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嫣红与幽绿
他们遥相对应，注视着对方的眼睛。
“琳·丝蕾娅……你为何要躲着我，又为何要和卑贱的人类为伍？”
尼坦特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他疯狂地摇头，试图否定所看到的一切。
“我……琳，你可知道，为了找你，我跨过了大半个艾欧大陆！你知道，我是为了我们的‘血契’才离开‘暮之城’，跨越千山万水来找你……”
“我们早就没关系了，尼坦特。”莉丝蒂亚——或者说琳·丝蕾娅·洛坎雷德——冷冷地打断他，“我很早就告诉过你，醉心于往毫无意义……我们早就结束了。”
“我不承认！”尼坦特大吼着挥动自己的手臂，“琳……难道，难道只是因为区区人类，你就要和我反目成仇？维克托长老说过，我们将是最适合缔结‘血契’的一对！琳，我们的血脉……我们的后代会成为世界上最强大的高等吸血鬼！甚至可以——”
“闭嘴，尼坦特。”莉丝蒂亚面色阴沉，“再提‘血契’的事，我就把你的眼珠挖下来。我说到做到。”
两名高等吸血鬼相互对峙着，一时无言。他们散发出的强烈战意让周围的空气都几近凝固。尽管还不太清楚吸血鬼们口中的“血契”究竟为何，灰尔能听出来，莉丝蒂亚的语气让人毫不怀疑她将言出必行。
半晌，尼坦特突然笑了。他垂着双臂，表情凄然。
“琳……你从以前起就是这样。总是对任何事物都抱有不必要的仁慈，总觉得应该尊重一切有智慧的生命。正因如此，你才会被同族人排挤。你总是格格不入，我每次在暮之城的云廊看见你，你都是独自一个。每次感到孤单时，你都会坐在云廊上看月亮。而我会在你背后默默看着你，就这么持续一整晚。”
莉丝蒂亚一言不发。
“我们的潜能，在近代诞下的高等吸血鬼中都是翘楚。”尼坦特续道，“我们有着优秀的血脉，我们的体内流淌的是托里尔巴德和雷加弗洛瓦世代精炼的至高之血。我们的家族也交往颇深，所以我们从小就被看作一对，而我也如此看待你，琳……还记得我们庆祝成年的那个夜晚吗？长老久违地允许我们享受最上等的血酿。你喝多了，红着脸和我说了很多话。你说你厌恶吸血鬼族内古老而无趣的世俗和传统，说你羡慕人类、精灵和矮人那短暂、悲惨却更丰富的生活。你问我愿不愿意脱离暮之城，和你一起离开。那时你的脸就像苹果一样……”
“别说了，尼坦特。”莉丝蒂亚轻声道，“别再说了。”
“我被你的情绪给感染，”尼坦特没有停下，他红着脸道，“我真的去找了父亲，和他说了你的想法。我想和你一起走，琳……但我父亲让我知道，我们都太幼稚了。我们是更优秀的物种，哪有汗马会和骡子为伍？你那与人类共存的想法天真且不切实际，我只想劝你回头。我觉得你需要清醒过来，认清事实。”
“于是，”白发少女说，“在第二天，你瞒着我出了城，杀了一个村子的人，把他们的血酿成了酒送给我。不是为了吸血，就只是为了让我看到你的杰作。你想让我知道人类的血有多么甜美，想唤醒我作为吸血鬼的本能。”
“因为我依旧爱着你！”尼坦特大吼道，“所以我才会这么做！琳……你不能理解我的苦衷吗？的确，长老们早在一千年前就约束了我们对其他物种的吸血行为。但这并不是出自仁慈，琳·丝蕾娅……我们只是为了族群的大局。
那时的我们的祖先需要和平来休养生息，因为我们族群的繁殖速度远不如那些低等物种……他们就和老鼠一样成堆地出现，很快就布满了整个艾欧大陆！”
尼坦特揪住自己的胸口，激动地喘着气。随即，他诚恳地说道：
“但现在，我们不需要再畏首畏尾了——我们的族群日益壮大，有诞生更强大个体的希望，维克托长老也会支持我们……看看这片村庄，琳。我们有能力对抗人类的魔物猎人，不需要再压抑自己的天性了。别再和人类为伍了，琳。回到我身边，好吗？”
他的话语被风带到空中，掠过众人的耳边。灰尔对此未置一词，爱丽丝不敢说话，而莉丝蒂亚则抬头看向天空，轻飘飘地叹了口气。
“尼坦特，”她突然问，“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而离开的暮之城，又是因为什么离开的你？”
尼坦特被这唐突的问题问住了。见他不回答，莉丝蒂亚理了理自己的蕾丝手套，继续说道：
“因为我厌恶。”她冷冷道，“我厌恶一切。维克托长老希望我们能成为这代吸血鬼中最具代表性的一对新人，我厌恶这份血契缔结的传统；暮之城里的每个年轻吸血鬼都想着每日作乐，我厌恶他们的轻慢和骄纵；他们经常成群结队地离开暮之城，飞去村子开‘派对’，我厌恶这种毫无拘束的‘自由’；长辈们总是在自顾自地往我们身上施加族群复兴的期望，我厌恶他们无视我意志的行为。是的，尼坦特——我几乎厌恶暮之城的一切，甚至包括我是吸血鬼这件事本身。”
尼坦特哑口无言。他张了张嘴，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而你，”莉丝蒂亚微微眯起红瞳，“我不憎恶你，尼坦特。无论是洛坎雷德，还是你的亨利克森，都是我们族群中古老而源远流长的贵族。对于在这种家族出身的你所抱有的思想，我不会有任何怨怼。同样地，我也理解你为我做的一切。”
“那你为何……”
“但是，”白发的吸血鬼抬高音调，“这不意味着我就要和你成双成对。的确，我们的家族立下过血契，但我说了，我厌恶这种传统和……怎么说呢？用人类的说法，就是‘娃娃亲’——在那些道德学家的口中，更流行的说法则是‘包办婚姻’——我讨厌一切约定俗成的东西，尼坦特。我向往出于自身意志做出的决定，即便我可能会后悔，也可能根本没有好结果。但区别在于，那都是我自己作出的选择——你明白吗？”
“仅仅因为这个，”尼坦特摇摇头，“仅仅因为这个，你就……”
“背弃了血契？也许吧。但远不仅如此。正如一颗种子长成一棵大树需要泥土、雨水、温暖和阳光，促成我离开暮之城的也远不止一个原因。但这些对你来说重要吗？你从未真正想理解过我的想法。在你看来，我的选择只是青春期特有的冲动行径而已，只是出于一时兴起。”
尼坦特默然无言。嫣红和幽绿的瞳孔互相映照。
“他们说我们是天生一对，但并不是这样，尼坦特。我们的血契就像诅咒一样刻在你我的血液中，它就像一道铁链，约束着我，让我没法呼吸。你同样被束缚着。你沉醉其中，却不愿承认，结果就是这样——我们的关系注定以苦涩和失落为结局。是的……正如酒那样。”
在尼坦特绝望的目光中，莉丝蒂亚一字一句，一字一顿。
“你只是想把我捆在你身边，尼坦特。”莉丝蒂亚最后说道，“你从未尊重过我。你对我的爱只是变相的占有欲，尼坦特·德古拉……而我绝不能容忍这份侮辱。这就是我离开你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