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蒙古包内的无奈
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消散在天际，一轮半满的明月缓缓挂到柳梢头。
大婚的礼仪按着满人的规矩一项一项地进行着，素来自由洒脱的夕染郡主被折腾得天旋地转。
想到去了蒙古后还要按照当地的礼仪再举行一次婚礼，夕染趁着拜堂时，透过红盖头的缝隙狠狠地瞪了阿穆隆一眼。他似乎感应到了她的目光，微微颔首给了她一个无奈而又得意的笑容。
瑞亲王是当今圣上的亲哥哥，夕染郡主，亦是皇上最疼惜的侄女儿，要将她送去和亲，他的心中亦是不舍的。
为祝福，亦为送别。这场婚礼，皇上、太后、皇后和宁妃娘娘都亲自驾临。
原本，席间男宾女宾是要分厅而坐的，但皇家不便与外人同席，皇帝又思女心切，于是只唤来锦珂格格和纳兰月朗过来，顺带着月然和花好，几人一起围坐在一张大团圆桌旁。
终于又能和锦珂同桌吃饭，皇上倍感欣慰，心情极佳，席间笑语不断。
今日的锦珂，一袭桃红色锦绣旗装，配以流光溢彩的头饰，金丝流苏，竟比新娘夕染还要耀眼几分。而月然为见皓轩，亦是精心打扮过的，一袭亮粉色苏绣桃花旗装，配以晶莹的粉晶珠花，衬得她的一双大眼更加灵动，宛若花仙子。而与她们精致的妆容相比，一袭浅藕荷色旗装的花好，就显得太过素净。而那素净中，却又透出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雅之美，令人如沐春风，如赏夏花……
身着红衣的喜娘端来一大盘金汁鲍鱼，毕恭毕敬地放到桌上。
因平日饮食尽量清淡，花好已有些日子未严重害喜了，这会子闻到如此香浓的海鲜味儿，胸中忽又翻涌起剧烈的恶心感。唯恐扫了皇上的兴致，她忙用帕子捂住嘴站起身，强忍着吐意福了福身子，仓皇地退了下去。
见花好又犯恶心，月然心中有些不解，但还是连忙起身追了出去。她深知，在这样的时候，也唯有自己能去保护这位名不正言不顺的“嫂嫂”了……
“那丫头，不是那个试婚格格吗？”瞟了一眼消失在花厅另一头的两个小女子，皇上有些好奇地问道，“怎么，纳兰家的小六儿那么关心她？”
“是啊，她就是锦珂的试婚格格，叫林花好。现在，算是额驸的侍妾。”宁妃温柔地笑着，对皇上轻声道，“这丫头在如玉宫待了三年，极是聪慧伶俐，就是身子弱了些。”
“额娘……”见额娘竟当着皇阿玛的面儿夸赞起花好来，锦珂不悦地冲她努努嘴。
“是这样啊，长的，倒是玉洁冰清的。”皇上未留意到锦珂脸上的神色，微笑着点点头。
一桌子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无比精致，而围坐桌旁的人们，心思显然不在这一桌美味上。
花好和月然自外面缓缓走回来，重新围着团圆桌坐好。
藕荷色的流苏垂在腮边，微微垂着头的花好，面容苍白，娇喘微微，却纯净美丽得宛若一朵晨露中的莲花。
皇上望着这出水芙蓉般动人的姑娘，不禁看得愣了神。眼前这个小丫头，清秀的容颜，弯弯的眉眼，怎会如此熟悉……
感受到皇上的目光凝望着低头不语的花好，月朗的心跳又抑制不住的狂乱起来。
难道，他们未来的命运，还要比想象中更加莫测，更加混乱吗？
???
新婚之禧，是漫长人生中最幸福的一日，亦是最紧张最疲惫的一日
夕染和阿穆隆都是极自由极洒脱的人，在繁琐的婚庆礼节都完成后，他们虽已很疲倦，但还是决定让那些关系好的宾客留下来，用他们自己的方式好好热闹一番。
在大部分来贺喜的宾客都离去后，夕染和阿穆隆命人在院中的花前月下支起了一顶佳偶天成图案的喜庆大蒙古包，让喜娘将小厨房里蒙古厨子刚刚烤好的牛羊肉端到蒙古包内的矮团圆桌上。而最重要的，自然是那醇香诱人的马奶酒。
一对儿新人招呼着六阿哥、皓轩贝勒、月然、月朗夫妇及林花好还有纳兰家另外三个兄弟围坐到桌旁。
“哎，我们蒙古这肥牛肥羊啊，现烤现吃才是最有滋味儿的。”新郎阿穆隆拿起一大串羊肉，略带遗憾地笑着对众人道，“我原本想在今夜来一场篝火晚会的，谁知你们满人的婚庆礼仪这么繁琐，折腾到这么晚才结束！”
“是啊是啊！日后有机会，你们一定要来蒙古找我，咱们在大草原上疯玩儿它个几天几夜！”夕染也拿起一串羊肉晃了晃，满眼期待地笑着对大家道。此时此刻，她的心儿早已飞去了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
“喂，妹妹，矜持一点好不好？哪有你这样的新娘子！”看着夕染快乐洒脱的模样，皓轩忍不住逗她。明日这个妹妹就要启程去蒙古了，他这个做兄长的，一颗心，早已被不舍填满。
“各位放心，我阿穆隆今生定会尽我所能对染儿好的。我会让她成为我们蒙古草原上，最欢乐的小精灵！”阿穆隆王子倒满一大杯马奶酒，举起酒杯大声地承诺道。英俊的眉宇间，写满了郑重与真诚。
“来来！咱们祝这对儿几经波折才走到一起的新人，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六阿哥害怕这空气中淡淡的离愁会变得浓重，忙举起酒杯大声道。
“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其他人亦纷纷举起手中的杯子，对着夕染和阿穆隆大声地祝福道。
向来开朗大方的夕染，面对此情此景，亦忍不住害羞起来。她轻轻垂眸，想要用长长的睫毛遮住脸颊上两朵美丽的红云。
看着夕染甜得似要流出蜜来的幸福模样，花好只觉得一颗心被羡慕盈得满满的，涨涨的，疼疼的。原来，与心上人在声声祝福中成婚，竟是这般的美满……
“来，花好，为了你漂亮的骑术与箭术，我敬你一杯！”过了须臾，夕染脸上的红云缓缓变淡了，她重新倒满一杯马奶酒，举起酒杯笑盈盈地对花好道，“往后有机会，一定要让月朗带你来蒙古，咱俩好好切磋切磋！”
“花好不敢。”见新娘居然要敬自己酒，花好先是一愣，遂轻轻垂眸。胸口因夕染的好意而温暖起来，心跳却因眼前的马奶酒而狂乱起来。
“什么敢不敢的！你也知道，我最烦这些个规矩了？”夕染以为花好是碍于身份才不敢喝酒的，于是又将手中的酒杯向她面前举了举。
“这……”花好低头看着自己已微微有些隆起的小腹，为难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林花好，这可是新娘子敬的第一杯酒，你可别扫兴啊！”锦珂看了夕染和花好半天，终于忍不住开口。她的脸上挂着笑，眼中却闪烁着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
“奴婢，真的不会喝酒。”花好轻声说着，眼角余光求助地偷偷望向月朗。
“我说林花好啊，既然锦珂格格都亲自开口了，你这个额驸的侍妾还有什么可别扭的。快！喝酒，喝酒！”这时，平日里少言寡语的纳兰月辉却忽然开了口，“莫非，你想宠妾灭妻不成？”
“是啊！难道你想宠妾灭妻不成？”听到纳兰月辉的话，锦珂心中的某些情绪忽地被点燃了。她瞪大美丽的双眸，一字一顿地大声道。而“宠妾灭妻”几个字，故意咬得极重。
“既然花好不会饮酒，那就算了吧。来来咱们喝！”见热闹的场面忽而变得有些僵冷，夕染和阿穆隆也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们表面仍笑着，心里却有些莫名其妙：好好的敬一杯酒，怎么气氛就变了呢？
“我来代花好喝了这杯！”一直安静坐在锦珂身旁的月朗，忽地站起身大声说道。话音未落，他已倒满一杯酒，举到唇边。
“你是什么身份？凭什么帮她挡酒？”就在酒杯的边缘即将轻触到月朗薄薄的唇瓣时，锦珂突然站起身，满眼怒意地举起手将酒杯打落。
红双喜图案的瓷杯啪的一下落到一大盘手撕羊肉上，杯未碎，乳白色的马奶酒却洒得满桌满地都是。
而围坐在桌旁的人儿，脸色也变得如这洒了的马奶酒和烤羊肉般，忽而白忽而红的。
花好知道这一切都是因自己而起，连忙跪到锦珂和月朗的脚边去收拾那满桌满地的狼藉。
虽然低着头，但花好还是能感觉到，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自己身上。她只觉如有滚烫的芒刺在背上，慌张得想要落泪，却必须咬紧贝齿强自忍住身体的颤抖。
皓轩唤喜娘进来收拾桌面和地面，花好在皓轩温和的目光中缓缓起来，感激地朝他福了福身子，遂轻手轻脚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坐好。
“都是花好不懂事儿，扫了郡主和格格的兴致，先喝了这杯给各位赔不是了。”看到锦珂美目中若隐若现的小火苗，花好在心底长叹口气，倒满一杯马奶酒，举杯仰头一饮而尽。
由于喝得太急，第一次饮酒的花好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那忍了许久的泪，亦终于可以借着呛咳肆意流淌。
“不要！”看着花好饮酒时那毅然决然的神情，月朗被强烈的无力感撕得心都碎了。他知道，花好这样，都是为保护自己和纳兰家的老老小小。
花好在一杯酒下肚后，苦笑着冲月朗摇了摇头，而后又连喝了两大杯马奶酒。
大红的喜字，让蒙古包里显得热闹而喜庆，
已是更深露重，围团圆桌而坐的一群年轻人却依然睡意全无。伴着温暖的灯火，他们大声地为一双新人唱起了祝福歌。
花好亦随着大家的歌声认真地哼唱起来。看着在众人祝福的目光中相拥而笑的夕染和阿穆隆，她只觉得自己的心都要被热热的羡慕融化了。
在酒意的晕眩中，花好忽然而感觉小腹隐隐疼痛起来。她转头悄悄地望了一眼正偷偷看着自己，满眼心疼与无奈的月朗，无声亦无泪地哭泣起来。
难道：上天真的残忍到如此地步，竟连那最后的一丝温暖希望，也要从自己的生命中抽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