瞧着也不太好，让我早些回去。”

村民们听见这话，安心地离开了，庭叔拉着他到屋中，拿出粗纸写了好些关于府中的问题，他都一一作答。

吃了午膳之后，他拿出一个钱袋交给宋子熙，故意放大了声音说道：“夫人说，年后要到寺里住上几月，为大公子您祈福，小的要跟着去保护夫人，估计好长一段时间不能过来了。夫人叮嘱大公子一定要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府中的事少一些，她便过来看望您。”

“知道了，你回去跟母亲说，府中事多，路途又远，这里有庭叔照看着我，让她别过来了，等我身子好了就回去。”宋子熙说道。

庭叔从屋中出来，把一大捆兽皮、几袋粮食和一些菜干放上了马车，然后又递了几封书信给离伤，比划着要他交到夫人手上。然后又拿出纸来写了许久，大概就是让离伤路上小心，告诉夫人不用担心，他会好好照顾熙哥儿之类的。

离伤行礼道别后，驾着马车出村去。

几乎半个村子的人都来送别他，道别之时，比他进村来时跟热情。

“这村子到底是要弄什么大买卖？”离伤小声嘀咕着，扬了马鞭。

……

现在还不曾下大雪，村外的路还是能走的，为了避免还有外人来村里，许村长干脆叫上村里的青壮到林子里头砍竹树，做出竹围栏来。把村头村尾的的路给封上了还不算完，在下大雪之前，每日分两班、每班四户人，村头村尾各两户守着，不仅外人不给进，村里的人也不给出。

尤其是家里有媳妇儿的，肯嫁到大河村这边的女子，娘家日子肯定也不怎么好，想要补贴娘家的心思肯定是有的。于是当家的就给她们保证，日后家里日子好了，她们也可以补贴娘家去，但前提是这个手艺不能外传，不然就休了没商量。

就这样互相监督之下，大河村开展了熬糖的事业来。

待麦芽发好，宁锦欣指导了一遍，村里头一阵欢呼声响起，人人都学会了。

这第一笔订单，是宁家和许家接来的，但粮食是各家各户出的，宁锦欣便提出了提成一说。

现在饴糖还是新鲜物，一小罐能卖一百文，可一罐能吃的时间也长，之后的就不一定是这个价了。所以这一批的订单，一罐抽取十文钱来作为宁家谈下订单的提成，剩下九十文归村民平分；这个单子完成后，就由村民自个儿去售卖了，卖不卖的出去，卖了多少都是村民自家的事，宁锦欣就不管了。

经历过山药那事，大家都知道越往后价格肯定就越低，而且宁锦欣也说了，这大批量推出以后，因为工艺简单，别人也可能自个儿琢磨着就捣鼓出来。所以趁着这次和酒楼的协议，这一批是能做多少就做多少，家家户户都没有吝啬的，存着的粮食几乎都拿了出来。

这个冬天还下了一场大雪，可村民们都没有窝床上歇息，个个起早贪黑地在自家的灶上熬起的糖，谁也没有喊过一声累。

日复一日，转眼间春节快要到了，地上的雪早已融化。

这日，两架牛车从大河村里出来，车上满载着货物，车后面跟着一大群人，个个担着两箩筐，脸上带着笑意，向镇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