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忍冬藤系相思结
盛夏黄昏,夕阳的光辉将碧翠的草木都映成了温柔的浅绿色。
幽静的落花别苑。花好坐在忍冬花架下,一片片仔细地挑拣着手中竹篮里或雪白或鹅黄的花瓣儿。
其实,忍冬含苞待放时的银花,药效才是最佳的,待花儿开好花色渐深,药性便会随花的绽放而发散。只是,花好来到这落花别苑时,夏已浓,忍冬的花期已快过去。再说了,就算在忍冬含苞的季节来到这里,她又如何能忍心折下那一朵朵满怀期盼的小花儿呢?
咚咚咚!花好正胡思乱想着,小院的门忽然被人清脆地扣响。
“月朗!”花好的心,如小兔子般温暖地欢跳起来,连忙起身奔向院门。她迫不及待地拉开木门。由于太用力,手中的竹篮飞了出去,散开的花瓣落了来人满头满身。
纷纷扬扬的花瓣中,一个身着湖蓝色长袍的俊美男子跃入花好的眼帘。却并非她心心念念的月朗,而是皓轩贝勒!
“你这欢迎方式,挺特别嘛!”皓轩随手接住一片鹅黄色的花瓣,愣了愣,遂朗声笑道。
“贝,贝勒爷万安。”见是皓轩,花好连忙规矩地福身请安。清秀的小脸,瞬间染上了两朵娇艳的红晕。原本秀气的眉目,竟多了几分妖娆。
在看清皓轩面容的那一瞬间,花好心中甜甜的欣然瞬间被涩涩的失落取代。那日一别,就断了音讯。这般无着无落的等待,真的太熬人。
“把我当成他了吧?抱歉,让你失望了。”看着花好微微湿润的眼眸和绯红的脸颊,皓轩的心,忽似被什么刺中般,尖锐地疼了起来。
“没有。”花好拼命隐藏那根本藏不住的忧伤,微笑着对皓轩道,“贝勒爷请。”
“你怎么自己跑过来开门?丫头呢?”皓轩一边随着花好走入芬芳的小院,一边关切地问。
“芸儿在厨房里忙着。我以为是月朗,所以就……”花好轻声说着,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帘。
花好知道,月朗请皓轩找来了两位高手,不远不近地守护在大门外,外人根本无法靠近落花别苑,因此才敢亲自去开门。她虽思君心切,但也深知,为了深爱的月朗,为了腹中的孩子,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花好和皓轩一前一后地走到忍冬花架下的竹桌旁,两人分别在两把竹椅上落座。她拿起桌上的茶盏,缓缓地为他倒了一杯加了茉莉花的酸梅汤。
“月朗随御驾去圆明园避暑了,因此才未能抽身到这儿来。”皓轩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酸梅汤,看着花好道。
花好微微垂下头,忽而忆起,自己与月朗的初相见,便是在这般明媚的夏天,皇上去圆明园避暑时。只是,今年却已和往年不同了。他已是名正言顺的额驸,在那风景如画的圆明园,自是要跟随在锦珂格格左右的。
“月朗让我来告诉你,这几日,他定会设法来见你。”看着花好轻蹙峨眉,紧咬下唇的可怜模样,皓轩的心,亦忍不住隐隐疼起来。
“真的吗?”听闻月朗要来看自己,花好弯弯的眼中,瞬间似落入了璀璨星光,漾起莹莹笑意。
皓轩微笑着,认真地点点头。他暗暗下定决心,无论要想出怎样的理由,一定要尽快帮他们见一面!
皓轩饮尽那酸中带甜淡淡清香的酸梅汤,方才花好来开门时的画面忽而在眼前闪现。此刻的他还未意料到:那个身着浅绿色衣衫的清秀女子,在漫天纷飞的忍冬花瓣中那又惊又喜,又慌张又失落的面容,会那般深刻地烙在自己心上……
???
暮色渐起,北京城中的大街小巷渐次亮起暖黄色的灯火。
纳兰府。刚刚自圆明园归来的月朗走入品兰苑的花厅给父母请安。
此时,纳兰恒硕夫妇和月然都坐在花厅中,等着月朗回来后全家人一起用晚膳。
“朗儿晚归,来给阿玛、额娘请安。”月朗走到纳兰恒硕和福晋面前,规矩地抱拳行礼。他微微垂着眼帘,俊秀的面容看不出任何表情。
“朗儿,怎么回来这么晚,快洗洗脸去用膳吧。”看着儿子额头上和脸上细密的汗珠儿,福晋心疼地道。
“是。”月朗冲额娘点点头,在心里长长地叹了口气。半个时辰前锦珂格格纠缠着让自己陪她留在圆明园过夜的画面犹在眼前回荡,一颗心仍余惊未散地乱跳着。天知道他方才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纵马自圆明园飞奔回纳兰府的……
“等一下,锦珂格格有没有说何时回府来?”月朗方要转身走出花厅去洗脸更衣,纳兰恒硕却忽然开口了。
“没有。”月朗说着,心烦意乱地摇了摇头。
“朗儿啊,夫妻一场,锦珂身子不适,总不能一直在娘家休养吧?传出去,人家要怎么看我们纳兰家啊?”纳兰恒硕语重心长地道。月朗与花好的恋情他虽全然不知,但他还是隐隐地觉察到了儿子与儿媳之间的不和谐,“明儿,你就去请去求,无论如何,都要把锦珂接回来。”
“我不要!”听闻纳兰恒硕又提及“夫妻”二字,月朗不由得脱口而出。
“你说什么?”见儿子竟是这个态度,纳兰恒硕又惊又怒地大声吼道。
“阿玛,请不要再逼朗儿了,朗儿现在真的不知该如何面对那尊贵无比的锦珂格格!”月朗说罢,甩着衣袖,转身大步踏出了花厅。
“逆子啊,逆子!”纳兰恒硕冲月朗消失在门外暮色中的背影大声喊着,气得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老爷,莫气。儿孙自有儿孙福,朗儿也这么大了,咱们能做的也只有劝导,强迫是强迫不来的。”福晋起身,一边帮纳兰恒硕拍背,一边叹息着柔声道,“一会儿菜凉了,咱们先用膳吧。”
“孩子被你宠成这般,我还哪来的胃口用膳啊?”纳兰恒硕说着,疲倦地靠到太师椅上,“不吃了,不吃了……”
“阿玛,不气了不气了。”月然起身走到纳兰恒硕身旁,乖巧地帮他捶捶肩膀,“人家小两口儿的事儿,您就不要搀和了嘛!”
“什么小两口儿,你这未出阁的小丫头儿,怎么什么话都敢说?”听月然这么说,纳兰恒硕竟然被气乐了,无力地叹了口气,“你们啊,都被你额娘宠坏了……”
月然悄悄地冲福晋眨了眨眼,福晋会意地微微点点头。
这对儿母女的心,此刻都因月朗,花好和锦珂格格之间的纠葛而悬了起来。谁也不敢想,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离奇又怎样不可收拾的变故……
???
星光月影荡漾在福海的清波上,让夜色中的圆明园更添了几分幽然的美丽。
乓当当!哗啦啦!瓷器碎裂的声响,却极不合时宜地划破了这幽然的静好。
“用什么膳?肚子都快气炸了,哪还有地方装饭菜!”曲院风荷雅致的楼阁中,锦珂格格红着眼眶扯着苏绣桌布上的流苏,将一桌子精致的菜肴抖落到地上。
“格格,当心别划伤手。”蔻丹一边轻声说着,一边将手指微微颤抖的锦珂搀扶到窗边的锦椅里。她明白主子心里的委屈,这时候儿趁着宁妃娘娘去长春仙馆陪太后和皇上用晚膳去了,就让她发泄一下吧。不然,只怕是真的要憋出病了。
“他怎么可以这样啊?这么多天了,绝口不提让我回府的事儿,今日我让他留下来陪陪我,又是那副神情!”想到刚刚月朗那淡淡嫌弃的眼神和冷冷转身的背影,锦珂只觉得一颗心疼得似要被胸中的烈火烧化了。她疲惫而哀伤地拽着蔻丹的衣袖,呜呜咽咽地哭出了声,“我可是他名正言顺的妻子啊……”
“额驸这样,或许还是因为花好……”话说到一半,蔻丹连忙慌张地睁大眼睛捂住嘴。她只顾着替自家主子不值,竟一时忘了……
“花好!对!就是那个花好!阴魂不散地缠绕在月朗心头。”听到花好的名字,锦珂激动得嘴唇都颤抖起来,“如果不把她从月朗中上赶走,只怕我这一辈子都只能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了!”
“格格,奴婢虽然不懂这些情情爱爱的,可是,要把一个人从另一个人的心里赶走,谈何容易啊?”看着锦珂狼狈而无助的模样,蔻丹含着泪心疼地道。她真的好害怕,原来那个美丽高贵的格格,再也回不来了。
一阵清风自水畔徐徐而来,吹来若隐若现的蛙声。竟显得那般凄楚。
“我才不管那林花好是死是活!总有一天,我要让月朗的眼里只有我!心里只有我!命里只有我!”锦珂自锦椅里站起来,冲着窗外的荷塘大声喊道。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闪出冰冷的光芒。是心痛,是恨意,更是决然!
荷叶在晚风中沙沙作响,与远处的蛙声连成一片。似是在诉说着一个,散落在古老时光里的故事……