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Episode 54 送行英雄
“怎么回事？”
甲板上, 中原中也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问道。
“是被发现了。”
三子抬眸望着黑云中不断酝酿的紫色雷电，神情凝重地说道,
“时空有自己的准则，之前是因为有幻境作为保护壳，现在幻境碎裂，时空法则察觉到了将军他们，想要将他们赶走。”
简单来说, 就是排除不属于本世界的异客。
但问题不大，对于身具功德的异客亡魂, 即使是法则, 也愿意给予一份情面。
红发的鬼差少女双目紧紧盯着天上的云层。
直到看到积压的黑云像是被什么力量横插一扛，卡顿了一般，不情愿地朝着两边后退, 显露出一个洞穿的圆心环形时,
三子两眼一亮，转头对士兵们大声吼道，
“时空长廊开了！机会只有一次, 穿过它, 你们就可以回家了！快！”
世界法则从来不是好说话的家伙，更多的时候, 它更像是一串编辑好的程序，没有所谓的宽宥或是慈悲, 只会依照编码指令行动。
这一回, 也仅是根据异世军人身具的功德与愿望, 留出的一丝生机。
机会只有一次, 必须在“清扫的雷鸣”降下前, 送他们离开。
呼啸的狂风中，红发的鬼差急切地望着沉默不语的将领。
缚魂铃已经在她手中现形，一切准备就绪，只需要英灵们点头，她就可以送他们离——
“抱歉，我们还不能走。”
“……开，您说什么？”
三子愣住了，像是没有听清一般，愕然地看着黑发将领。
黑发黑眼的中年将领看着三子，将话平静地重复了一遍“很感谢小姑娘你的好意，但是抱歉，我们还不能走，船上的民众还需要我们。”
船上……
红发少女反应了过来，她用力皱紧了眉头。
她当然知道，黑发将领指的是客房天花板上的遗民们。
一共两百七十八名，那是异国士兵们的任务，也正是出于此，英灵们困于幻境过数十年，依旧重复着过去的历史，保护着这艘早已面目全非的游轮。
因为，民众就在他们身后。
这是他们的使命与责任。
但是三子同样知道，那群民众的心愿，他们自动放弃了什么。
否则，她也无法顺利知道，砸碎玉珏，唤醒英灵的办法。
两百七十八名，加上一百三十二名将士，暂时打开的时空长廊不会等到他们全部离开才关闭。
就像一开始说的，每个时空都有自己的规则。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保持稳定与干净。与封闭的皮球道理相同，越少打开，位面就越平稳。
吝啬的规则不会给他们太多时间。
等到倒计时耗尽，等待这群异世界英灵的，就是真正的——
三子皱紧了眉。
“我们知道的小姑娘，我们都知道。”
黑发的将领望着三子，肃容的脸上闪过一丝很清浅的温和笑意，
“如果十分希望里只有两分的话，那就将两分全部留给人民，如果一分希望里毫无生机的话，那就握紧手里的枪，为他们挣到一分转机。”
“小姑娘，这是我们的责任。”
三子仰望着黑发将领“……即使你们会死，彻底消散，永远也无法魂归故里，这样也没关系吗？”
黑发将领沉默了一会儿。
“怎么会没关系呢？”
瓢泼大雨中，说话的将领闭了眼，坚毅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怀念的神情，他回忆一般，喃喃自语般说道
“马革裹尸，魂归故里，是我等每个将士的心愿，故乡就在前方，谁又不想回家？”
“可是——”
黑发的将领猛地睁开双眼。
他的目光直直看向遥远的天际，双瞳盯着云层中央，正不断缩小的圆心，铿锵有力地说道，
“可是，我们同样记得，曾经在披上这身军服前，对着国徽宣誓——”
“我们是人民子弟兵，当尽我所能，捍卫民众，捍卫我们一直以来珍惜的自由与荣誉，愿勇气和力量与我们同在！”（1）
所以，他们不会退缩，也不能退缩！
轰隆隆！
黑色的云层嗡鸣一声，紫光攒动间，一道足足两指宽的雷蛇从空中劈落，警告催促般，劈在一众士兵的脚边。
然而没有人害怕，也没有人后退一步。
他们目光坚定地看着指挥，沉默地等待下令——
大雨越下越大，冰雹似的雨水惩罚般溅在英灵们的脸上，砸在他们肩处的勋章上。
黑发将领举起了手，下达了最后一道命令。
“全体都有——向右转！跑步！把二百七十八名群众一个不落带回来！”
……
…………
这群军人啊！这群军人啊——！！
红发的鬼差少女仰起头，她深深吸了口气，手指用力攥紧了中原中也的袖口，
“中原老师，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中原中也伸出手，用力向下扯了扯手套的边缘，平静地说道，
“已经知道了，毁了游轮的客房区，对吧？”
这点小事，对重力使来说，可是轻而易举啊。
红色的异能力光芒在少年的身上浮现，中原中也单膝蹲下身，右手手掌轻轻贴在地上，轻声低语，
“异能力，重力操作。”
重力的红光附着在甲板上，在中原中也的驱动下，以势如破竹的速度朝着游轮主体的方向疯狂蔓延！不过仅仅是几秒，就覆盖了整艘游轮。
“落。”
中原中也伸出手掌，五指朝内轻轻一抓。
下一刻，游轮崩裂般剧烈震动起来。
远远的，一道醒目的烟尘自客房船坞的方向升起，崩塌之中，无数个碎成块的天花板，夹杂着来不及躲避的亡魂，被裹挟地飞来，恰好落在了奔跑的士兵们脚下。
“来不及的——！”
“走啊！你们走啊！”
“帮我带一句话就可以，孩子，你们走吧！回家去！”
黑发黑眼的亡魂们还想要挣扎，但却被士兵们米袋似的沉默地扛起，迅速送回船首的甲板上。
“对不起啦，诸位，看起来，我还是要毁约啦。”
红发的鬼差少女冲着甲板上的黑发亡者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金色的缚魂铃在她的手里铃铃作响，挥动间，形成一条束缚的绳结，将不愿行动的亡者有一个算一个的捆起来，尽数抛进不断缩小的时空长廊里。
一个、十个、一百个、两百……
随着时空圆环逐渐关闭，仅仅只剩下一条缝隙时，第二百七十八个亡者终于也消失在了天际。
游轮上，黑发的将领怔怔地望着天空，脸上露出了一抹释然的笑容，
“报告，幸不辱命，飞鹰第八小队任务已经完成。”
与此同时，天空中的乌云开始翻腾卷动。
像是知晓倒计时结束，压抑的云层朝着中心疯狂聚集。
雷声轰鸣，怒浪汹涌，呼啸的飓风之中，天际亮光闪动了两下，一道圆环状的雷光聚集，威势赫赫，再无容情。
一时间，天地仿佛都被带上了雷光，连海面都惧怕般不停颤抖起来。
为首的黑发将领毫无惧意，他畅快地大声笑起来，转过身，对面色凝重的三子说道，
“多谢了小姑娘，这下，我等已经没有遗憾了。”
没有遗憾？
红发少女静静地注视着黑发将领，突然眨巴了一下眼睛，咧开嘴疑惑地说道，
“对不起呀，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哦将军。”
“所以……没有遗憾这种事，还是等你们回去故乡再说吧。”
黑发将领愣住“你说什么？时空长廊已经关闭——”
“还没有哦！”
三子哈哈地笑起来，指向天空，“您看，那不是还剩下一缕吗！”
飞鹰小队的英灵们愕然地仰起头，下一刻，他们不可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红了眼眶。
就像军人将守护民众，看作是自己的天职一样。
有的时候，即使是看似手无缚鸡之力，柔弱可欺的民众，也想守卫他们的“保护神”啊。
——就在英灵士兵们望去的方向，一抹很淡的光线挣扎地从厚重的雷云中飘下，如同连接的细丝一般，一直努力地，朝着他们的方向靠近。
不，那并不是什么细丝。
那是，由二百七十八名亡者，手牵着手，用自己的双臂与躯体，连接成了一条通往回家的绳索，一条回家的路！
“你、他们、他们……”
黑发的将领嘴巴开合，结巴般，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他一向坚毅的、如同钢铁一般的面容，第一次破功，显露出新兵菜鸟般的不知所措。
三子伸出手，手掌在黑发英灵的背后轻轻一推，
“去吧，英雄们，他们在等你们呢。”
……
…………
或许是察觉到自己被愚弄，酝酿的雷光勃然大怒般亮起。
雷电骇然炸响，逼人的白光对准了连接着的“细绳”与英灵士兵们，赫然直直劈下——！！
——！！
亡者们大声哀嚎。
但是……
没有关系的。
红发少女仰头看着发怒的天际，很轻地微笑起来。
一致的灵魂，会唤醒众生的愿望
众生的愿望，能引动规则的奇迹
——异能力，众生愿
这一刻，中原中也再一次看见了。
无数闪耀的光芒从亡者与英灵的身上浮现，它们如同银河一般，在红发少女的身边环绕一圈。
随后带起银白色的异能力光芒，化作一个透明的结界，牢牢挡下了劈向英灵们的怒雷。
轰！
雷声崩裂天空般炸响，一个新的时空长廊出现在了天际。
只是这一次，长廊的范围更大，也更加清晰。
它的终点倒映出了英灵们的家乡。
气势巍峨的红色宫墙显现在长廊的尽头，砖红色的琉璃瓦，如同飞鸟羽翼般两边高高翘起的飞檐。
谷穗与镰刀的金红色徽章悬挂在正中央，闪耀着凛然不可直视的金光。
当——当——
悠远绵长的钟声响起，带着警醒与沉静的力量。
光芒之中，三子看见戴着一黑一白帽子的两个身影出现在尽头。
他们长衣做杉，手里拿着相似的勾魂索与招魂幡，带着另一个地府黄泉的气息。
成功了。
三子松了一口气，开心地朝着天际挥手告别，“一路顺风啦，不知名的英雄们——！”
像是回应红发鬼差的告别，又像是迎接归来的英灵。
远远的，时空长廊传来了鸣枪礼的声音。
向着天空12次，这是，对英雄们的尊重、哀悼与送行。
……
…………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一逆旅，同悲万古尘。
二零零七年十月三日零点
异世界的英雄们，回家了。
同一时间，横滨
红发驼色外套的青年安静地站在一家洋食店门口。
这是织田作之助常去的料理店。
老板是一位退役的中年大叔，一手辣咖喱炖得出神入化。每一次织田作之助来吃饭时，他都会给红发青年舀上一勺沉甸甸的红色咖喱。
两人一边听着二楼孩子们欢闹的声音，一边聊着日常。
只可惜，这些都在一场爆炸与大火中消失殆尽。
当织田作之助赶到的时候，熟悉的餐馆建筑只剩下坍塌的断木残垣，海风一吹，满腔都是木头与蛋白质燃烧后的臭味。
红发青年花了三个小时，当凌晨的微光在天边亮起的时候，他才从一干灰烬与断木里挖出了六具焦炭的尸体，和一根焦黑的小拇指。
织田作之助认得这根小拇指。
就在三天前，最小的女孩咲乐还撅着嘴巴，给他看不小心划伤的伤口。
织田作之助一个人在尸体前站了很久。
然后平静地挖开土掩埋了孩子们与洋食店老板的尸体，平静地重新换上了略薄的防弹背心。
他将常用的两把手·枪拆开重新清理，迅速上好油组装完毕，插·在两腋下的枪·套之中。
一张描绘着山岳地带的地图，被他牢牢抓在手中。
一切都准备就绪。
“织田作！”
就在红发青年准备离开时，一个急促地声音喊住了他。
织田作之助转过头，是太宰治。
由于一路赶来的关系，黑发鸢眼的少年气息不是很稳，明明织田作之助才是失去亲友的那一方，但此刻，少年的脸色却不比红发青年好多少。
连日的筹划与计算，让少年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不健康，眼睛下熬出的眼圈再深一点，就可以媲美某个国宝。
“太宰。”
织田作之助沉默地望着太宰治，将手中的地图递了过去，“地点已经知道了，从目前交手的情况来看，对方是iic残余的主要兵力，人数大概是二十人往上……”（2）
“织田作！”太宰治出声打断了红发青年的话。
他用力吸了口气，然后迅速说道，
“虽然由我这么说很奇怪，你所寄托向往的事并没有消亡，几个小时前首领去参加了一场秘密会谈，后面的事情交给我，一切还没有结束……”
“已经结束了太宰。”
“现在，我只有一个心愿。”
织田作之助说完就转头离开，没有再去看身后的太宰治。
太宰治没有再阻止，他只是回过头，雕塑一般静静地注视着好友离开的背影。
直到“滴滴”一声，紧促提示声从外套的口袋中响起。
太宰治的身体微微一震，仿佛活过来一般，迅速掏出作响的手机，摁开了上面的最新消息。
发光的屏幕上，赫然是一句简短的话——
黄泉已送英雄离开。
英雄吗……
可惜，他们这边碰到的，却是一群卑鄙的幽灵老鼠。
他们没有可靠的保护神，所以，只能由他们自己来清理了。
太宰治看着屏幕上合作伙伴发来的信息，面无表情地摁下了一串话。
——可以开始了，沉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