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对论（中）

尽管有人抓着自己的头发，灰尔还是努力转头看去。

踏入空地的那匹马洁白如雪，鬃毛又长又软，柔顺得仿佛少女的长发。而坐在白马那具华丽马鞍上的骑手，则有着十分相似、却更加高贵的银色长发，他在额头处束着一条镶嵌蓝宝石的头巾，身着青蓝色的长褂和银白色的披衣，上面绣着婉转而神秘的花纹。

莎娜看到那匹马，立刻上前抓住马镫，对那银发的精灵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银发精灵威严地做了个手势，打断了木精的发言。紧接着他跳下马鞍，走到被两个精灵扶着的莉莉娅身边，小心地拿开她脸上沾血的手绢。莉莉娅发出一声令人心碎的呻吟。

银发精灵摇摇头。旋即，他转动身体，走向大剑。

精灵热切的黑色眸子在苍白的脸上仿佛明亮的星辰，他双眼底下有黑圈，仿佛连续几天没睡过似的。

“你们就算被绑着也这么恶心。”他用不带口音的通用语平静地说，每个字都咬准了音节，“就像烈泽尔沙漠里的龙蜥。看样子，你们还没认识到自己的处境。”

“是莉莉娅挑的头。”莎娜为大剑争辩道，“他都给绑起来了，莉莉娅还招惹他，简直像失去理智了似的！”

精灵摆摆手，示意莎娜保持安静。在他的命令下，另一个精灵把灰尔和奥弗里尔拉到松树下，用皮带绑在树干上。接着，精灵们在被放倒在地的莉莉娅身边跪下，遮住了她，像是在采取某些治疗手段。片刻之后，灰尔听到了莉莉娅的叫喊声。

“抱歉，大剑。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这样。”

趁精灵们的注意力都在莉莉娅身上，莎娜凑过来说。

“刚才来的是银发精灵，是青蓝帮的青党领袖黎达瑞斯……真的，灰尔……这太不凑巧了。你不该被他们抓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巨树之林，是德鲁伊们让你来这儿的吗？”

“他们要我除掉巨树之林里的一个魔物，”灰尔小声说，“曼萨尔。你知道这个怪物吗？”

莎娜的神情变了变：“你趟进了不该趟的浑水，大剑。我不知道德鲁伊们出于什么理由让你来巨树之林找这个什么曼萨尔，但毫无疑问，有人在欺骗你。”

“是德鲁伊们？可是……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这些精灵打昏你，又把你的同伴绑起来的时候，我还求他们把你留在巨树之林里。可……”

“他们不能留下‘目击者’。”大剑嘀咕道。

“他们不会杀了我们的，对吗？”奥弗里尔可怜巴巴地问，“他们肯定不会……”

莎娜什么也没说，只是别过了头。

“见他妈的鬼。”商人呻吟起来，“他们打算杀了我们？这究竟怎么回事，莎娜？我们到底‘目击’了什么？”

“我们目击了米德·杜奥、鹿林的兰柯精灵和青蓝帮之间不为人知的关系，以及他们联手的事实——我说得对吗，莎娜？你们利用和德鲁伊以及水泽地区村民的联系，为兰柯精灵偷窃种子、树苗和农耕方面的知识。你们利用和平手段想要延续精灵们的生存，而青蓝帮则是用武力——尽管手段不同，你们却为了同一个目标在努力，对吧？你已经为他们偷来了多少事物？”

“任何能偷到的东西，”莎娜轻声说，“任何他们……我们需要的东西。我真不知道有啥是我们不需要的——我的族人在山里总是挨饿，尤其是在冬天。兰柯精灵对现代人类的农耕一窍不通，

过去我们所种植的农作物，在如今的土壤和光线里都无法继续存活……我们还尝试过驯养野兽和家禽，或是干脆直接融入人类社会……但我在深林之中的族人，他们没有时间了，人类。”

“我才不在乎他们的时间。我对他们做了什么？”奥弗里尔呻吟不止，“我犯了什么错？他们要这样对待我？”

“仔细思考一下，”银发精灵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走到一旁，看着他们，“也许你就能回答自己的问题了，A?nDoin。”

“他只是在为人类对精灵犯下的所有过错复仇罢了，”大剑冷笑道，“复仇的对象是谁，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别被他看似华丽的穿着和高贵优雅的谈吐迷惑了，奥弗里尔——他跟那些痛打我们的家伙没什么不同。他们是青蓝帮的匪徒，不是你先前在米德·杜奥看到的友好的木精。他们总得找个人把自己的软弱和憎恨发泄出来，只是我们运气不好罢了。”

那精灵捡起地上奥弗里尔破碎不堪的账务本，随手打量了一番。然后，他沉默地把它丢进了一旁的灌木丛里。

“如果我想为你以为的复仇**找个宣泄的渠道，”他把玩着自己的白皮革手套，“我会让手下的青蓝帮在夜晚进入茂木村，烧光所有房屋，再杀死那些人类的农夫——这简单至极。那些布莱恩尼亚的士兵们根本不可能反应得过来。他们在森林里看不到我们，也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回答我，A?nDoin——有什么法子比得上一支从树丛后飞出的，迅速而无声的箭呢？”

灰尔盯着他的眼睛。青蓝帮青党的领袖——黎达瑞斯低下头，平静地与他对视。

“但我们不是来猎捕你们的，人类。”他续道，“我们青党和蓝党最大的区别，在于我们不是为了宣扬末世论而劫掠，我们也不是魔女的信徒——我们所做的一切是为了给本地的同伴提供掩护，-同时牵制国王们的注意力。想想吧，如果我们不在水泽地区扮演坏人的角色来牵制王政，你们A?nDoin会怎么对待鹿林里的木精……会怎样对待我们的同伴？”

“黎达瑞斯，你太夸张了，”莎娜皱着眉说，“就算不考虑王政，你们也……”

“你们人类憎恨一切有别于自己的种族，就算我们只有耳朵形状的差别。”黎达瑞斯毫不理睬莎娜，他以平静的语气继续说道，“所以你们才会从我们手里夺走土地，把我们赶出家园，强迫我们进入蛮荒的树林和群山。哪怕只是水泽地区，你们就已经夺走了‘兰瑟弗森’——兰柯精灵们建造的村镇。现在那里叫做‘茂木村’，摇身一变成了你们人类的聚居地。我是塔莎艾兰德的黎达瑞斯·兰柯·奥蕾纳恩，曾是尊贵古老的兰柯精灵贵族的一员。如今，我被流放和束缚在这群山和丛林之中，成了你们人类口中暴戾野蛮的‘匪徒’。”

“世界很大，”大剑喃喃道，“要生存的地方有的是。”

“世界很大，”银发精灵点点头，重复道，“没错，人类。但你们改变了这个世界。起初你们用暴力来改变它——所有落入你们手里的东西都是这个下场。你们摧毁树木和土地，驱逐当地的自然生物，只为建造你们肮脏恶臭的高楼。现在看起来，你们的手段缓和了许多，因为世界开始主动适应你们了。它为你们让路，连阳光和空气都不再如往日那般。它最终屈服了。”

灰尔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