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生死相随花月影
雨后的盛夏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微凉和草木的芬芳。
乾清宫殿前宽敞的广场,被雨水洗刷得分外干净明朗。
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上威严地坐在大殿前的龙椅上,神情复杂地目视前方。
站在广场中央的王云昊,在皇上、玉式世子和满场皇亲国戚及文武百官的注视中清了清嗓子,举起手中的诗卷,满脸堆笑地大声念道:“一二三四五六七,起风起风起风起。大头大头大头大,屁臭屁臭屁臭屁……”
王云昊得意洋洋的话音还未落,整个殿前广场已一片哗然。连那些侍卫和太监宫女,都忍不住笑出了声。
本就极爱面子的皇上一瞬间脸儿都绿了,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向后仰去。
“逆子啊,逆子!”王宰相气得一口老血喷出来。他顾不得自己的身体和形象,连忙灰溜溜地走到儿子身边,揪着王云昊的耳朵连拉带拽地将他扯到人群中最不起眼的角落。
“哈哈哈哈,你们大清不是向来号称人才辈出吗?怎么,这种货色也敢来对本世子的诗?”已笑得弯了腰的玉氏世子强忍住笑意,不屑地瞟了一眼耳朵被揪得老长的王云昊,抬起头望向皇上,高傲地道,“看来,我此行不只要为我的族人们分忧,还注定要抱得美人归了!”
想到月然那美丽清灵的容颜,玉氏世子美滋滋地将眼睛笑成了一条缝儿。
“还有谁要对世子的诗?速速到殿前来!”看着玉氏世子那副趾高气昂的模样,皇上强压着胸中的暴怒,大声对广场中那一群年轻男子道。
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互相交头接耳,却寂静无声,连空气,似乎都凝带起来。
太阳仿佛也不愿错过这场紧张的热闹,自云缝中射下道道金光,将殿前广场上的砖石照耀得一片通亮……
这时,一匹毛色雪白的骏马穿过人群间的缝隙,飞奔着来到殿前广场中央。马背上,是玉树临风的纳兰月朗。
“皇阿玛,月朗来迟了。”月朗潇洒地跃下马,行到皇上面前,优雅地下跪行礼。
“不迟不迟,还未到辰时。”看到月朗,皇上涨得通红的脸上瞬间绽放出期待的喜色,“你可能对上世子的诗?”
“是!”月朗大声回答道,起身大步走到广场正中央。
无数道期许的目光落到纳兰月朗如玉的俊容上,他优雅从容,星眸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
落花情
冷清渐困夜长久,
情花落见消恩仇。
红袖罗垂影消瘦,
风翦一丝丝凉透。
纳兰月朗如春风化雨般温柔而深情地一字字一句句念出诗句,眸中渐渐氤氲起浅浅水雾。
透凉丝丝一翦风,
瘦削影垂罗袖红。
仇恩消见落花情,
久长夜困渐清冷。
伴着月朗清亮干净的嗓音,广场上每一个人的眼中都闪出了赞赏的光芒,皇上更是满脸喜悦地不住点头。
“怎么样?在下这首诗作,可否对得上世子的大作?”念罢诗,月朗转头冲玉氏世子抱拳拱手,微笑说道。
“这,额驸大人如何能证明这是您写的?或许,是您求着某位长者帮忙写的,也未可知啊?”玉氏世子定了定神,转身指了指朝臣中那几位德高望重的大学士道。纵然已深深体会到这首诗的词句优美及意境深远,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就这般轻易地放弃心中那只紫蝶。
“你,不会是要反悔吧?”见事情要节外生枝,皇上连忙大声道。而广场上的人群,又陷入了议论纷纷之中。
辰时已近,太阳愈来愈明媚,而灰白色的云团依然未散。
“既然纳兰额驸才华超然,想必,也不会只能写出这一首吧?”玉氏世子恭敬地对皇上说道,遂眯缝着眼睛,挑衅地望向纳兰月朗,“倘若,额驸大人能在辰时之前再写一首,外臣就甘拜下风。”
“什么?”
“再写一首?”
“这回文诗本就不俗,再写一首,岂不是蓄意刁难吗?”
……
……
玉氏世子此语一出,皇上本就威严的目光瞬间变得瑞利无比,广场上的朝臣们亦都忍不住大声讨论起来。场面一时间变得有些混乱。
“皇阿玛,世子殿下,各位王爷各位大人,莫急,月朗定会在辰时之前再作一首回文诗。”月朗微微垂眸,抱拳拱手,谦逊而自若地道。
此刻,距辰时已不足一盏茶的时间,在场的所有人,都为月朗捏了一大把冷汗。就连那位玉氏世子,亦紧张得连喘气都小心翼翼。
空中的云朵缓慢流动着,日光愈来愈明媚。
雨夜叹
风随雨夜深林晚,
青梅寒潭照影单。
明月知心凄清苦,
伶仃梦醒难堪怜。
辰时临近时,纳兰月朗又一次优雅而深情地念起了一首诗。他的唇边含着浅淡而温柔的笑意,一滴泪,却晶莹地挂在眼角。
怜堪难醒梦伶仃,
苦清凄心知月明。
单影照潭寒梅青,
晚林深夜雨随风。
月朗的话音落下许久,皇上才自那深情而凄婉的诗意中回过神来,大声地叫起了好,广场上的王公贵族与文武百官们,亦跟着鼓起掌来。
“额驸大人,真乃诗仙下凡,外臣佩服佩服!”在雷鸣般的掌声中,玉氏世子缓缓走到纳兰月朗面前,毕恭毕敬地行了个大礼,满眼崇敬地大声道。
月朗微微抬起头,明丽的日光落入眸中,化作刺目的晕眩。一切的一切,都显得那般不真切。
皇上最终没有将纳兰学士家的六小姐纳兰月然赐婚给玉氏世子,但作为仁君,还是免了他们一半的岁供。其实,他本想成全世子的爱民之心将岁供全数免除的,无奈,近两年来大清境内亦是天灾不断,急待各小国的岁供来充盈国库,以备不时之需……
???
在乾清宫殿前广场上念的那两首诗,取悦了圣心,折服了朝臣,更震慑了玉氏世子。却无法减轻纳兰月朗心上的疼痛。想着花好在灯儿下的苍白容颜,想着他们渺茫的未来,月朗只觉那两首诗:句句含泪,字字泣血。
???
雨后的夏日,空气温暖而清新,像极了少女淡淡芬芳又淡淡苦涩的心事。
草木葱茏的纳兰府花园中,花好,月然和锦珂格格沿着雨花石小路缓缓地穿过一丛丛夏花。珠儿和蔻丹不远不近地跟在她们身后。
昨夜的动魄惊心,让月然整夜未眠。待月朗和花好那两首诗终于挽回了自己的幸福后,她本想好好地补一觉,可经历过这一场有惊无险后,却又兴奋得睡不着了,于是决定叫上花好,一起来花园里散散心,聊聊天,顺便谢谢她。可那个讨人嫌的锦珂格格,却偏偏要不识趣地跟着一同来。
“还是我们北京的花儿美,我才不要去那个什么玉氏呢!”月然的脸上依旧挂着如平日般纯净美好的笑,可眼睛却红得仿若小兔儿。
“是啊,因为北京有某个人嘛!”花好温柔地说着,弯弯的眼眸周围,亦染着一层浓重的黑眼圈,“因为一个人,一座城才会变得风华绝代。”
月然笑着点点头。心中,又一次因某人而开出一朵花儿。
“一座城,还风华绝代!就你林花好有才。”锦珂不悦地嘟嘟嘴。得知纳兰月朗两首诗震惊朝堂时,她已猜到,其中一首定是出自林花好之手。而读到那两首诗的字字句句后,一颗心,更是被疼痛与酸楚填满。那是她的额驸啊,怎可以和别的女子一起写这般缠绵相思的诗?还公然在朝堂之上念出,还震撼了京都!倘若,有人读出了那诗中的含义,她岂不是要成为众人茶余饭后的谈资与笑料……
感受到锦珂语气中的醋意,月然说话也留了几分心。她一边说着无关紧要的话语,一边拉着花好的手缓步往前走着。
看着一丛丛开得正好的鲜妍,花好的心中,忽而涌出一股莫名的不安。自那日撞见月朗从西厢房中出来后,锦珂对待自己的态度就变得和善起来。而这份和善,却让她的心中升起越来越浓重的恐惧。
三人来到花园中的玉兰湖边。波光粼粼的湖水中,此季正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天空中的云影倒映在清澈的水中,仿佛给翠绿的莲叶穿上了洁白的纱裙,有清风拂过,便翩然地舞起来。
有孕在身加之彻夜未眠,此刻,花好忽然觉得十分疲倦,忍不住长长地一声叹息。
月然方想要开口问花好要不要回去歇息,锦珂突然自她身后绕过来,一把将虚弱的花好推入湖中。
“哗啦”一声,身子单薄的女子,如自枝头凋零的花朵般落入水中……
月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惊得跌坐在湖边草地上,哆嗦着不知该如何是好。蔻丹和珠儿,更是吓得傻了眼。
看着在水中拼命扑腾的花好,锦珂弯起美丽的唇角,露出了一抹轻松而释然的笑意。连日来的委屈与愤怒,终于如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
本就已近筋疲力尽的花好,用尽全力地扑腾了几下,就被一口水呛得头晕目眩,身子软软地沉入水中。
这时,一个月白色的修长身影飞奔着穿过花丛来到湖边,一头扎入水中。
溅起的水花,晶莹得迷人眼,却又凄美如泪……
???
一场盛宴后的紫禁城,还残存着细碎的热闹。
如玉宫中,宁妃娘娘正伴着淡雅的花香,斜躺在贵妃椅上午睡。
“锦玥!”忽然,宁妃惊慌地自睡梦中惊醒,捂着心脏狂跳的胸口坐起身,一双美丽的眼睛里盈满了惊恐与无助。
“娘娘,您怎么了?”正在一旁修剪花枝的宫女忙跑过来,一边担忧地问着,一边拾起滑落到地上的薄锦被。
宁妃没有回答宫女的话,只是面容苍白地摇了摇头。这夏日的午后太过明亮,晃得她心慌意乱,泪眼迷离……
???
日光透过水面照射到湖中,在水波中荡漾成一圈圈水蓝色的光晕。
花好只觉身子愈来愈重,湖水愈来愈凉,满眼都是漫无边际的水蓝色的绝望。
忽然,那张魂牵梦萦的如玉脸庞飘飘悠悠地映入眼帘,接着,一双大手紧紧拥住自己冰冷的身体。
月朗用尽全身力气抱紧花好软若无骨的身子,温柔而深情地吻上她苍白得毫无血色的唇。
一圈圈如梦似幻的水蓝色光影中,一双爱到生死相随的人儿深情地拥吻着,旋转着,缓缓缓缓地浮向水波的最明亮处。
被深爱的月朗温柔的拥吻着,花好只觉得一颗疼痛无比的心跳得愈来愈温柔,愈来愈缓慢。
与月朗初相识到如今的一幕幕,化作一朵朵闪着光的水蓝色花儿在眼前缓缓绽放。意识,却渐渐变得模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